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籁娱乐的会议室里，空气压抑得像凝固的水泥。
巨大的落地窗外，是阴沉的天空，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，发出嘶哑的叫声。
会议室的主位上，坐着的不是那个已经气得住了院的老板，而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女人。
她叫秦筝，天籁娱乐老板的独生女，临危受命，从国外的投行连夜飞回来，处理这场足以让整个家族产业崩盘的危机。
她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，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，只有那双因为疲惫而略带血丝的眼睛，透露出她所承受的巨大压力。
她的对面，坐着许诺和周岚。
桌子上，摆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、还带着温度的文件。
封面上，是几个简洁的黑体字。
【项目方案：《Dancer in the Silence》】
【业务类型：B类】
秦筝已经看完了这份方案。
然后，她沉默了足足十分钟。
这十分钟里，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用修长白皙的手指，一下一下地，轻轻敲击着桌面，发出的声音，与墙上挂钟的秒针声，形成了某种令人心悸的节拍。
“许导，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清冷而嘶哑，“我不得不承认，你是一个天才。”
“或者说，魔鬼。”
她拿起那份方案，翻到核心创意页。
“一部没有歌词的歌舞片。主角是一个活在无声世界里的天才舞者，他所有的情感、愤怒、喜悦，都只能通过舞蹈来表达。”
“你想让陆菲凡，从头跳到尾，用他最顶尖的、无可指摘的舞蹈能力，去洗刷观众的眼睛。”
“很高明。”秦筝点了点头，眼神里，没有赞赏，只有冰冷的分析。
“然后，”她又翻了一页，“在电影里，加入一个‘声音好听的影子’，替他‘发声’，替他获得荣耀。在高潮部分，再让他亲手‘杀死’这个影子，选择用真实的、无声的自己去面对世界。”
“这等于，用一部电影的时间，把‘假唱’这件事，给他自己，‘演’了一遍。”
“把可耻的欺骗，变成了悲壮的‘自我切割’和‘艺术忏悔’。”
“我说的，对吗？”
“秦总概括得很精准。”许诺平静地回应。
“所以，这就是你B类业务的逻辑。”秦筝靠在椅背上，看着许诺，眼神锐利如鹰，“就是让艺人，在你们打造的一场盛大、公开、且充满艺术美感的‘行为艺术’中，亲手，承认自己的罪行。”
“不是承认，”许诺纠正道，“是‘呈现’。”
“我们不负责定罪，那依然是公众和法律的事。我们只是提供一个舞台，让他用一种更体面、更具艺术性的方式，把自己的‘病历本’，公之于众。”
“代价呢？”秦筝的指尖，停止了敲击。
这是一个生意人，最关心的问题。
周岚适时地，将另一份文件，推了过去。
那是一份详细的利弊分析和风险评估报告。
“好处很明显。”周岚开口，声音专业而冷静，“第一，舆论上，可以将‘欺骗粉丝的骗子’，瞬间转化为‘为舞台梦想，被迫走上歧路的悲情舞者’。同情分，会拉满。”
“第二，商业上，虽然‘歌手陆菲凡’会彻底死亡，但‘舞者陆菲凡’将以一个全新的、充满话题和悲剧英雄色彩的形象，获得重生。这保住了他作为‘艺人’这个商品，最核心的价值。”
“这能让天籁娱乐，避免最坏的结局——破产清算。”
秦筝的脸上，依旧没有什么表情。她看向报告的另一面——“风险与损失”。
那上面的每一个字，都像针一样，扎着她的眼睛。
“损失一：陆菲凡所有与‘歌手’身份相关的合约，包括唱片、音乐节、综艺，将全部构成违约，预计需要赔付的违约金，九位数起。”
“损失二：‘舞者’的商业价值，在短期内，也无法与‘顶流唱跳歌手’相提并论。公司的现金流，会面临巨大的挑战。”
“这，”秦筝抬起头，缓缓地说道，“不是刮骨疗毒。”
“这是断臂求生。”
“是的。”许诺坦然承认。
“你砍掉了我们公司最挣钱的那条胳膊，然后卖给我们一支最贵的止血针，以及一根看起来很美的假肢。”
秦筝的描述，残忍，但无比贴切。
“秦总，”许诺看着她，语气里，第一次，带上了一丝不是同情，而是同类之间的理解，“你比你父亲，更适合做一个生意人。因为你很清楚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，不是‘要不要砍胳膊’的问题。”
“而是，只砍一条胳膊，还是连命都不要了的问题。”
“外面的舆论，就像正在扩散的癌细胞。每晚一分钟，它就会多侵蚀你公司的一分资产，多带走一个相信你们的粉丝。”
“再等下去，就不是断臂，是直接准备后事了。”
秦筝闭上了眼睛。
她知道，许诺说的，全都是事实。
她临危受命，接手的，就是一个已经可以看到死亡倒计时的烂摊子。
许诺的方案，是魔鬼的药方。
它要求你用最痛苦的方式，去承认你最不堪的失败。
但它又是唯一的生路。
许久之后，她重新睁开眼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挣扎，只剩下一种属于顶级操盘手的、冰冷的决断。
“合同，我签。”她说。
周岚松了一口气。
“酬劳，以及你们所需要的所有资源，天籁娱乐会无条件配合。我们，要活下去。”
“但是，”秦筝看着许诺，提出了她的条件，“我也不是慈善家。”
“这是一场豪赌。我押上了我整个家族的产业。而你，许诺先生，不能只做一个稳赚不赔的庄家。”
“我要和你，签一份‘对赌协议’。”
“这部电影，最终产生的‘净化效果’，我们需要一个量化的标准。比如，4a公司的舆情监控指数，陆菲凡个人商业价值的回升百分比。”
“如果你达到了我们约定的标准，酬劳全额支付，我还会将天籁娱乐10%的干股，送给你。”
“但如果，你失败了。”秦筝的声音，变得异常清晰。
“陆菲凡因为这次‘审判’而彻底被封杀，公司也因此而破产。那么，净化者传媒，需要承担我们因此产生的所有违约金里，百分之三十的份额。”
周岚的脸色，当即就变了。
这是在把许诺和净化者公司，彻底拉下水，绑在同一辆即将坠崖的战车上。
一旦失败，净化者传媒也会元气大伤，甚至面临破产的风险。
这已经不是一笔生意了。
这是一场，赌上双方全部身家的，生死局。
许诺看着眼前这个年轻，但无比果决狠辣的女人，笑了。
很长时间以来，他都是那个制定游戏规则的人。
今天，他终于遇到了一个，敢于和他“对赌”的玩家。
他喜欢这种感觉。
他伸出手。
“可以。”他说。
“但我也有个条件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你给的10%干股，我不要。”许诺摇了摇头。
“我唯一的要求是，这部电影，陆菲凡本人，必须全程素颜出镜。”
“我要打碎的，不仅仅是他‘歌手’的身份。”
“还有他那张，被流量和资本，过度包装的、虚假的……”
“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