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三天，许诺把自己关在了总统套房里。
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，也推掉了所有庆功宴的邀请。
他把自己埋进了那几大箱，关于天王巨星刘庆华的资料里。
从刘庆华获得第一个歌唱比赛冠军的剪报，到他第一次触电拍电影的青涩剧照；从他多年来坚持资助贫困山区建立的数十所希望小学，到他在各大慈善晚宴上挥金如土的豪迈身影。
这是一个被完美光环笼罩的男人，一个被几代人视为偶像的符号。
然后，许诺翻开了最底下的那个、被蜡封起来的黑色文件夹。
里面，是魔鬼的契约。
一份份错综复杂的阴阳合同，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财务漏洞，一条条指向灰色地带的、模糊不清的资金流向。
这里没有天王，只有一个被贪婪和欲望侵蚀的赌徒。
周岚和顾千雪来看过他几次，每次都看到他坐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中间，神情专注，不发一语。
房间里烟雾缭绕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。
她们从未见过许诺这个样子。
之前拍《午夜香槟》时，他懒散、随意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而现在，他像一个即将面对一场世纪大审判的律师，在寻找着什么，也在权衡着什么。
第四天上午。
刘庆华的经纪人王先生，再次带着团队，来到了许诺的套房。
这一次，他的身后，还跟着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，身形挺拔，却难掩憔悴和阴郁的男人。
天王巨星，刘庆华本人。
他摘下墨镜，露出一张保养得极好，却布满疲惫的脸。他看着许诺，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，但那笑容里，满是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最后一搏的焦虑。
“许导，久仰。”他的声音，依旧是那副富有磁性的、曾让无数歌迷影迷为之疯狂的嗓音。
许诺没有起身，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。
“坐。”
一场决定命运的谈判，正式开始。
“许导，我们的诚意，王经纪应该已经跟您说过了。”刘庆华开门见山，他习惯了掌控一切，“酬劳，以及后续的所有资源，都不是问题。我只有一个要求——让这件事，过去。”
“他想要的，是‘洗白’。”许诺平静地看着他，“像顾千雪小姐一样，用一部烂片，制造一场舆论狂欢，然后金蝉脱壳，全身而退。”
“没错。”刘庆华点了点头，认为许诺已经理解了他的核心诉求。
“我拒绝。”
许诺的两个字，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。
刘庆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王经纪更是急得差点跳起来：“许导！为什么？是酬劳不满意吗？我们可以再加！”
“跟钱没关系。”许诺靠在沙发上，从面前的资料堆里，抽出几张纸，扔在桌上。
“我确实为刘天王，构思好了一部电影。”
刘庆华精神一振，以为事情还有转机。
“电影的名字，暂定为《魔鬼的存钱罐》。”许诺的声音，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主角，是一位德高望重、备受爱戴的大慈善家。他有一个秘密，他与魔鬼签订了契约，拥有一个神奇的存钱罐。”
“他每往存钱罐里投入一枚代表‘善行’的金币，比如捐一所学校，资助一个病人，他就能从存钱罐的另一头，取出十枚代表‘私欲’的黑币。”
“他用这些黑币，构建了一个无比奢华的地下王国。他以为自己瞒天过海，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。”
许诺每说一句，刘庆华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“电影的高潮，是他的存钱罐，碎了。”
“他所有投入的‘善行’金币，和取出的‘私欲’黑币，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。人们惊讶地发现，原来他所有的慈善，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更大贪婪的‘投资’。”
“他被愤怒的民众包围，被他曾经资助过的人唾弃。最后，魔鬼出现了，告诉他，契约到期了，要来收走他的灵魂。”
“主角跪在地上，痛哭流涕，说他知道错了，他愿意散尽家财，只求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。”
“魔鬼笑了，告诉他：‘忏悔，是上帝的工作。我的工作，是送你去见他。’”
故事讲完了。
房间里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王经纪的额头上，已经满是冷汗。
刘庆华的身体，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。他死死地盯着许诺，眼神里不再有审视，只剩下惊恐和愤怒。
“你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他嘶声道，“你这不是在帮我！你这是在审判我！在公开处刑！”
“你说对了。”许诺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我的烂片，确实能制造‘舆论黑洞’，能覆盖一切。但它像一把手术刀，可以用来切除肿瘤，拯救一个病人；也可以用来毁掉一个人的健康肌体。”
“顾千雪小姐，是被冤枉的，她是被泼了脏水。我的电影，是帮她洗掉脏水，让她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下。”
“而你，”许诺的眼神，变得锐利如刀，“你不是脏水，你是病毒。是长在社会肌体上的恶性肿瘤。”
“我的烂片，洗不白病毒，也救不了癌症晚期。”
“但它能做一件事——”
“就是把你的肿瘤切开，血淋淋地，摆在所有人面前。告诉大家，看，这就是癌细胞的样子。它长什么样，它是如何扩散的，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危害。”
“刘天王，我不是在拍一部帮你洗白的烂片。”
“我是在拍一部，献给所有人的、关于金融犯罪的、大型普法宣传片。”
“我不会在电影里批判你，也不会解构你的行为。我只会‘呈现’。”
“至于你是否有罪，该当何罪。那是法律的工作，不是我的。”
“轰隆！”
刘庆华感觉自己的大脑，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。
他彻底明白了。
眼前这个男人，这个被外界称为“烂片之王”的疯子，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自己做交易。
他是在戏耍自己！是在羞辱自己！
“你疯了！你是个疯子！”刘庆华猛地站起身，指着许诺的鼻子，气急败坏地吼道。
“我们走！”
他再也维持不住天王的风度，转身就往外走。
王经纪和保镖们连忙收拾好东西，狼狈地跟了上去。
走到门口时，许诺的声音，在他们身后幽幽响起。
“刘天王，奉劝你一句。”
“在魔鬼找上你之前，最好，先去找警察。”
大门被重重地关上，将所有的愤怒和不堪，都隔绝在外。
周岚和顾千雪看着许诺，眼神复杂。
她们亲眼见证了，许诺是如何面不改色地，拒绝了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、九位数的酬劳。
“你……为什么？”顾千雪忍不住问道。
许诺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拉开了厚重的窗帘。
阳光，再次洒了进来。
他看着窗外，轻声说道：
“因为我的烂片，虽然烂。”
“但它，得有根。”
“法律，就是它的根。”
“烂片，可以没有艺术，可以没有逻辑，甚至可以没有底裤。”
“但它不能，没有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