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破产霸总的芭蕾梦》项目，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，正式启动了。
几家头部的影视公司，在听完周岚那充满煽动性的PPT讲解，并看到了由林舟“主演”的、堪称“辣眼睛”的霸总定妆照后，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。
在他们看来，这又将是一部可以复制《午夜香槟》商业奇迹的、精准收割市场的“爆款烂片”。
投资，很快就到位了。
剧组，也以前所未有的高规格，迅速组建了起来。
但这一次，身为此片“总监制”的许诺，却一反常态，对剧组的“烂俗”程度，提出了更高的、令人发指的要求。
剧本围读会上，他驳回了编剧试图加入一丝逻辑的努力。
“不，”他指着剧本上“霸总因为破产而心态失衡”的情节，严肃地说道，“为什么要失衡？我们的霸总，心理素质必须强大。就算破产了，他也应该开着他最后一辆限量版跑车，去送外卖，并且在送外卖的途中，还要保持着‘整个CBD都是我的’的王者心态。”
他又看向美术组设计的“主角在城中村的破旧出租屋”场景图。
“太写实了，不行。”他摇了摇头，“破是破，但要破得有格调。墙上可以漏雨，但漏雨的痕-迹，必须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水墨画。地板可以开裂，但裂缝的走向，必须符合黄金分割定律。”
所有人都觉得，许导在“烂片艺术”的道路上，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。
只有林舟，在拿到最终版的“精修”剧本后，感到了深深的困惑。
因为他发现，在这部极尽荒诞、奢华、反逻辑之能事的剧本里，被悄无声息地，塞入了一些完全不属于这个故事的、格格不入的片段。
这些片段，没有台词，只有一个个沉默的、写实的场景描述。
【夜。城中村，制衣厂。昏暗的灯光下，主角（林舟饰）坐在缝纫机前，面无表情地，重复着踩踏板的动作。汗水，从他额头滑落，滴在满是油污的布料上。】
【凌晨。空无一人的天桥上。主角脱下鞋，赤着脚，在冰冷的水泥地上，尝试着踮起脚尖。他摔倒了。爬起来。再摔倒。再爬起来。】
这些片段，像一颗颗坚硬的、冰冷的玻璃渣，被巧妙地，混在了一大堆甜腻的、色彩斑-斓的糖霜里。
……
开机第一天，拍摄现场。
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许诺全新的、升级版的“烂片方法论”。
他称之为——“极端反差情绪过山车”。
“action！”
第一个镜头，是“霸总”林舟开着跑车送外卖。
他穿着手工定制的阿玛尼西装，戴着墨镜，一手握着方向盘，一手拿着一份麻辣烫，用蓝牙耳机，对客户发号施令：“你点的餐，五分钟内，会出现在你方圆五米之内。记住，是恩赐。”
这场戏，浮夸，搞笑。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。
“好，过了！”许诺喊道，“场记！打板！下一场，第一镜，第一次！”
他拍了拍林舟的肩膀，低声说：“忘了你是个霸总。现在，你就是那个踩缝-纫机的工人。”
场景没换，依旧在跑车里。
但许诺让灯光师关掉了所有的主灯，只留下一道侧光，打在林舟的脸上，形成明-暗交错的阴影。
“林舟，”许诺的声音，通过对讲机传来，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，“你刚下班，加了十二个小时的班。你的手，很累，抬不起来。你的眼睛，很干，睁不开。你闻着车里这股麻辣烫的味道，你想起了什么？你想起了你今晚的晚饭，就是一碗泡面，连根肠都没有。”
“你没有梦想。你只是，活着。”
林舟，这个刚刚还在“邪魅狂狷”的男人，在许诺的引导下，整个人的气场，瞬间沉了下去。
他缓缓地摘下墨镜，眼神里，没有了丝毫光彩。
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霓虹，那眼神，空洞得，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。
长达一分钟的长镜头。
没有一句台词。
只有引擎的轰鸣，和一个人无声的疲惫。
“Cut！”
许诺的声音响起时，整个片场，一片死寂。
所有刚刚还在大笑的工作人员，此刻都笑不出来了。
他们看着监视器里林舟那张写满了“麻木”的脸，心里，莫名地，堵得慌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冰冷的现实感，刺痛了每一个人。
这是……在拍喜剧吗？
接下来的拍摄，完全在这种“精分”的模式下进行。
上一秒，林舟还在镶满钻石的浴缸里，用法国顶级红酒漱口。
下一秒，他就在满是油污的公共厕所里，用冷水洗脸。
上一秒，他还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里，在众人的簇拥下，跳着极其滑稽的芭蕾。
下一秒，他就在空无一人的天桥上，在萧瑟的冷风中，一次又一次地摔倒。
为了让林舟能精准地演出那种“底层工人的真实感”，许诺甚至真的把季山请到了片场，当起了“表演指导”。
季老一开始是拒绝的。
但在看了几段许诺拍出的“反差”片段后，他破天荒地，同意了。
他依旧痛斥这部电影是“彻头彻尾的胡闹”，但他却会用最严苛的标准，去抠林舟在那些“现实主义”片段里的每一个细节。
“手！”他在片场对着林舟大吼，“你这哪是踩了十年缝纫机的手？太干净了！给我去机修房，用机油，把手搓-脏！搓到指甲缝里都是洗不掉的黑泥！”
“眼神！不要躲！一个被生活压迫到麻木的人，他的眼神，是敢于直视任何苦难的！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！”
于是，林舟开始了他人-生中最痛苦，也最分裂的一段表演经历。
他每天游走在两个极端的世界里。
穿着几十万的西装，扮演着亿万富翁的“小丑”。
又穿着十几块的工服，体验着社会底层最真实的“挣扎”。
他感觉自己，快要疯了。
……
一个月后，周岚拿着两个硬盘，走进了许诺的办公室。
“许导，”她说，“按照你的吩-咐，我们剪辑了两个版本。”
“A盘，是给投资方和宣发团队看的‘纯享版’《破产霸总的芭蕾梦》。里面全是霸总、KTV、尬舞……这些他们最想看到的商业元素。他们看了之后，非常满意，已经开始制定铺天盖地的营销计划了。”
“B盘，是另一个版本。”周岚的表情，变得有些复杂，“我把你要求的那些‘现实主义’片段，都单独剪了出来，去掉配乐，做成了-个三十五分钟的黑白短片。”
“说实话……我没太看懂。”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说了出来，“它很压抑，很真实，真实得……让人喘不过气。但它没有任何故事性，就像一部纪录片。”
“够了。”许诺拿过那个B盘，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。
“够什么？”
“够让那些戴着老花镜的、固执的评委们，看清楚一件事。”许诺笑了笑。
“在这一片喧嚣的娱乐糖霜之下，我藏了一颗，多么锋利，多么冰冷的，玻璃渣。”
电影杀青的第二天。
许诺独自一人，登上了飞往韩国釜山的飞机。
他公文包里装着的，就是那个U盘，和他那份，名为《缝纫机上的舞者》的，A剧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