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政对学僮与夫子,还有各国游学之士皆来者不拒,问则必答,让宾客不觉啧啧称奇。
有好奇者寻问他何故有此才干,赵政笑而不答。
他来到此世间,除了博闻强记的天赋外,其余还在渐渐摸索中,怎可能三言两语讲明白。
“句践遍学各家只求解杀人盈野之法,奈何名家、墨家、儒家、黄老之学,都无法平息纷乱。”
“今听王孙所言:应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以变应万变,奈何句践资质愚钝,百思不得其解,只求跟在王孙身边,得君不吝赐教。”
其余人散开后,鲁句践扑通一声,径直跪在赵政面前磕头拜道。
“砰砰”重磕了几下,抬起头露出满脸毅然决然之色,看样子是下定决心了。
荀瑶、田延等人捋着长须看着这一幕也不打算插话。
这是秦王孙的私事,鲁句践他们也略有耳闻,虽说年少好读书,但也爱击技之术,私下常与人激斗,在学宫属于资质较差的学僮了。
其先祖为鲁人,数十年前逃难到赵国,到鲁句践这一代也渐渐衰落下去了。
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。”荀瑶感慨着摇头。
学宫里有许多学僮,但敢奋身一搏者,还是太少,鲁句践看来亦懂得抓住机遇。
夏门学宫创办的本质是为给赵国养士和用士,可将学僮全部擢用,贵族就会有意见,只能开条缝隙,提携其中聪慧者。
这样一来,学僮们学成了东西,多数跑去做了贵族食客,赵王也只能在贵族中提拔官吏。
“赵国祭酒当真心累,难怪族叔宁愿去稷下学宫为祭酒,又去楚国做兰陵令也不肯回邯郸接祭酒之职,果然有先见之明,无怪被称为荀子。”
荀瑶不由感慨万千,他也想辞职游历天下,不想再管学宫破事。
反正人才留不住,还要承受赵王丹与平原君的压力,祭酒做得好没意思。
“王孙且慢!”有一道声音骤然打断,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赵嵩。
“王孙,此子性格颇为顽劣,有好学之心不假,也不服管教,老夫以礼法教他半年,却无尺寸之进,不如让他留在学宫吧。”
赵嵩实在看不下去了,一群人在旁观戏,想看赵政如何处理此事,就他担心秦王孙会被鲁句践蒙蔽。
此子好行小慧,他是亲身见识过。
大庭广众之下求学,就想让赵政下不来台。
“王孙,为君当三思而行,不可受人裹挟。”赵嵩面色凝重地拱手,教导了曾经的弟子。
鲁句践听到有人站出来劝阻,抬头一看发现竟是赵夫子,不禁张口欲言又止。
他是真心想痛改前非,如今在赵国难以出头,不如去秦国搏一搏,可西去秦国人地生疏,最好假借秦王孙之名,才能闯出一番功业。
鲁句践最终哑口无言,头又砰的一声,重重磕在地面。
赵政观察所有人的神色,只有赵嵩凝重出来劝阻,其余夫子都不说话,亦包括田夫子。
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,别的夫子与他交好,是看中了名声,而赵夫子身为赵国宗室,不仅没对他心有怨恨,还愿意出言提醒,是位难得的好夫子。
赵政微微一笑,对远处的赵嵩揖拜道:“夫子教诲,我铭记于心,终身不敢忘却。”
“听闻夫子病好,一直想登门拜会,无奈遭琐碎事缠身。”
“今日见夫子坐离我甚远,以为夫子怨我背离荀学,故而怕抡打不敢上前请教。”
“此时听到夫子教导,就已然知晓夫子独不忍心弃我于不顾,忘师生之情。”
赵嵩听这一席话愣愣望着弟子许久,嘴角也泛起笑意,心里深感欣慰,不愧是他看好的弟子。
想了想,赵夫子抬头叹息道:“政啊,还是离开邯郸罢,这不是你久留之地,回咸阳吧,你是秦人理应早点回咸阳。”
“以你的身份回到咸阳,才能得到发展,赵国留不住你。”
这句话是赵嵩由衷而说,以夫子对自己笃爱的弟子说出,不掺杂别的情绪。
虽然只有半年教学之情,但赵政深得他喜爱,如果不是同姓不婚,将来必会以幼孙女妻之。
赵政闻言则笑了笑,他也想尽快离开邯郸,奈何时机未到,旧王死才有新王出,两王不相见。
再者回到咸阳也是从一个漩涡,掉到另一个漩涡。
吕不韦、华阳夫人、夏姬、昌平君、昌文君、成蟜、秦国宗室等人又哪是好相与之辈。
“多谢夫子教诲,政必铭感五内,来日定将投桃以报!”
赵政分得清什么是虚情假意,知道谁想利用他,谁真诚待他。
看来在学宫也就赵夫子将他当弟子看待,没因为秦人而露冷意,夫子一言一行,可以算是真正的儒家君子。
“好好好!”赵嵩非常高兴,连道几声好。
这下荀瑶与田延脸色陡然一变,没想到和秦王孙日益亲密之际,还被赵嵩冷不丁偷家成功。
田延吹胡子瞪眼,望向赵嵩仿佛问道:“老匹夫竟然给我们下套?”
大家都在观察秦王孙的应变能力,你赵嵩却打起了温情牌,这下人情全被你拿走了,独我们成了恶人。
不过赵嵩也历经风风雨雨的人,当年邯郸被秦军围攻之际,纵然他身材矮小也守过城墙,举戈击杀过秦卒,怎会怕田延的眼神。
赵嵩直接视而不见,又叮嘱了弟子几句,方才闭嘴不再说话。
君子修己,讲究言行一致,纳仁、义、礼、智、圣于身,不惧艰难。
还是赵国远亲宗室,就算把话戳破到明面,也不会有把他怎么样,故而心里有话敢说敢言。
另一边,赵政与夫子交流完,望着鲁句践的身影,沉吟了片刻道:“我亦才疏学浅,无法指点学说,门下尚缺食客数名,若不介意就来吧。”
想做他弟子赚名声就算了,做食客倒还可以。
听见这话的鲁句践心底一凉,可事已至此也不好收场了,发颤说道:“句践有进学之心,能得王孙言提其耳,教之以道,不敢再有别的奢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