付云安猛地回过神,抬手抹了把脸,不知是溪水还是泪水,只觉得眼眶发烫。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姬有国,老姬的脸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,只知道他握着枪的手在微微发抖——刚才老三掉下去时,老姬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,眼睁睁看着好兄弟消失在悬崖下。
“我们得给云先拖够时间。”付云安压低声音,目光扫过峡谷两侧的悬崖,鬼子的机枪还架在上面,偶尔有手电的光束扫过,在溪水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光,“现在天快黑了,等入夜,我们想办法引开鬼子,让老何和老姬先下去,跟胡德兴汇合。”
姬有国咬了咬牙,点头应道:“听队长的!只要能护住炸药,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值!”
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山坳,夜幕像一块沉重的黑布,把打鹰岭裹得严严实实。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,只有溪水潺潺的流动声,和风吹过崖壁上矮树发出的“呜咽”声,像极了马老三平日里哼的赶马调,听得人心头发酸。
付云安他们趴在溪岸的岩石后,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溪水浸透,贴在身上冰凉刺骨。他盯着悬崖上方鬼子藏身的方向,那里偶尔会传来几句模糊的日语交谈,还有枪栓拉动的脆响。
“队长,怎么办?”姬有国凑过来,声音压得极低,“鬼子好像在等天亮,要是等他们搜下来,我们就没机会了。”
付云安摸了摸额头,指尖沾到一层冷汗。他估算着时间,从他们跟付云先分开,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——云先带着炸药,应该已经走出打鹰岭的范围了吧?他看向何大马,老何会意,轻轻点了点头:“差不多了,云先那孩子机灵,肯定能把炸药护好。”
“那好。”付云安深吸一口气,指了指崖壁上垂下来的藤蔓,“老何,老姬,你们俩顺着藤蔓往下滑,到谷底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。等你们到了安全地带,我就往山谷里扔石头,你们配合着喊两声,就装作不小心掉下去的样子,把鬼子的注意力引过来。”
“那你呢?”何大马皱起眉,“你一个人在上面太危险了!”
“我比你们灵活,等鬼子被引开,我再顺着藤蔓下来。”付云安拍了拍何大马的肩膀,语气不容置疑,“记住,一定要跟胡德兴汇合,保护好剩下的兄弟,炸药没到晴隆,我们谁都不能倒下!”
何大马和姬有国不再多言,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,悄悄挪到崖壁边。姬有国先抓住藤蔓,脚踩着崖壁上的石缝,一点一点往下滑,动作尽量放轻,避免藤蔓发出声响。何大马跟在后面,手里还攥着一把匕首,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。
付云安趴在原地,眼睛死死盯着上方的鬼子,耳朵却竖着听着谷底的动静。直到听见谷底传来两声轻微的“咚”声——那是两人落地的声音,他才松了口气。
紧接着,他伸手搬起身边两块西瓜大小的石头,深吸一口气,猛地将石头推向山谷。“轰隆隆——”石头顺着崖壁滚下去,撞在凸起的岩石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醒目。
谷底立刻传来两声悠长、一声短促的“啊啊”声,是何大马和姬有国的信号。
悬崖上方的鬼子果然被惊动了,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——是那个跟着松井一郎的汉奸翻译:“太君!他们肯定是坚持不住,掉下去了!您听这声音,准是摔得不轻!”
“八嘎!死了死了的!”松井一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,叽里呱啦地喊了几句,手电的光束立刻朝着谷底扫去,“去看看!确认他们死了没有!”
那汉奸谄媚地应了声“是”,提了提腰间松垮的皮带,摇摇晃晃地从悬崖边的大石头后面走出来,手里还拿着一把手电,照着谷底的方向,嘴里嚷嚷着:“喂!下面的人还活着没?赶紧出来投降,太君还能给你们留条活路!”
他的话音刚落,付云安猛地从岩石后探身,举起腰间的毛瑟枪,对准汉奸的胸口就是两枪。“呯!呯!”枪声在峡谷里炸开,汉奸惨叫一声,手里的手电掉在地上,滚出老远,他自己则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,再也没了动静。
跟在汉奸身后的一个鬼子兵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第二波子弹击中,闷哼一声倒了下去。
“有埋伏!”悬崖上的鬼子炸开了锅,松井一郎的怒吼声、机枪的扫射声、子弹打在岩石上的“哒哒”声混在一起,朝着漆黑的谷底疯狂倾泻。
付云安趁着鬼子混乱,一把抓住崖壁上的藤蔓,双脚蹬着崖壁,飞快地向下滑去。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,打在藤蔓上,断了几根细枝,他却不敢有丝毫停顿,只想着快点到谷底,跟兄弟们汇合。
等他滑到谷底,何大马和姬有国立刻迎上来,把他拉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。刚躲好,就听见姬有国“嘶”了一声,付云安才发现,老姬的大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鲜血已经把裤腿浸透了,在昏暗中泛着暗红的光。
“老姬,你怎么样?”付云安赶紧掏出随身带的布条,蹲下来帮他包扎。
姬有国摆了摆手,咬着牙说:“没事,滑下来的时候被岩石刮到了,不碍事!咱们快去找胡德兴,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!”
三人趟过冰冷的小溪,溪水没过脚踝,冻得他们脚趾发麻。走了大概半个时辰,终于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,看到了胡德兴的身影——可付云安的心瞬间沉了下去。
胡正朝身边,躺着五个马帮兄弟的尸体,有两个还是去年刚加入马帮的小伙子,昨天还跟在他身后,喊着“队长,什么时候能到晴隆”。胡正朝在尸体旁,头埋在膝盖里,肩膀微微颤抖,手里还攥着一把沾血的开山刀。
“老胡……”付云安走过去,声音哽咽。
胡正朝抬起头,眼睛通红,脸上还沾着血污:“刚才我们给你们掩护的时候,有几匹马受惊吓跑出来。这几个兄弟……为了护着马匹,都没躲过去……”
姬有国看着地上的尸体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——这些兄弟,都是跟着他一起走南闯北的汉子,昨天还在一起吃干粮、聊家常,今天就阴阳两隔了。
付云安深吸一口气,擦掉眼角的泪水,声音坚定:“兄弟们不会白死!我们现在就去找云先,把炸药安全送到晴隆,等公路修好了,让前线的兵拿着军火,把鬼子赶出中国,给兄弟们报仇!”
他看了看姬有国的腿伤,又看了看胡正朝疲惫的脸:“老姬,你伤重,骑上云先留下的那匹黑马,我们跟着你走,尽快赶到瓦窑镇,跟云先汇合!”
姬有国点了点头,忍着剧痛,被何大马扶着爬上马背。黑马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沉重,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,没有嘶鸣。
付云安、何大马和胡正朝和剩下的几个兄弟跟在马后,借着夜色的掩护,朝着瓦窑镇的方向快步走去。身后的打鹰岭,还能隐约听到鬼子的枪声,可他们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——因为他们知道,前方不仅有炸药,有等待汇合的兄弟,更有无数同胞的希望,容不得他们回头。
夜风卷起他们的衣角,也卷起谷底的尘土,仿佛在为逝去的兄弟送行。付云安回头望了一眼打鹰岭的方向,在心里默念:老三,还有牺牲的兄弟们,等着我们,等我们把炸药送到,等我们把鬼子赶跑,再回来陪你们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