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十三的家庭成员,还有血缘关系的,就是他的两个老舅。
其中,大舅五十一,二舅四十六。都是中年尾巴上的老光棍。
大舅名字叫赵多钱,二舅叫赵多金。他俩的名字和张十三一样,处处透露着农村人朴实无华的智慧和期盼。
两个老舅先前因为给姥爷守夜的事而中邪,一直昏迷着,不知道为啥在姥爷即将举行火葬的时候清醒了。
可能这就是亲情的力量吧。
这消息对于张十三来说,也算是最近一个绝无仅有的好消息。而且他俩再怎么说也是赵百德亲生的。既然要来看姥爷最后一面,张十三自然得等。
于是,张十三赶紧和殡仪馆方面沟通,求爷爷告奶奶,才多给仪式争取了十五分钟等着两个老舅过来。
期间,他和李青娘除掉去了个厕所,什么都没干。
十五分钟之后。
两个穿着黑白格病号服的男人匆匆而至。
赵多钱和赵多金,终于赶上趟了。
张十三一看见两个老舅,原本欣喜而期待的脸上突地一愣。
他俩怎么这样?
不知道为啥,张十三发现他两个老舅和过去相比模样大变了。
他们俩最明显的变化是脸上都鼻青脸肿的,好像刚被什么人打过一样。
除此之外,两个老舅的眼睛里还莫名其妙的放贼光,以至于让张十三想到了村里偷大鸡的黄鼠狼。
张十三并不知道自己的老舅在中邪前后都发生了什么。不过看他俩这状态……张十三觉得他俩这中邪貌似没好利索。
“大舅、二舅……”困惑中,张十三伸出手,一边和他们亲昵,一边指着他俩鼻青脸肿的容颜,震惊道,“你们这几天遇见啥事了,怎么脸变成这样?谁打的?”
面对着张十三的问话。张十三的二舅尴尬的低头,试着用脚指头抠个三室一厅。
大舅则愤怒的瞪着二舅,回答张十三道:“都怨这王八!为了找对象,偏要把爹的尸体多停两天。就你孝顺!你活着的时候怎么不给爹花钱!就连买棺材的钱都是我出的!”
“你还有脸说我!”二舅被大舅一将,顿时也急了。
他指着一旁的李青娘就吼:“你个老光棍!一看见这娘们眼都直啦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。多办两天葬礼,你就多看她几眼!”
“我是看了,可你没看吗?!”
“你咋能和我比?我才四十六,正当年。不像你,五十六的老光棍,起都起不来……”
“哎呀!你还敢顶嘴!反了你了!”
“难说!”
对骂间,张十三的两个老舅越来越激动,紧跟着上演起了“灵堂拳击赛”。
而他俩一上手,更大的问题又暴露了。
张十三发现俩老舅打架的姿势很怪。不是那种你一拳,我一脚的正常人类流派。而是那种和电视里的土拨鼠一样。互相拽衣领,试着绕后咬尾巴,扇耳光,以极端相同的动作同步进行的“车轮站”。
这下子,张十三终于知道他们两个脸上的血瘀是怎么来的了。
敢情他俩打了一路?
望着这场面,张十三愣了。
他困惑,他迷茫。
在张十三的记忆中,两个老舅可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,好到就连进县城做大保健也要一起去的那种。从来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打擂台。
人怎么能在出院之后性情大变呢?
就仿佛短短几十分钟就由里到外换了个人一样。
不,不是变了个人,从行为,到口气。都幼稚的和某种动物一样。
此时。追悼会即将开始,为姥爷操持追悼工作的安保和工作人员陆续到场。
所有人望着张十三的两个老舅,特别尴尬。
为了保持良好的殡葬环境。众人纷纷去劝,去调解,但无论如何也劝不动。
最后,还是张十三忍无可忍了。
“这可是灵堂。你俩能不能收敛点!别丢人了行吗?”
说来也怪。原本谁也劝不开的两个老舅,随着张十三的一句话顿时便分开了。搞得他俩自己也很纳闷。
过去,两个老舅是张十三的长辈,又因为张十三不姓赵,是家里的“寄生”。向来是张十三听他俩的话。
但现如今,两个老舅却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就应该听张十三的。就应该配合张十三的工作。
说不出个所以然,可就是想听,爱听,喜欢听。
就仿佛他一说话。那声音和打了杜冷丁的一样浑身舒坦,那些房子呀,票子呀,女人呀,家长里短,斗气撒泼呀,就都不重要了。
只有按照张十三的话去做最重要。
“好,好的!”
随着一声应答,两个老舅立刻分开,齐刷刷的站在张十三的左右乖乖静默。但不知道为啥,他俩那两只手却始终耷拉在胸前怎么也放不下去,好像两只站直立的黄鼠狼一样。
他俩的模样,看的李青娘都目瞪口呆,最后只能冲张十三伸大拇指:“还是你有本事。”
“呵,”张十三只感觉脸上臊得很。感觉有一种幼儿园阿姨哄小朋友的“成就感”。
……解决完两个老舅的事情后没过多久。张十三姥爷的葬礼正式开始。
十二点一到。随着一声沉重的阴乐,一个主持葬礼,为死者发丧的“阴宾”从小门走到前台。
那是一个五官标致,皮肤白净,长虎牙,梳着小辫子的姑娘。胸口挂着一个号牌,上边写着她的工号:00016。
十六号虎牙妹表情严肃,业务熟练。她先给死者鞠躬,然后对张十三等家属说道:“诸位!现在遗体告别正式开始,请保持肃穆……奏乐……”
随着悲鸣哀乐的声音,张十三姥爷人生的最后一程开始了。
“故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神仙骨……”
十六号念诵的超长的追悼词,对于家属来说自然是句句痛心,但是对于张十三来说,除了悲痛却又别有一番怪异。
很诡异,
在十六号阴宾开始念诵追悼词的时候,张十三突然感觉一阵耳鸣。
也在这耳鸣声中,他莫名的又感觉自己的四周突然多了很多很多的人……
这些“人”很怪。用眼睛是绝对看不见的,但是张十三一旦闭住眼睛,就能感受到自己四周很拥挤,仿佛站在闹市中,有很多人在他四周呼吸和走动。
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?!
惊愕中,张十三知道自己又“见邪”了,这固然是因为阴病上身的缘故。可随着姥爷的遗体告别而开始的怪异感,也着实让他感觉到这绝非简单的巧合。
迫切中,张十三想知道这个遗体告别的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。想知道这些突然来的“东西”要把自己和姥爷怎么样?
他想和先前在殡仪馆门口时一样,直接见邪。
可,怎么做呢?
突然张十三想起了手里刚买的冰红茶瓶子!
他望着那褐红色的茶汤。张十三立刻想起了一个有点恶心的,但只要够倒霉,就能立刻见邪祟的方子,以及过去姥爷对自己说的一段话……
从小,张十三就见识过姥爷用许多方法“开眼”见邪祟。
五行汤,小麦王,还有冰红茶……
出于一个孩子的好奇,张十三小时候也依样画葫芦的自己偷偷用这些东西做过“法”。可没有一次成功的直接“见邪”。
对此,张十三不服气。便也问过姥爷看见的那些妖魔鬼怪,是不是都是自己瞎编的。
对问,姥爷总是慈祥的告诉他:“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。有些人不用招式就能看见。有些人用了招式,也看不见……”
而过去的张十三,就属于看不见的那种。
用冰红茶瓶里的玩意见鬼,张十三以前从来没成功过。
不过现在,他感觉自己不一样了,
他是病人了。
病,似乎也能带给人一些“好处”。
心思动间,张十三悄然将冰红茶拧开,用手指沾染里边的液体,而后涂抹在自己的眼眶和眼睑上。
紧跟着……
他,
看见了!
放眼看去,张十三发现自己四周挤满了各种各样的“人”。
这些人稀奇古怪,有的长着猫脸,有的顶着蛇头,有的没有脑袋,有的只有脑袋……
密密麻麻,成百上千!
他们中有的穿着红袍,有的穿着黑衣、棕衣……甚至还有白衣白袍的。
他们表情严肃。随着十六号“阴宾”的追悼词渐渐聚拢在姥爷的身边。
他们在水晶棺的四周围拢,盘旋,哀嚎……似乎,他们都对赵百德拥有特殊的情感。
起初张十三很迷茫,他不知道这些看不见的“人”。是什么来头。
不过在略微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后。他看出了端倪。
因为这里边有些“人”,他认识。
镇王村里的刘月娥,三年前被汽车撞死的。
村大队的大宝建,一年前因为过劳而死的一匹种马。
王西村得了糖尿病去世的高德来……
王东村做牛肉面的李先生……
……
这些人、畜、兽,生前没啥交集。
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。
在张十三的记忆中,许多都被张十三的姥爷用土方子治疗过,救过命。
望着这一切,张十三心中一叹。
连这些死去的病人也来送姥爷最后一程了。
果然,姥爷是个有德的好人。
他的死,人鬼同悲。
害他的人,万劫不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