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海关的捷报余温尚存,钢铁巨兽组成的洪流却已调转方向,裹挟着关外的风霜与硝烟,朝着京师的方向隆隆开拔。
朱厚熜端坐在“镇岳号”巨型蒸汽堡垒的指挥塔内,冰冷的黄铜舷窗外,是行进中的“钢铁长城”——一列列覆盖厚重铆接钢板、蒸汽锅炉轰鸣的蒸汽铁牛,以及身披层叠锻甲、由连杆和齿轮驱动关节、手持巨型链锯斧或连发铳的天庭龙卫。
履带碾过冻土,喷出的白色蒸汽在寒风中凝成道道白龙。
然而,归途并非坦途。当庞大的军团行至山海关与蓟镇之间,一片相对开阔但两侧山势渐起的谷地时,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。
天空,瞬间被染成了粘稠的、令人作呕的暗红色。
那轮曾在居庸关肆虐的恐怖红月,竟诡异地提前悬挂在了中天。
它比在京师所见更近、更大,月面上扭曲蠕动的“脑回”沟壑清晰可见,流淌着脓血般的光芒,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恶意,死死“盯”着下方行进的钢铁洪流。
“戒备!最高战斗状态!”
瞭望塔上哨兵凄厉的嘶吼被骤然响起的、非人的尖啸彻底淹没。
红月光辉洒落,行军队列两侧的山峦仿佛活了过来。坚硬的冻土和岩石如同软泥般翻涌、隆起,无数条覆盖着湿滑粘液、直径堪比巨木的紫黑色触须破土而出。
它们并非生物,更像是被强行赋予生命的、介于岩石与血肉之间的恐怖造物。这些触须带着毁灭性的力量,如同巨神的鞭子,狠狠抽向行进中的蒸汽堡垒和机甲。
轰隆!咔嚓!
一台位于侧翼的、体型稍小的“磐石级”蒸汽铁牛被数条触须拦腰卷住,厚重的铆接钢板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,蒸汽管道瞬间爆裂,滚烫的白气和着机油喷涌而出.
内部的锅炉发出濒死的嘶鸣,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被硬生生勒断、挤压成一堆燃烧的废铁.
天庭龙卫奋力挥舞链锯斧劈砍缠绕上来的触须,锯齿与粘滑坚韧的表皮摩擦出刺眼的火花和恶臭的烟雾,但触须的力量和再生速度远超想象,往往刚砍断一截,更多的触须又缠绕上来,将机甲拖倒、挤压、拆解。
血红月之下,暗红色的云层翻滚,无数包裹着蠕动血肉和惨白骨骼的陨石如同暴雨般砸落。
这些“陨石”落地并非爆炸,而是如同腐烂的果实般炸开,溅射出大范围墨绿色的强酸脓液和弥漫的、带有强烈精神污染效果的孢子云雾。
嗤嗤嗤——
酸液泼洒在钢铁上,迅速蚀穿装甲,破坏精密的齿轮和连杆。被孢子云雾笼罩的士兵,瞬间双眼赤红,发出野兽般的嚎叫,不分敌我地攻击身边的一切。
在红月光芒最盛处,一道身影凌空悬浮。
凯瑟琳的面容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轮廓,但双眼已化为两团不断旋转、吞噬光线的黑暗漩涡。她并未直接参战,而是如同指挥家般,双手虚按,口中发出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、直刺灵魂深处的低语。
这低语如同无形的潮水,席卷整个战场。
意志薄弱的士兵和低级军官,瞬间被恐惧和疯狂吞噬,丢下武器抱头惨叫,或精神崩溃瘫软在地。
精密的蒸汽机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,齿轮卡涩,压力阀失控,仪表盘疯狂乱转。一些机甲的动作变得僵硬迟滞,甚至因锅炉压力紊乱而发生殉爆。
在她低语笼罩的核心区域,空间仿佛出现了不稳定的涟漪。
射向她的炮弹和箭矢会诡异地偏折消失,蒸汽堡垒坚不可摧的装甲在她目光凝视下,竟开始如同蜡像般软化变形。
“镇岳号”庞大的身躯成为了触须和血肉陨星的重点照顾对象。指挥塔剧烈摇晃,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。
“左舷触须缠绕!主炮塔被酸液覆盖,转动失灵!”
“轮机舱报告!压力异常波动!冷却管道破裂!”
“陛下!西南方出现巨大能量源……是那个妖女!她在干扰我们的核心动力!”
朱厚熜死死抓住指挥台边缘,指节发白。
“不要管触须!所有副炮,集中火力,覆盖打击那些血肉陨星的发射源头!最大功率!”
朱厚熜的声音冰冷而急促,强行压下混乱。
“镇岳号”侧舷数十门蒸汽驱动的速射炮喷吐出火舌,交织成密集的火网,将大量还在下落的血肉陨星凌空打爆,酸雨和孢子云雾在高空扩散,减轻了地面压力。
“天机院”特制的、由巨大铜钟和共鸣腔组成的“清心钟”装置在堡垒内部响起,发出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声波,如同无形的屏障,勉强抵御着凯瑟琳那无处不在的低语侵蚀,让核心区域的士兵和操作员能保持一丝清醒。
阿利亚驾驶着她的专属机甲“苍狼”,动力核心超频运转,喷涌出炽热的蒸汽。她如同狂暴的战神,巨大的链锯斧舞成一片死亡风暴,硬生生在缠绕的触须丛中劈开一条血路,试图冲向威胁最大的触须根源点。斧刃劈开触须时溅射出的粘稠体液,将机甲装甲腐蚀得滋滋作响。
沈炼则率领着装备特殊消音装置和抗精神污染护符的锦衣卫精锐,在混乱的战场中穿梭。
他们目标明确。
那些在红月加持下体型格外庞大、仿佛指挥节点的特殊触须,以及被孢子感染陷入疯狂的己方士兵中的失控者。
特制的、填装有强效镇静药剂和炼金破邪粉末的弩箭精准射出,力求斩断指挥链,控制混乱蔓延。
高拱的指挥车位于相对靠后的位置,他脸色惨白,豆大的汗珠滚落,但双手在复杂的蒸汽管道控制阀和通讯铜管间飞速操作。
“动力组!串联三号、七号备用锅炉,稳定核心压力!”
“维修队!带上铆枪和备用钢板,不惜代价堵住‘镇岳号’轮机舱的破口!”
“放弃被缠死的单位,组成楔形阵,向陛下靠拢!用蒸汽喷口高温灼烧逼近的触须!”
战况惨烈至极。
钢铁的洪流陷入了血肉与触须的泥沼。
蒸汽堡垒的炮火在红月下显得苍白,机甲的链锯声被触须的抽打和士兵的惨叫淹没。凯瑟琳悬浮于红月之下,低语如同跗骨之蛆,持续削弱着钢铁军团的意志与力量。
每一次触须的抽击,每一次血肉陨星的爆炸,都在消耗着大明最精锐的力量。
朱厚熜透过布满裂痕的观察窗,看着浴血奋战的阿利亚、在混乱中竭力维持秩序的沈炼,以及外面不断化作废铁的钢铁巨兽和英勇的士兵。
一股冰冷的愤怒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紧了他的心脏。他意识到,凯瑟琳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拦截,她是要在这片山谷,在这轮红月之下,将大明的“钢铁长城”连同他这位“异数”皇帝,一同埋葬。
“陛下!这样下去不行!必须打断那个妖女!”
沈炼焦急的声音透过传声筒传来,背景是机甲的爆炸声。
朱厚熜的目光死死锁定远处红月中那道诡异的身影,大脑在红月精神污染和高压下极限运转。
他需要时间,需要一个能突破那无形干扰、撼动凯瑟琳本体的方法……黎明,还需要多久?钢铁军团,还能撑多久?红月之下,山海关外的归途,已成炼狱血池。
山海关外的血色山谷,已成沸腾的钢铁与血肉的熔炉。
红月当空,凯瑟琳的低语如同无形的绞索,越收越紧。触须绞杀着巨舰,血肉陨星腐蚀着装甲,狂乱的士兵与扭曲的怪物在蒸汽与脓液中厮杀。
“镇岳号”庞大的身躯在数条最为粗壮的紫黑色触须缠绕下,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哀鸣。指挥塔剧烈摇晃,观察窗布满蛛网般的裂痕。
朱厚熜被剧烈的震动甩向控制台边缘,额头撞在冰冷的黄铜管道上,鲜血顺着眉骨淌下,染红了半边视野。
他透过血色的模糊,看到战场全景:
侧翼,“磐石级”蒸汽铁牛的残骸在触须的绞杀下轰然殉爆,火光冲天,碎片裹挟着扭曲的肢体四散飞溅。
一支试图突进的营队,被密集的血肉陨星酸雨覆盖,精密的蒸汽关节在腐蚀下纷纷失灵,如同被折断翅膀的钢铁巨鸟,在触须的缠绕中徒劳挣扎,最终被淹没。
沈炼带领的锦衣卫在混乱中竭力维持秩序,但陷入疯狂的士兵和被红月强化的怪物数量太多,如同陷入泥沼。
阿利亚的“苍狼”机甲在距离“镇岳号”不远处,被数条触须死死缠住四肢,链锯斧砍在坚韧的触须上只能留下浅痕,粘稠的腐蚀液正快速侵蚀着机甲外壳,蒸汽从破损处猛烈喷出。她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咆哮。
各处传来绝望的嘶吼和爆炸声,交织成末日的交响。
“陛下!‘镇岳号’主结构应力达到临界!左舷装甲大面积剥落!动力核心……动力核心温度失控!”轮机长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高阁老急报!中军‘不动如山’阵线已被突破!触须正在分割包围我后队!”
“陛下!沈指挥使请求支援!他那边快撑不住了!”
朱厚熜扶着剧痛的头颅,强行站直身体。冰冷的血液混合着汗水流下,但那双帝王意志的眼睛,却在红月的污秽光芒下,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决绝。
触须的再生速度、红月光谱对机械的干扰系数、凯瑟琳低语的能量场分布、阿利亚机甲被腐蚀的临界点、沈炼防线的崩溃时间、整个军团被分割包围后全灭的概率……冷酷的数字如同冰锥刺入脑海。
这些都是他一手缔造的钢铁洪流,是大明对抗混沌的基石!是无数忠勇将士的生命!是京城最后一道防线的希望!不能……绝不能尽数葬送于此!
一个残酷而清晰的结论浮现。
突围!必须立刻突围!放弃被重创和缠住的单位,集中一切尚能移动的力量,以最快的速度、最小的代价,撕开一条通往山海关的生路。
而唯一的生机,在于牵制住凯瑟琳和那些最恐怖的触须根源!
“陛下!请下令突围!末将愿率死士断后!”沈炼嘶哑的声音传来,带着赴死的决然。
“不!让我来!‘苍狼’还能动!我去斩断那些根!”阿利亚的怒吼在机甲被挤压的嘎吱声中响起。
朱厚熜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,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,压过了所有嘈杂。
“朕意已决!”朱厚熜的声音透过传声筒,带着不容置疑的、如同钢铁般冰冷的威严,穿透红月的低语和战场的喧嚣:“传令!高拱、阿利亚、沈炼!即刻整合所有尚能移动的天庭龙卫、蒸汽铁牛,组成‘锋矢’突击阵型!目标——山海关!不惜一切代价,撕开包围圈,全速撤退!不得有误!”
命令如同惊雷,炸得通讯频道瞬间死寂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——放弃皇帝,放弃旗舰,放弃断后的袍泽!
“陛下!不可!”阿利亚的尖叫带着哭腔,“要走一起走!”
“陛下!臣等誓死护卫陛下周全!”沈炼的声音颤抖而坚定。
“陛下!三思啊!京师危殆,陛下乃国本……”高拱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劝阻。
“住口!”朱厚熜厉声打断,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。
“朕乃天子!朕的命,是诱饵!是这红月妖女最想要的!朕留在这里,她才会把目光钉死在‘镇岳号’上!你们才有机会走!”
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:“听着!大明的有生力量,比朕一人重要!长城防线,比山海关外的这片焦土重要!这是朕的旨意,也是唯一能保全你们、保全长城、保全大明未来的选择!执行命令!立刻!马上!”
四下里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。
阿利亚看着被触须死死缠绕、装甲剥落、蒸汽狂泄的“镇岳号”,仿佛看到朱厚熜身处其中那决绝的身影。心如刀绞,痛彻骨髓。
她猛地一拳砸在机甲操作台上,金属凹陷,鲜血从指缝渗出。她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狼般的凄厉长嚎,饱含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。
下一刻,她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:“‘苍狼’!超载动力!”缠住机甲的触须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挣断几根,“苍狼”带着满身伤痕和腐蚀的浓烟,如同离弦之箭,狠狠撞向阻挡在突围路线上的触须丛。
沈炼死死咬着牙,牙龈渗出血来。
他猛地撕下锦衣卫飞鱼服的一角,沾着脸上的血污,写下“誓死护卫陛下”几个字,狠狠塞入怀中。
他对着四下喊道,声音哽咽却带着铁一般的意志:“‘锦衣卫!向锋矢阵两翼散开!清障!掩护主力突围!为陛下……开路!”他带领着精锐,如同尖刀般插入混乱的敌群。
高拱老泪纵横,他的手颤抖着。
朱厚熜最后的命令传遍全军。
他明白,这是皇帝用自己作为最昂贵的诱饵,为这支承载着大明希望的钢铁军团,争取一线生机。
“……所有还能动的……听令!目标山海关……突击!突击!!”他嘶哑的吼声,成了撤退的号角。
“镇岳号”的炮火陡然变得异常凶猛而精准。
朱厚熜亲自接管了主炮和部分副炮的控制。巨大的蒸汽炮弹不再追求覆盖杀伤,而是如同长了眼睛般,精准地轰向那些试图追击突围部队的触须根源点,以及凯瑟琳悬浮的区域。
炮弹在无形的低语力场边缘炸开,掀起剧烈的能量涟漪,迫使凯瑟琳不得不分神应对。
“来啊!妖女!朕就在这里!你不是想要朕的命吗?!”朱厚熜的怒吼通过“镇岳号”的扩音装置响彻山谷,充满了帝王的挑衅与无畏的悲壮。
凯瑟琳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眸,果然被牢牢吸引过来。她发出非人的、充满愉悦的尖啸,更多的触须从大地深处涌出,如同狂蟒般缠绕向庞大的“镇岳号”。
血肉陨星如同雨点般集中砸向旗舰。红月的光芒更加粘稠地聚焦于此。
庞大的旗舰成为了风暴的中心,承受着所有最猛烈的攻击。装甲大片大片地剥落、熔毁、变形。触须越缠越紧,指挥塔发出令人心悸的扭曲声。内部管道接连爆裂,滚烫的蒸汽弥漫,警报灯闪烁着绝望的红光。
朱厚熜站在剧烈摇晃、如同地狱般的指挥塔内,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,但他挺直脊梁,如同山岳。他死死盯着外面那轮红月下的妖异身影,手指依旧坚定地按在控制阀上,引导着最后的炮火,为那支在血与火中艰难撕开包围、向着山海关方向隆隆远去的钢铁洪流,争取着每一分每一秒。
红月之下,伤痕累累的钢铁巨舰“镇岳号”,如同孤城落日,独自承受着深渊的怒火,为帝国的未来,燃尽最后的光辉。阿利亚在冲锋中回头望去,那被无尽触须和血肉包裹、炮火逐渐稀疏的庞大黑影,如同一柄染血的尖刀,狠狠刺入了她的心脏。
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,却淹没在蒸汽的轰鸣与怪物的嘶吼中。
皇帝的身影,已与那座燃烧的钢铁孤城,一同被淹没在无边的血色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