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里，一片死寂。
空气中，弥漫着一种“好心办了坏事”的尴尬。
周岚、顾千雪、林舟，所有人都看着主位上面无表情的许诺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他们能感觉到，老板今天的心情，非常不好。
前两次，无论是拍《午夜香槟》还是《我的AI知己》，许诺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掌控感。而这一次，在那份被“优化”得面目全非的剧本面前，他流露出的是一种真实的、疲惫的挫败感。
许诺没有发火。
他只是坐在那里，沉默了足足五分钟。
这五分钟里，他想了很多。他意识到，强行扭转整个团队已经形成的“烂片”惯性，是不现实的，甚至是有害的。他的成功，确实已经变成了他最大的枷LOCK。
他不能再用“对抗”的姿态去创作。
他需要换一种方式。
“好了，”他终于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，“大家的意见，都很好，很有建设性。”
他拿起那份被改得乱七八糟的剧本，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微笑。
“周总的‘霸总卧底’设定，很有话题度。顾小姐的‘为爱学舞’，也符合市场的主流情感需求。特效和灯光的想法……也很大胆，很有我们公司一贯的风格。”
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，以为老板想通了。
“所以，我决定了。”许诺看着众人，语出惊人，“这个剧本，就按照大家修改后的方向，去推进。”
“电影名字，就叫《破产霸总的芭蕾舞梦》。”
“周总，”他看向周岚，“你立刻开始整理项目计划书，做预算，启动宣传预热。林舟，你就是这部戏的男主角，从今天开始，你给我去报个最贵的霸道总裁培训班，学学怎么歪嘴笑，怎么邪魅眼。”
林舟：“啊？”
“但同时……”许诺话锋一转，从抽屉里，拿出了自己那份原始的、干干净净的剧本。
“这个叫《缝纫机上的舞者》的剧本，我个人，也很喜欢。”
“所以，我决定，我们公司，同时启动两个项目。”他看着众人迷惑的眼神，慢悠悠地解释道。
“《破产霸总的芭蕾舞梦》，将作为我们公司下一部主推的商业大片，由你们所有人主导，我会作为监制，把握最终方向。”
“而《缝纫机上的舞者》，则是我个人的一个艺术探索项目。不占用公司主要资源，我会自己，想办法解决它的资金和拍摄问题。”
双面剧本。
一个用来应对市场，满足团队，延续“净化者”商业神话的“面子”。
一个用来安放自己内心，回归创作初心，不为人知的“里子”。
众人面面相觑，虽然觉得这个决定有些奇怪，但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，他们自然不敢有异议。尤其是当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搞一部“商业烂片”时，所有人都摩拳擦掌，兴奋不已。
只有周岚，看着许诺那平静的眼神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常。
她没有多问，只是点了点头：“好的，许导。我会把两个项目都做好备案。”
……
接下来的日子，净化者公司呈现出一种奇特而忙碌的景象。
周岚和她的团队，正在为《破产霸总的芭蕾舞梦》这部“鸿篇巨制”拉投资、找演员、做宣发，忙得不亦乐乎。
林舟，则被送进了一个天价的“演员进修班”，每天的功课，就是对着镜子练习一百遍“女人，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”，他感觉自己离一名真正的艺术家，越来越远了。
而许诺，则像一个影子。
他把公司的日常事务都交给了周岚，自己则开着那辆低调的二手车，开始频繁地出入一些与他现在“烂片之王”身份格格不入的地方。
他去拜访了电影资料馆的馆长，一个固执地坚守着胶片电影的老头。
他们聊了一个下午，从黑泽明聊到费里尼，谁也没提《午夜香槟》。
他又去拜访了国内最大独立电影节的策展人，一位在圈内德高望重，以挖掘新人导演著称的中年女士。
女士的办公室里，挂满了各种电影节的海报。
“许诺导演，”女士为他泡了一杯茶，开门见山，“你的那两部作品，我都看了。”
许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。
“从商业上说，你是天才。”女士的评价一针见血，“但从艺术上说，你是自-杀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许诺坦然承认。
“你今天的来意，我也大概能猜到。”女士看着他，“你用商业上的巨大成功，给自己打造了一座华丽的、坚不可摧的监狱。你很富有，很自由，但你出不来了，对吗？”
许诺沉默地点了点头。
被一个陌生人，如此精准地说出内心的困境，让他感到一丝释然。
“你的才华，我看过。五年前你那部《沉默的山坡》，底片现在还收藏在资料馆里。”女士喝了口茶，“你想拍一部好电影，我理解。但国内的市场环境，你也清楚。你的名字，已经和‘烂片’这两个字，深度绑定了。”
“没有任何一个主流的投资方，会愿意为你一部严肃的现实主义题材，投一分钱。他们只会劝你，继续拍‘霸总’，继续‘胡闹’。”
“那……就没有别的路了吗？”许诺问。
“有。”女士的眼中，闪过一丝欣赏，“往外走。”
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宣传册，推到许诺面前。
“釜山国际电影节的‘亚洲电影基金’（ACF），下个月开始接受项目申请。他们每年会扶持二十部左右有潜力的亚洲新导演项目，提供从剧本开发到后期制作的一系列支持。”
“你的剧本，如果是你说的那种现实主义题材，可以去试一试。”
“这很难，成功的几率不到百分之一。而且，就算成功了，拿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启动资金，后续的路，会比你现在躺着赚钱，难一百倍。”
“你……确定要走这条路吗？”女士看着他，认真地问道。
许诺看着那份印刷精美的宣传册，上面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扇扇正在向他打开的窗。
他感觉自己，像那个在狭窄出租屋里，渴望着舞台的芭蕾舞者，终于看到了第一缕，照在地板上的月光。
他抬起头，眼神里，重新燃起了五年前，拍摄《沉默的山坡》时才有的那种光芒。
“我确定。”
他告别了女士，开车回到公司。
地下车库里，他看见林舟正坐在车里，手里没有拿保温杯，而是在默默地，看着一份剧本。
许诺认得，那是《缝纫机上的舞者》的剧本。
林舟看得非常专注，眉头紧锁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许诺没有过去打扰他。
他只是在车里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。然后，他拿出手机，给周岚发了一条信息。
“下周，帮我订一张去韩国釜山的机票。”
……
几天后。
周岚敲开了许诺办公室的门。
“许导，《破产霸总的芭蕾舞梦》项目，有几家头部影视公司表示了强烈的投资意向，条件都非常好。”
“嗯。”许诺点了点头。
“另外，”周岚顿了顿，将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，“这是你要的，关于釜山电影节ACF基金的所有资料，包括历年的获奖影片分析，和评委的喜好偏向，我都帮你整理好了。”
许诺有些意外地抬起头。
周岚看着他，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。
“许导，我可能不懂你的艺术。”
“但是，我懂我的老板。”
“你想做的事，我虽然看不明白，但我会用我的方式，帮你铺好路。”
“因为我们，是合伙人。”
那一刻，许诺看着眼前这位精明、干练、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CEO，发自内心地笑了。
或许，他并不孤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