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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面中。

“大人,所有粮食全数卖出,所得的金银都在这里了。”

身材高高瘦瘦脸上带着麻子的男人,看着孟凡说道,随即他皱起眉头:“只是……赈粮官已经得知此事,要对他……”

话还没有说完,赈粮官已经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。

一只手用力的掀开了孟凡营帐的门帘。

“孟大人你……!”

踏入营帐内的赈粮官被堆积在地上的金银珠宝闪了眼睛,想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。

赈粮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,看看地上的金银,再看看站在那里的孟凡。

他猛地伸手指向了孟凡。

‘你你你……孟大人你这是要干嘛啊!’

“这些金银又不能吃!”

“总不能再拿着这些金银去找那些粮商平价买粮吧!”

赈粮官不解。

孟凡懒洋洋的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,然后目光就转到了那堆金银上:“不,不买粮。”

“王二。”

被喊到名字的高高瘦瘦脸上有麻子的男人立刻大声应道:“属下在!”

“这些金银,全部都用来购买麸糠,尽可能压低价格,买越多越好。”孟凡吩咐道。

闻言赈粮官和王二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。

麦麸?

那不是给牲畜吃的东西吗?

“不是?孟大人?你这到底是在搞什么,我已经被你给弄糊涂了!”赈粮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,像是想让自己的大脑转的更快一点,好跟上孟凡这一套接着一套的操作。

脑子有没有转的更快不好说,赈粮官盯着脑门上的大红巴掌印看向孟凡:“现在人都没得吃,还有几十万几百万的灾民等着朝廷的赈灾粮呢,买这些给牲畜吃的干嘛?”

“你不会还想着让百姓吃肉吧?”

“这……这这这……”赈粮官想到了某种可能,就差没有高喊一声“荒谬”了、

孟凡看了一眼赈粮官:“什么给牲畜吃的,这些麦麸是要给灾民们吃的。”

赈粮官大惊失色。

作为孟凡属下的王二闻言,表情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。

“孟大人!不可啊!你这是昏了头吗!”赈粮官不敢相信,他用力的睁大眼睛看向孟凡,一双眼珠子都快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。

不敢相信!

他实在是不敢相信!

营帐外,跟随着孟凡一路赈粮的其他小官小吏们闻声也都凑近了,然后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孟凡说的话。

他们也纷纷开口,苦口婆心的劝着孟凡。

“孟大人,您是个好官!这一路我们都熬过来了,现在怎可……怎可这般行事!”

“麸糠难以入口,若是给百姓吃……岂不是说百姓如牲畜?不行!实在不可行!”

“而且此事若是让陛下知晓……定会怪罪于您啊!”

“赈灾赈的一贯都是粮食,您换上麸糠,这岂不是在打陛下的脸吗?或许我们可以同世家大族商量一二?”

赈粮官和其他的小官小吏你一言我一语,句句都是为了孟凡着想。

不是不震惊。

只是他们随着孟凡一路赈灾,他们明白孟凡是一心为民的好官。

今日说出这样的话……定是有其他缘由!

……说不定是因为赈灾压力太大呢?

他们必须要劝下孟凡。

不可如此行事。

想想总会有其他办法的!

“行了,你们不用再劝我,我早已想好了后果。”听着句句为自己着想的话,孟凡目光坚定:“如若有一天,陛下怪罪下来,尔等不用担心,我会一力承担下来!”

“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便是!”

“现在!越快越好!”

孟凡摆了摆手,心意已定。

无论是谁再来劝他都没用!

……

画面中的场景都是三年前的事。

百姓们早就知道,孟凡当年将赈灾粮换成了麸糠。

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。

亲眼见到这一幕,他们还是不由得愤怒起来。

“麸糠,麸糠,那是给牲畜吃的!”

“我们是人,是人啊!我们不是牲畜!”

“狗官!亏我之前还以为误会了你,没想到你就是这样的玩意儿!不是人的东西!”

“你当年敢做出这种事情,现在为何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等!看看我等的愤怒!”

刑场上跪着的孟凡眼皮动了几下,最终他还是没有睁开眼。

看……又有什么好看的呢?

自己现在只求一死!

“为官不仁,有此等结局,皆是他自作自受!”长孙无忌以为自己的修养已经足够好了,可他还是被画面中孟凡说的话给气的吹胡子瞪眼,他用力的挥了挥衣袖。

“同他一起的赈粮官与官吏们好心劝他,没想到他却执迷不悟!”

“粮食不足,粮商,富户,世家大族,只要他开口,何至于没有其他选择?”

杜如晦摸着胡子的手也一个用力,疼的龇牙咧嘴:“无忌啊,这些法子他也想到了,但是用起来难,困难重重!”

“只是你有一句话说对了,他若是把那一夜所写的奏折送回长安,送入皇宫,告知陛下,只是赈灾到秋季……我等朝臣合谋出策,也不是别无他法。”

杜如晦摇头,眼神复杂,长叹一口气:“或许,他心中的骄傲,让他拒绝与我等共谋吧。”

房玄龄远远的看向孟凡,心知和世家大族合作,无异于是与虎谋皮……然而只要盘旋的好,未必不能反过来利用那些人,房玄龄脑子里就有不止一个办法。

正是因为如此,房玄龄才越发的不能理解,孟凡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?

以孟凡的聪明才智来看,不至于突然间昏聩至此啊!

还是说孟凡真的就一定要贪墨赈灾粮食?

换成金银,更好流入他的口袋?

房玄龄摇头,无解。

“所以他就把百姓当做牲畜来喂养?”程知节摸着自己同样圆滚滚的脑袋瓜,满脸嫌弃:“俺老程耻与他曾同在朝堂共事!”

“还是赶紧斩了干净!”

……

画面一转。

又是开仓赈粮。

和之前不同的地方在于,熬粥的粮食从粟米五谷变成了麸糠。

一锅又一锅。

浓稠滚烫。

熬粥分粥的兵士们看着锅里煮着的麸糠,面上流露出不忍之色,他们听从命令,只能继续分发已经熬好的麸糠粥。

有排队领到麸糠粥的灾民喝了一口,嘟嘟囔囔:“不是粟米熬粥了吗?”

“换成麸糠了。”旁边的灾民声音嘶哑的接道:“行了,也别嫌弃了,能有一口饭吃就不错了……赶紧喝吧,不然就被抢了。”

灾民们纷纷点头,然后赶忙护紧了手上的碗。

麸糠入口,比掺了沙土的粟米粥更难下咽,但现在这个年份……嘴上抱怨了几句后,灾民们仰着头,继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。

……

“荒唐!”

“荒唐!”

“实在荒唐!”

亲眼目睹灾民吃下那些只有牲畜才会吃的麸糠,魏征终于忍不住怒火,悲痛的大声呵斥着。

魏征像是想到了什么,扭头朝着两边的街道看去,猛地停了下来。

他已经看到了他想到的画面。

如今贞观四年,天下大定,旱灾蝗灾消矣,百姓安居,民生平定,就连长安各大街的小摊小户们,也能养上头驴子。

此时的街道旁,就有五六头驴子正被栓在石槽前,那是小摊贩们用来拉货物的驴子。

石槽里是栓驴子的店家放进去的不吃的麸糠,被当做了驴子的口粮,它们蹬着蹄子,低头慢吞吞的吃着。

李世民和魏征一样,也想起了刚来时看到的这些正在进食的驴子。

麸糠难以嚼咽,驴子吃得慢,一张毛茸茸的脸上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。

驴子扭头在另一个石槽盆内喝上两口水,才会再吃上一口。

更有挑剔的驴子,只是吃上两口就不吃了,只等着晚上回家后再吃上两口新鲜菜蔬。

李世民收回视线,沉默的再抬头看向天幕之上的画面。

那些灾民们只是抱怨两句,表情之中却没有任何的嫌弃,更多的是麻木之色。

麻木的吃着麸糠熬成的粥。

麻木的吞咽着。

麻木的活着。

李世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,内心怒火熊熊,滚烫的火焰烧的他大脑空空一片。

他的嘴唇蠕动。

他想呵斥。

他想质问。

魏征抢先一步。

“孟凡!”魏征大怒,语气里满是怒火,他高声呵斥:“三年前你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,你就不会心痛吗?”

“啊?说话啊!”

“难道你的心是铁做的吗?”

“你睁开眼看看啊!”

“你说话啊!”

“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干出来这种事情的!”

魏征步步紧逼,质问,声如刀兵,狠狠的落在孟凡的身上。

孟凡只是抿紧了唇瓣,再无其他动作。

“他的心不是铁做的,他没有心!”

“狗官的眼里没有百姓!百姓都是牲畜!”

“等到了阎王殿,阎王爷罚他百世做牲畜,只能吃麸糠!”

百姓们听着魏征高声呵斥之言,也怒火中烧,再一次疯狂的朝着处刑台上无动于衷的孟凡丢着烂菜叶子。

一片烂菜叶子击中孟凡的脸颊,他下意识的侧过头去,可哪怕是这样,他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,也没有回答魏征的那些质问。

……

画面中。

熬粥的大锅前已经没有人说话。

灾民们神情一片麻木,动作机械,他们就像是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。

不远处。

孟凡带着赈粮官和其他负责赈灾的官吏们,一起看着这一幕。

孟凡只是看着,没有说话。

而站在一旁的官吏们,实在是做不到向孟凡这般无动于衷。

赈粮官扭头看向孟凡,欲言又止。

一个小官看向孟凡,眼神炙热。

又一个小官看向孟凡……

“你们觉得这些灾民还算是人吗?”

孟凡没有转身,也没有和他们对视,只是突然之间开口,说出了一句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话。

解释、痛心、悲愤、不忍……没有,通通没有。

只有一句——灾民还算是人吗?

赈粮官和其他的官吏们满脸错愕。

天幕之下的百姓和李世民也错愕了。

灾民……难道就不是人吗?

听着孟凡的话,这个想法不由得浮现在所有人心间。

画面中。

孟凡双手负在身后,宽大的官袍空荡荡的垂落着,腰间革待已经扣到了最后一个孔眼,依旧松松垮垮,消瘦的身形一览无余。

他的眼窝微微凹陷,眼眶中两颗漆黑的眸子却仿佛两团火焰,摇曳,跳动,生生不息。

“他们还算是人吗?”

“不算!”

“灾民早已跟牲畜没有任何的区别!”

“只要能活命,还管什么麸糠啊不是给人吃的东西……呵,可笑,简直太可笑了!”

孟凡大笑一声,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猛然用力握拳,因为赈灾期间根本没空保养遍布的裂口就这样开裂,鲜红的血丝缓缓渗出。

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,眼眶中的火焰跳动的更加剧烈了。

“树皮,草根,对灾民来说都是宝贝!”

“吃了观音土会死,不吃观音土还是会死,没有选择的灾民只能选择做一个饱死鬼!”

“掺了沙土的米粥?给牲畜吃的麸糠?这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!只要能吃,只要能填饱肚子,灾民最后就不会有任何意见!”

孟凡字字如刀。

他声音平静,可当话说出口的那一刻,语气里带着没有人能忽略的愤怒。

不是愤怒灾民只能吃麸糠,居然吃麸糠……他愤怒的是这个世道!

根本不给灾民任何活路的世道!

“所以把粮食换成麸糠有什么问题吗?”

“一斤粮食能换十斤麸糠。”

“原本一斤粮食只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,换成麸糠之后,能够救活十个人!”

“你们在不忍,只有我在后悔!”

“后悔没有早点这么做!”

“更多的粮食换成更多的麸糠,救下更多的人!”

……

天幕之下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。

魏征脸上的愤怒消失了。

他表情错愕。

原来……是这样吗?

是他错了?

魏征反问自己。

不仅仅是他,李世民,房玄龄,杜如晦……皇帝和官吏们都在反思,都在反问自身。

而百姓们更是被震惊的大脑一片空白。

他们……要好好想想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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