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砚舟扫了一眼在座的人,一共已有五人。
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些小菜,酒香弥散。
这顿饭,是为了庆祝徐嘉年升职。
他们这届浙大历史系毕业才一年。
那时候班上人不多,三十来个,这几位其实也算得上是当年关系比较近的一组。
大四那会儿,一起写过论文、做过展示,也一起熬过几个通宵。
转眼一年多过去,位置、口气、气质,全都变了。
沈砚舟一个个看过去,和记忆中的大学同学比对起来。
坐在主位的,是徐嘉年。
他穿着针织衫,外头搭着一件西装外套,手腕上戴着块老款浪琴表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。
他现在在鼓楼区政府办公室,最近刚提了副科。
这升职虽然不算大,却足够让同龄人羡慕。
二十三岁,能进体制、拿编制、手里有公章,已经是稳稳的“上升线”。
徐嘉年当年成绩不错,班上活动也勤快,老师喜欢他。
大学时,他就属于那种“知道自己要什么”的人,如今也确实得到了他想要的。
他旁边坐着顾浩。
顾浩的穿着更讲究——深蓝色西装、银色领带、鞋擦得发亮。
他是那种一见面就能闻出“混得不差”的人。
大学时他成绩一般,但口才好,最重要的是英语流利,最早进了外企,如今在一家德资贸易公司做行政助理。
平时基本在上海,据说工资不低。
他现在说话总带点洋气口吻,一句“schedule”“project”随口冒出来。
但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,他其实最怕冷场——
只要有机会,就会主动讲点什么来彰显自己的见识。
这点,上大学的时候他就一样。
林珊现在是大波浪卷发,穿一件灰呢大衣,手腕上戴着银手链,唇色鲜艳。
她现在在《南京日报》当实习编辑,还兼职在辅导机构教中学历史。
大学时,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,组织话剧、策展、征文都少不了她的影子。
性格爽快,嘴也快。
如今她依然是聚会的“气氛担当”,见谁都笑,遇冷场就能迅速圆回来一句。
钱蕙坐在对角。
她现在工作在博物馆资料室,主要做文献扫描与档案整理,属于临编。
收入不高,但稳定。
她大学时就是那种温和又严谨的女生,做事认真,说话轻,典型的乖乖女。
最后一个是孙启文。
他穿一件旧棕毛衣,手上还有一点墨迹。
他现在在文化馆做合同工,协助布展、做登记,月薪不高。
他话少,甚至有点略显木讷,典型的老实人。
上大学的时候,他和沈砚舟算“同好”,都喜欢古器物、碑帖考证这些。
不过只有沈砚舟一人最后脑子抽了,跑去开小店做古董买卖。
此时的沈砚舟看着这些旧同学,眼神平和,不闪不避,一个个打招呼示意。
席间人声嘈杂,他却像在听一场旧日的回声——
那些在原身记忆中曾经并肩写论文、熬夜查资料的人,如今一个个都有了不同的样子。
而他自己,似乎在这个拥挤的空间中却离他们越来越远。
就在大家互相介绍着近况的几分钟里,又有一个人推门而入——
吴晟。
“不好意思啊各位,今天加班,到晚了!”
他穿着米色毛衣,袖口挽了一半,挥着手跟其他人打招呼,神情颇为兴奋。
大学时,他就是会来事的人,总是那种哪边都能说上话,班上大事小事都有他影子。
毕业后去了出版社,据说做的是地方志整理的编辑助理。
说白了,就是帮人改稿、核年号、抠细节。
这种活儿枯燥得很,给的钱也不多,可他干得倒也开心,大概是出于兴趣爱好,可能也是家庭条件比较好,不太在乎收入。
到此,今天聚会的所有参与者都到齐,菜也陆续上齐。
红烧狮子头、桂花糯米藕、梅菜扣肉、青蒜炒腊肠。
桌面上封泥红红的花雕酒瓶、毛笔写的手写请柬,都烘得这一顿饭多了几分老江南的情调。
此时的花雕酒在温壶里加热,香味一层层漫上来。
“来来来,今天得敬嘉年一杯。”
吴晟是最后一个到的,但是第一个端着酒杯起身,笑着起身,用着有一些夸张的语气道:
“大家也都毕业一年多了,我们这桌子里,就他升职了——去年这个时候我们一起熬毕业论文的组长,现在是副科了。”
“嗐,别这么说。”徐嘉年赶紧接话,摆了摆手,笑着端起了杯,“我也都是托运气好。也就是老领导调走了,空了个位置。”
顾浩笑着接话:“哎呀,得了吧,你那可是正经公家饭——我们这些外面打工的,还得看人脸色呢。”
众人都笑。
林珊也举起了杯:“是得庆祝。嘉年,你算是我们班第一个升职的。”
几只杯子碰在一起,酒香轻晃,笑声暖意融融。
沈砚舟没有不合群的意思,也举起了杯子。
他笑了笑,淡淡地说:“恭喜你。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酸意,也没有羡慕,只是平平的一声祝福。
钱蕙看了沈砚舟一眼,这个人给她的感觉,莫名其妙变远了——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,心平气和地鼓个掌。
她摇头,把这个奇怪的想法甩出脑袋,也举了一下杯:“恭喜了。”
……
桌上菜逐渐丰富到粉丝汤、小炒肉,浸着酒醋酱油香气。
酒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。
众人都在好奇每个老同学的近况。
问到顾浩,他的嗓门最响,他一边夹肉一边眉飞色舞:“年底了,公司要派我去德国,汉堡那边的新项目。”
林珊笑着摇头:“你就爱显摆。”
“哎,出差也累啊,出国还要倒时差,我倒是羡慕坐办公室的。”顾浩故意叹了口气,摆了摆手,把酒一饮而尽,转头看向沈砚舟,把话题转向了他,“沈砚舟呢?听说你在苏州开铺子?”
这话一出口,桌上气氛顿时微妙。
显然大家对沈砚舟的现状都有些许好奇,和下意识的、微妙的轻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