陆菲凡在那场泥潭里的崩溃，像一场高烧。
烧退了，人也变了。
他不再说话，也不再抱怨。
整个人，像一台被输入了新程序的机器，精准地，执行着许诺下达的每一个指令。
拍摄进入了第二阶段。
许诺带着整个剧组，进驻到一个已经停产的、巨大的钢铁工厂里。
这里到处都是冰冷的钢铁架和生了锈的机器，空气中飘着一股铁屑的味道。
许诺的拍摄方式，简单到没有任何花巧。
第一天，他让陆菲凡，在这个巨大的工厂里，从东跑到西，再从西跑到东。
跑了整整六个小时。
王大炮的摄像机，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狱警，忠实地记录下他从体力充沛、步伐矫健，到汗流浃背、脚步沉重，再到最后精疲力尽、几乎是用走的完成最后一段路程的全过程。
中间，陆菲凡因为脱水，吐了两次。
许诺没喊停。
王大炮的镜头，也没停。
第二天，是在一个空旷的、四面都是白墙的房间里。
房间里，没有任何参照物。
许诺的要求只有一个：“对着那面墙，跳舞。第一段，跳出‘爱’。第二段，跳出‘恨’。第三段，跳出‘怕’。”
没有音乐，没有示范。
陆菲凡一开始还想用以前练过的成品舞动作去套。
“停！”许诺的声音，冷得像铁，“我要的是你的东西，不是你舞蹈老师的。找不到感觉，就一直跳。跳到你吐，跳到你哭，跳到你忘了自己是谁为止。”
那一整天，陆菲凡就像一个被困在白色盒子里的疯子。
他对着墙壁，跳了无数遍。
从最初的茫然，到后来的愤怒，再到最后的精疲力尽，他像一滩烂泥一样，瘫倒在地板上。
他看着白色的天花板，第一次，感觉到了什么叫“空”。
……
拍摄进行到第五天，甲方来了。
秦筝，带着她的几个公司高管，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，一起来到了这个钢铁工厂。
那位客人，是国内顶级运动品牌“风行”的首席营销官，张总。
“风行”，是之前陆菲凡最重要的商业代言，也是这次假唱事件后，第一个提出解约、并索要天价赔偿的品牌。
秦筝这次把他请来，就是想让他看看这部电影，看看许诺的“手术”，到底能不能把他们的损失，挽回一点。
张总一下车，看着眼前这个破败的工厂，和周围灰头土脸的剧组人员，眉头就皱成了一个疙瘩。
当他看到从车间里走出来的陆菲凡时，他的脸，彻底黑了。
眼前的陆菲凡，穿着发黑的工装背心，浑身是汗，脸上还有几道蹭上去的油污。因为连续几天的体力消耗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，眼窝深陷，眼神里，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空洞。
这哪里还是他们当初花几千万请来的、那个光鲜亮丽的顶流偶像？
这分明就是个从哪个工地上跑出来的精神小伙。
“秦总，”张总的语气，非常不悦，“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案？你们是准备让他转型，去代言工地安全帽吗？”
秦筝还没来得及说话。
许诺，从监视器后面走了过来。
他看都没看张总，直接对身边的周岚说：“都来了？正好，把昨天的素材，调出来，给张总看看。”
很快，一台便携显示器，被摆在了张总面前。
周岚的操作很直接，她打开了两个视频文件，开启了分屏播放模式。
屏幕左边，是去年陆菲凡“风行”品牌演唱会的官方精剪片段。画面里，陆菲凡穿着最新款的运动装备，在华丽的舞台灯光下，唱着激昂的歌曲，动作帅气，笑容完美。
屏幕右边，是昨天刚拍好的，没有任何剪辑和配乐的原始素材。画面里，陆菲凡在一个空旷的、肮脏的地下停车场，浑身泥水，眼神愤怒，像一头困兽，一遍又一遍地，跳着那段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舞蹈。
一边，是光。
一边，是泥。
一边，完美得像个假人。
一边，真实得像块伤疤。
巨大的反差，让张总后面的话，都堵在了喉咙里。
“张总，”许诺这时才开口，语气平淡，“左边这个，是你们当初花重金购买的‘谎言’。很美，很光鲜，但也正是这个谎言，让你们的品牌，现在成了全网的笑话，让你们的股票，跌了三个点。”
“而右边这个，”他指了指那段粗糙的素材，“是我正在制造的‘真实’。它很丑，很狼狈，甚至让人不适。但现在，全网的年轻人，都在等着看这份‘真实’。”
周岚适时地，将另一份文件，递给了张总。
那上面，是她团队这几天引导的最新舆论动向。
#陆菲凡从零开始#
#一个偶像的赎罪之路#
无数的“偷拍”照片和视频，在网上流传。下面是两种主流评论。
一种是：“作秀！骗子还想洗白？等着看他能装几天！”
另一种是：“有点狠……虽然还是不原谅假唱，但有点好奇他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。”
“你看，”许诺继续说道，“质疑，和好奇。这就是我们现在，唯一拥有的东西。也是你们‘风行’品牌，现在唯一可以翻盘的机会。”
“张总，我给你一个选择。”
许诺的眼神，直视着对方。
“A选项，你们继续走法律程序，和天籁娱乐打官司，最终拿到一笔赔偿金，但你们‘识人不明’的品牌形象损失，永远也补不回来。你们将和‘陆菲凡’这个名字一起，被钉在‘假唱事件’的耻辱柱上。”
“B选项，你们撤销诉讼，并且，作为首席赞助商，拿下这部电影的独家服装赞助。我们会在电影里，全程使用你们最普通、最大众款式的运动服。我们会告诉所有人，‘风行’，支持的不是一个完美的偶像，而是一个敢于摔倒在泥潭里，承认自己不是神，然后重新站起来的，普通人。”
“一个是唾手可得的钱。”
“一个是风险极高，但一旦成功，收益也将是巨大的品牌形象重塑。”
“先生，”许诺看着他，“现在，轮到你来决定。”
“你们的品牌，是想继续捆绑一个正在腐烂的‘谎言’。”
“还是，想第一个，去拥抱这个，可能重生的‘真实’？”
张总，这位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营销老将，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截然不同的陆菲凡，看着许诺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。
他陷入了长久的，沉默。
而一旁的秦筝，看着许诺用一种和上次对付自己时，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术和逻辑，去对付眼前的品牌方。
她不由得，攥紧了拳头。
但这一次，她的心里，不再是恐惧和挣扎。
而是一种，近乎病态的、看到同伴即将被拉下水的……兴奋。
她第一次，对自己压上全部身家的这场豪赌，产生了一丝真正的，信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