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十三这次从学校回老家,是为了和姥爷一起过每年一度的五一牛马节。
赵老汉踩煞儿蛇的地方叫下王村。张十三的姥爷家则在二十里外的镇王村。
两个村的分界线,就是那座金字塔一样,孤零零立在田埂间,上边还长满了血红色杂草的国家重点文保——冉王坟。
一过了冉王坟,张十三只要仰起头,便能依稀在山峦间看见他姥爷家那六间红瓦房。
这一世,张十三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。
他是姥爷一手带大的。所以姥爷和他两个儿子的家,也是张十三的家。
家是个温馨的地方。张十三只要想起“回家”这个词,心里就总会忍不住在脑子里浮现出一些挥之不去的画面。
比如村口的那个守村的大傻子。贼喜欢咬人小老弟的看门大鹅,以及姥爷制作的,又解馋又解恨的铁锅炖大鹅。
张十三往年过节回家,一想到那些儿时的回忆,就会激动得直流口水。
可……这次除外。
这次回来,他离家越近,内心越不安。
因为村里的情况,
很怪。
镇王村是个一千人口的大村。
这样的村,街道一般很热闹的。脏兮兮的守村傻子;光屁股的小孩和大鹅应该和苍蝇一样,到处跑才对。
可今天张十三回家,却没怎么在街上看见过人畜。偶尔有一两个同乡撞见他,也和见了鬼一样立刻关门回避。
五月份的天,他硬生生走出了腊月里的清冷。
带着困惑,张十三走到姥爷家门口。
他刚看见姥爷的家门,瞳孔便猛然地震起来。
姥爷家门外,蹲着个手里攥石头的男人。
胡子拉碴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,仿佛早就在等他回来。
男人一看见张十三,马上把手里的石头狠狠的丢了出来。张十三一个躲闪不及,被石头砸中了肩膀。
在张十三疼到龇牙咧嘴的时候。丢石头的人贱嗖嗖的笑着,又脱下裤头,一边拍打他那俩满是烂火疖子的“北半球”,一边露出满口大黄牙,冲张十三挑衅:
“来呀。打我呀。没爹没妈的小崽子。不还手的话,那你就是我拉出来的。”
“傻大宝?!”
望着那个冲自己憨笑摆蛋的嚣张男人,张十三下意识的喊出了他的名字。
傻大宝,是镇王村里最贱,最傻的大傻子,也是镇王村的“守村人”。
守村人在农村里,是很“牛”的存在。
以村里老迷信的讲法,守村人是村里土地爷的“干儿子”。他们是专门给村里人传达土地爷神谕的“灵媒”。
也因为这特殊的身份,村民对村里成为“守村人”的傻子,有一种别样的敬畏。以至于他们在村子里到处溜达,白吃白喝,大多也是不敢管的。
毕竟傻子杀人不偿命,他背后又有土地爷“照着”。农民出于对脚下这片“土地”的敬畏,也都不想招惹土地的干儿子。
况且有许多人,也确实在打了守村人,或者被守村人打了之后,出了横祸。
不得不承认,农民对于守村人的敬畏,是一种朴素的善良。
但这种“敬畏”,也是把双刃剑。
这几年傻大宝借着自己“土地爷干儿子”身份“庇佑”。到处招惹闯祸,偷吃偷拿,骂街打人,其行径之放肆恶劣,简直堪比峨眉山的那些猴。
对于这只“猴”,莫说普通村民,连村长和村官员都拿他没辙。
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张十三,自然也不可能约束或者报复一个傻子。
所以在发现拿石头打自己的是傻大宝后,张十三顺手拿出盛放着古铜绿的矿泉水瓶,做出冲他“丢”的姿势。想把他吓唬走完事。
可让张十三意外的是,守村人一看见张十三瓶子里的“古铜绿”,立刻就变了脸色。
向来在村里“称王称霸”的傻大宝“咕咚”一下,竟然给张十三跪了。
满脸的恐慌,好像见了阎王爷。
这傻子还战战兢兢地冲张十三喊道:“王爷万寿!”
说完话,哐哐的磕头。
傻大宝这突然的转变弄的张十三很郁闷。
所以当对方把脑袋磕出血时,张十三问道:“你叫我什么?”
“王爷呀!”傻子嘿嘿的笑道,“您不是冉王爷爷吗!六百年了……您终于从坟地里爬出来了呀。恭喜贺喜!”
说完这恭维话,守村人又贱笑着自我介绍:“我是郭铁犁的干儿子。郭铁犁还记得吧?当年被您劈死的那个道士,还请您吃过饭的。”
“郭铁犁……”
张十三当然听过这个名字。
按照村里的传说,正是他们村的“土地神”的名字。也就是傻大宝的干爹。
一个不知道几百年前的,据说在下雨天被天雷劈死的道士。
“好乱……”张十三好奇的问傻大宝,“你真确定我是冉王?”
对问,那傻大宝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。然后指着张十三手里放着古铜绿的塑料瓶笑:“这是冉王爷爷的‘诛仙剑’。我干爹在梦里总给我讲它的样子。他当年就是被这把剑劈死的,绝认不错。”
“……”张十三突然有点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。
然后傻子又笑:“诛仙剑凡人拿着肉会疼的。你能拿在手里没事,说明你已经不是凡人了。肯定是被冉王爷爷附身了。”
“我被附身……”
张十三不能完全理解傻子的话。于是张十三又问,“你既然知道我是冉王爷的附身,为什么还拿石头打我?”
“都是我干爹的意思!”守村人一边赔笑,一边面对张十三贱兮兮的甩锅。
“土地爷让你打我?为啥?”
“干爹托梦说:张十三姥爷家来了个他都惹不起的邪祟,他家人谁回去都会被邪祟吸干的……张十三是好人,从小就被我欺负……我不想让好人出事……所以我感觉,最好能把张十三打晕了,或者打残了。这样不就住医院了吗?住院自然就回不了家了……当然,要是张十三把我给打晕或者打残那更好。这么一来就得进派出所。照样回不了家。”
“!!!”
“怎么样,我聪明吧?!”
张十三听着傻大宝这颠三倒四的话,再不能淡定。
“我姥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儿?你说清楚点!”张十三催促。
傻子则伸出两根馊臭味的手指头,问张十三:“你家现在有一个好消息,一个坏消息。先听哪个?”
“……”张十三下意识的回答,“坏消息。”
“你姥爷招惹大邪祟,已经被害死啦。前儿个晚上在床上暴毙的。你两个老舅正给他扯白布办丧呢。”
“姥爷死了!”
张十三听了这话,呼吸一沉,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锤了一下胸口。
随后他惊慌的自语:“不可能呀。姥爷是土郎中,他有对付邪祟的法子,土郎中治邪祟很在行……”
“老东西吹牛逼的话!傻子才信!”傻大宝笑嘻嘻的回答。
得知这噩耗的张十三根本来不及问所谓的好消息是啥,便急忙扭身,冲姥爷家的院门口跑去。
可他刚迈了几步,守村人傻大宝就又追过来,拦住他。
然后,傻子笑呵呵的对张十三拱手:“王爷只听了坏消息,没听好消息,可不敢让您走!王爷可是杀神,回头要怨我等不报清楚,小的和干爹还得死一次。”
冉王是杀神?杀神是个什么神,竟然让土地爷都这么忌惮?
张十三被傻大宝的胡言乱语弄的很困惑,但他不可能和一个老傻子乱较真。
所以他被迫又问:“那好消息是啥?快点说!”
见张十三问话,傻子又嘻嘻笑的答:“你姥爷死之前,娶了个新媳妇。才二十,大长腿,双眼皮,贼漂亮。所以你虽然没了姥爷……但有新姥姥啦!”
张十三的三观瞬间被震碎了一地。
“有新姥姥啦,大长腿,双眼皮……”
在守村人傻大宝拍着双手,吐着鼻涕泡,蹦跳着离开张十三的视线时,他还被震惊在原地,下巴都快掉了。
姥爷八十九了。
临死之前娶了一个二十多,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小媳妇。
还大长腿,双眼皮,贼漂亮?
我姥爷这么牛逼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