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把我撵出去么?”章骁文心里冷笑,“等我拿了这课的证明,再让那小破店看看,谁才是真的不合适。”
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,哪天自己真成了业界大腕,那余砚堂求爷爷告奶奶想和他合作,又被他拒绝的样子。
这么想着,他把通知单折好,塞进包里。窗外风吹过,带着股凉意。他却只觉得胸口火热,像是已经找回了场子。
第二天一早。
冬日午前的文博馆小教室,窗子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,桌面反着光。
课桌排得整整齐齐,木板桌面被岁月磨得发亮,边缘还有几道旧刀痕。前排摆着几摞的讲义,纸张发灰,封面上印着“纸本文物修复基础”。
章骁文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。
上午这堂是理论课。不知道是否因为内容枯燥,座位空着一半。
可他提早来了。
背包靠在脚边,桌上摊着一本硬壳笔记本和一支中性笔,他抬眼看着讲台——讲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先生,花白的头发,手里夹着一根粉笔,声音洪亮。
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,眼睛盯着讲台上那位老讲师的动作。
讲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:“纸本修复三要素——材、法、时。”
粉笔沙沙作响。
然后他转身,慢慢解释每一个字的含义。
“‘材’,说的是用料,选纸选糨糊都要看对不对。
‘法’,是步骤工序。顺序错了,再好的手也白搭。
‘时’,是时间。文物修复,快不得。”
教室里翻书、记笔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章骁文一边听,一边在笔记本上写,字写得很快,黑色的笔迹一行行落在本子上。
之前在美院,他主修的是雕塑,但旁听过装裱与传统字画的课。虽然只是皮毛,和这修复半不想管,所以听起来比旁人多几分熟悉。
一边写,他心里一边想着,这种课程本来就带了选拔和人才观察的意图,还特别招了我们高校的学生,估计之后能有见习机会。
他想着,心里算盘已经响了起来。
等会儿分组提问的时候,得要站出来,说得专业一点。
——毕竟在这里,很多人不过是来开开眼界,真正能留下印象的人,怕也没几个。
很快,机会真就来了。
讲师讲到“补纸”时,提了个问题:“有同学知道,为什么要用湿裁,而不是直接用刀裁吗?”
教室里一时安静,大家面面相觑。
章骁文轻轻咳了一声,举起手来:“因为刀裁会留下直口,贴上去之后边缘容易突兀。湿裁的边缘是毛边,纤维自然散开,和原纸结合得更柔和。”
讲师一愣,随即点点头:“说得不错。这说明你之前接触过。”
他笑了,故意顿了一下,又补充:“修复讲究的是贴合自然,假痕越少越好。”
这话其实是从沈砚舟那儿听来的。
讲师则称赞道:“这位同学说的很好,大家记一下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章骁文。文章的章。”
笔记本上立刻传出“沙沙”的记字声。几位年轻学员忍不住侧头看了章骁文一眼,眼里多了些佩服。
讲师又继续往下讲,没有再点名,但走到黑板前,语气里明显多了点轻快。
章骁文坐直了些,手指无意识敲着桌沿,神色淡淡,没多说话。
他不必多说,别人自然会记得刚才那一问一答。
一个半小时过去,第一节理论基础即将结束,讲师喝了口水,环视一圈,说道:
“下午会有一场实践课。到时候,每个人都要动手。纸、糨糊、刷子,我们都准备好了。”
台下立刻响起一阵小声的议论。有人忍不住小声问:“老师,是不是要在真文物上练习?”
讲师摇摇头,笑了:“哪能真给你们上馆藏。都是练习残片,给你们试手。别小看了,练习残片也能看出问题。”
……
中午,馆里食堂人多,空气里全是蒸汽和饭菜香。
老于端着托盘在前头走,回头冲沈砚舟招手:“小沈,这边。”
他们一同在靠窗的位置坐下。窗外梧桐叶子被风吹得簌簌直响,桌上是一人一份红烧狮子头、炒青菜和一碗蛋花汤。
老于动筷子前,先把茶缸盖子掀开,喝了一口,笑着对沈砚舟道:
“之前办展忙得连轴转,宋帖的事,我也还没来得及和你说。另外几个专家那边看过之后,几个老师都点头,说压根看不出来你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,还是第一次在我们馆里动真帖。
“也多亏了你帮忙,不然这个还上不了展。”
沈砚舟只是笑了笑,低声道:“举手之劳。”
他不多言,低头夹了口青菜。
老于却认真起来,放下筷子,说:“不是举手之劳。那东西本来就不好补,我们又缺人手,你愿意站出来,很难得。”
沈砚舟没有接话,只是静静听着,最后笑着微微摇头。
过了一会儿,沈砚舟才开口,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,而是问道:
“今天说是来做演示,具体需要我讲什么?”
“就是最简单的裁剪和拼贴。讲不必多,手上做一遍就够了。规矩我们会先让讲师给他们说,然后再让他们看你补纸、补口,这样印象比背书深得多。”老于道,语气干脆。
“行。”沈砚舟想了一下,没多问什么,只是点头。
两人一边吃,一边又随口聊了几句。
食堂另一边——
章骁文端着托盘,排队取饭。前面的大锅里热气腾腾,师傅舀了一勺狮子头,带着油光,咣当一声落在铁盘里。
他一手拿着饭菜,转身在人群里寻找空位。
不经意间,他的视线掠过靠窗的一桌。
只见一个年轻人安安静静坐着,正低头夹青菜。
那张脸,他认得。
章骁文的脚步微微一顿,眼睛不自觉瞪大:这不是那个余砚堂的小老板?!
他没走近,只在原地停了一下。
隔着一群人,他只能看见沈砚舟的侧脸和背影坐在对面的一位老人,灰白头发,穿着中山装,正举着茶说话。
那老头背影挺直,但他不认识,尽管章骁文现在也不在乎这个老头是谁。
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——
这家伙是怎么托关系混进来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