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诺的效率高得吓人。
仅仅两天，《我的AI知己》的第一版剧本，就送到了季山和林舟的手里。
当林舟拿到剧本时，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拍摄《午夜香槟》前，那种熟悉的、混杂着绝望与期待的眩晕感，再次袭来。
而当季山戴上老花镜，翻开剧本第一页时，他的手，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不是因为激动，是气的。
一周后，净化者文化传媒有限公司，那间风格割裂的会议室里，《我的AI知己》剧本围读会，正式召开。
一边，是许诺、周岚、顾千雪组成的核心决策层。
另一边，则是两位画风迥异的主演。
季山，正襟危坐，手里拿着那份被他用红笔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，表情严肃得像在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。
林舟，则像一个即将上刑场的犯人，身体僵硬，眼神游离，怀里紧紧抱着他的保温杯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。
“好了，人都到齐了。”许诺拍了拍手，宣布开始，“今天我们主要是过一下剧本，找找感觉。季老，林舟，你们二位，可以从第一场开始，试着对一下词。”
“等一下！”
季山一抬手，打断了许诺。
他扶了扶老花镜，清了清嗓子，一股老派艺术家的威严气场瞬间散开。
“许导，在对词之前，关于这个剧本，我有几个问题，不吐不快！”
来了。
许诺心中暗笑一声，脸上却是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：“季老您请讲。”
“第一！”季山指着剧本某一页，痛心疾首，“这里，主角第一次跟AI对话，台词是——‘小爱同学，播放一首世界上最悲伤的歌曲’。然后AI回答——‘好的，正在为您播放《喜羊羊与灰太狼》主题曲’。这是什么？这是儿戏！这完全消解了角色的孤独感和悲剧性！”
“一个真正的艺术家，在这种心境下，他会听的，应该是贝多芬的《月光奏鸣曲》，是柴可夫斯基的《悲怆》！而不是喜羊羊！”
许诺还没开口，林舟已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，脸上露出“不愧是季老，太专业了”的崇拜表情。
“季老，”许诺笑了笑，“您说的都对。但问题是，如果AI真的放了《月光奏鸣曲》，那这场戏就成了文艺片。文艺片，是需要观众去‘品’的。”
“而我们的电影，不需要观众动脑子。他们只需要看到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，想听悲伤的歌，结果出来的却是喜羊羊。这种反差带来的错愕和笑料，才是我们想要的。”
“我们要的不是‘共情’，是‘同情’。让观众觉得，您瞧这老头，多可怜，连个AI都在捉弄他。”
季山张了张嘴，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。
对方的歪理，竟然……还挺有道理。
“好！这个算你过关！”季老深吸一口气，又指向另一页，“那这里呢？主角因为AI没有及时回应，就以为它‘移情别恋’了，然后吃醋，气得拔掉了家里路由器的网线！这符合人物逻辑吗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，他会懂什么叫拔网线吗？”
“不懂才对啊。”许诺摊了摊手，“正因为他不懂，他才会听信那个上门推销的销售员（许诺指了指林舟），告诉他‘路由器就是AI的心脏，拔了它，AI就会心痛’。这种建立在无知上的深情，才更显荒诞，也更显悲凉。”
被点到名的林舟，身体一僵，默默地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他感觉自己的膝盖，中了一箭。
季山感觉自己的血压，开始有点升高了。
他索性不再纠结细节，直接翻到了剧本的最后一幕，那场他最无法接受的“高潮戏”。
“许诺！”他忍无可忍，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，“你给我解释解释！这段！‘哦，我的小宝贝，我的心肝，我的扫地机器人！我知道你没有生命，但你比所有人都更懂我内心的干净与尘埃！为什么！为什么你不能变成人，与我共舞一曲最后的探戈！’——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台词吗？！”
季老气得吹胡子瞪眼，把剧本拍得啪啪响。
“你让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，抱着一个扫地机器人说这种话！我的老脸！我的艺术尊严！还要不要了！”
会议室里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只有许诺，依旧云淡风轻。
他看着暴怒的季山，平静地反问道：
“季老，那我问您，如果您当时喝醉了，手里抱着的不是那位年轻女演员，而是一个扫地机器人，您觉得，现在网上那些人，还会骂您吗？”
季山的怒火，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，瞬间熄灭了。
他愣住了。
是啊。
如果当时抱着的是个机器……
大家只会觉得，这老头喝多了，真可爱，真寂寞，真好玩。
哪还会有什么“晚节不保”？
“用极致的荒诞，去解构现实的荒诞。”许诺缓缓说道，“这就是我们这部电影的核心。您在电影里越是离谱，现实中的您，就越是安全。”
“您不是要艺术尊严吗？我给您。”
“当所有人都把您的失言当成一个笑话时，我会用一部电影告诉他们——你们错了，那不是失言，那是一位孤独的艺术家，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行为艺术。你们看到的不是丑闻，是后现代主义的呐喊。”
“我把您的‘丑闻’，升华成了‘艺术’。季老，这面子，给得还不够大吗？”
一番话说完，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。
周岚和顾千雪看着许诺，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叹。
这个男人，不仅是烂片大师，更是语言大师，PUA宗师。
死的都能被他说成活的。
季山坐在那里，嘴唇翕动了几下，最终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
他感觉自己被说服了。
虽然过程很憋屈，但他好像，真的被说服了。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，仿佛泄掉了全身的力气，重新拿起剧本。
“行吧……”他有气无力地说道，“对词。第一场。”
然后，他抬起头，用一种“恨铁不成钢”的眼神，瞪向对面的林舟。
“来！那个谁！销售员！该你了！”
林舟吓得一个激灵，赶紧挺直腰板，翻开剧本，用他自认为最油滑、最市侩的语气，念出了第一句台词：
“大爷，我看您一个人在家挺孤独的啊。想不想，给您的灵魂，找个伴儿？”
他念完，紧张地看着季山。
季山听完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没有理会林舟，而是转向许诺，痛心疾首地说道：“许导！这就是你选的演员？你看他！眼神！表情！台词的节奏！全都是设计好的！匠气！太匠气了！充满了悬浮的、虚假的‘市侩感’！一个真正的销售员，应该是亲切的，真诚的，让你如沐春风，不知不觉就掏了钱！他这哪是销售？这是上门诈骗！”
被前辈当众批评演技，林舟的脸，“唰”地一下就红了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许诺却在脑海里，看着只有他能看到的系统面板。
【演员组合：季山&林舟】
【CP毁灭指数：★★★★★】
【表演尴尬度：72%（持续上升中）】
【系统评价：效果显著！请宿主继续加大力度，争取让两位演员的表演状态，达到“貌合神离、同床异梦”的至高境界！】
许诺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然后，他对着一脸羞愧的林舟，和蔼地说道：
“林舟啊，季老说得对。”
“你的表演，太‘真’了。”
“再假一点。”
“要演出那种‘我就是在骗你，而且我还想让你看出来我是在骗你，但你还得心甘情愿上当’的层次感。”
林舟：“……”
他感觉自己的CPU，快要烧了。
而季山，看着眼前这“教学鸡毛，求学鸭讲”的一幕，再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他觉得自己不是来拍电影的。
是来渡劫的。
他默默地端起面前的茶杯，喝了一口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他突然觉得，自己有点孤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