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已近黄昏,寒意被厚重的宫墙和地龙驱散。
暖阁内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一种更私密的、属于方皇后的馨香。
朱厚熜难得地褪去了那身象征无上权力的玄色常服,只着一件柔软的明黄丝缎寝衣。
他斜倚在铺着金线锦被的龙榻上,眉宇间积压许久的沉重与警惕,在温暖的烛光和眼前人儿的温婉中,终于有了一丝松懈。
方皇后身着藕荷色云锦宫装,乌发如云,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,卸去了白日里的威仪,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媚。
她正坐在榻边,纤纤玉指捏着一颗剥好的晶莹荔枝,眼波流转,带着一丝羞怯的笑意,轻轻递到朱厚熜唇边。
“陛下,尝尝这新贡的岭南荔枝,虽不及盛夏时鲜甜,却也别有一番风味。”她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,在这静谧的寝殿里格外动听。
朱厚熜看着她,那因操劳国事而紧绷的神经,仿佛被这温情的画面一点点抚平。
他微微张口,含住了那颗荔枝,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化开。他伸手,不是去接下一颗,而是抚上方皇后细腻的脸颊,指尖划过她如画的眉眼。
方皇后脸颊飞起红霞,眼睫低垂,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小扇般的阴影。
“皇后,”朱厚熜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慵懒,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放松,“这些日子,辛苦你了。”
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带着纯粹的欣赏与一丝被压抑许久的欲望。
他手指下滑,轻轻勾住了方皇后寝衣的丝绦,那意图不言而喻。
方皇后心跳如鼓,身体微微发烫,顺从地依偎过去,空气中弥漫开旖旎的气息。
这片刻的闲暇与温存,如同暴风雨前珍贵的宁静港湾,让这位身心俱疲的帝王几乎沉溺。
就在朱厚熜的唇即将印上方皇后光洁的额头,方皇后的呼吸也微微急促之时——
“陛下!陛下!臣李时珍,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!”
一个嘶哑、疲惫却异常焦灼的声音,如同冰冷的铁锥,猛地刺穿了寝殿内温暖旖旎的帷幕,从紧闭的殿门外穿透进来!
这声音太熟悉了!是李时珍!他不是应该在万里之外的鞑靼草原,处理那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吗?怎会此时出现在这里?还如此失态地直闯寝宫?
朱厚熜的动作瞬间僵住!
眼中的柔情蜜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凝聚的冰寒与警惕。
方皇后也吓了一跳,慌忙坐直身体,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,脸上红霞未退,却已满是惊疑。
“李时珍?”朱厚熜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,带着被打断的不悦,他迅速披上了一件外袍,即刻召见。
门外传来李时珍更加急促的声音,甚至带着一丝哭腔:“陛下!事关重大!鞑靼鼠疫背后……有……有妖异!臣亲眼所见!恐非天灾,乃人祸,不,是……是邪祟之祸!事关社稷安危,臣万死,亦不得不此刻惊扰圣驾!求陛下即刻容臣面陈!”
“邪祟?”朱厚熜的心猛地一沉。
这个词汇,在这个被深海阴影和天机院诡异实验萦绕的敏感时期,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,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警觉。
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方皇后,沉声道:“你先回宫歇息。”
方皇后也知事态严重,担忧地看了朱厚熜一眼,不敢多言,在宫女的搀扶下迅速从侧门退了出去。
“沈炼!”朱厚熜低喝一声。
如同影子般守在暗处的锦衣卫指挥使立刻现身。
“带李时珍进来!清场!十步之内,不得留人!”
“遵旨!”沈炼领命,动作迅捷无声。
沉重的殿门被推开,一股混合着风尘仆仆、草药苦涩和一丝极其微弱、却令人莫名不安的、如同陈旧血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,瞬间涌入暖阁。
李时珍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。他形容枯槁,眼窝深陷,原本梳理整齐的须发凌乱不堪,沾满了灰尘和草屑。一身御医官袍早已破旧不堪,沾着可疑的深褐色污渍。
朱厚熜敏锐地嗅到那污渍散发着淡淡的腥气,他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、裹得严严实实的褡裢,手上还紧紧抓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。
“陛下!陛下啊!”李时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嘶哑颤抖,带着长途奔波的极度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,“臣……臣回来了!”
千言万语,他来不及叙旧。
“鞑靼鼠疫……那瘟疫……它,它根本不是寻常鼠疫!”
朱厚熜坐在龙榻上,目光如电,紧紧锁住李时珍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‘邪祟’又是什么?”
李时珍抬起头,眼中布满了血丝,瞳孔深处残留着无法磨灭的惊悸,他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所闻说了。
“……就在红月光芒洒满村子的瞬间!”李时珍的声音变得尖利,“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村民……他们……他们变了!眼睛瞬间变得赤红如血,口中发出非人的、如同野兽磨牙般的‘嗬嗬’声!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、膨胀!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蠕虫在钻动,青灰色的表皮寸寸龟裂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、覆盖着粘液的筋肉!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、尖长!牙齿……牙齿暴突出来,变得如同獠牙!”
“他们……彻底变成了嗜血的怪物!”李时珍浑身筛糠般抖起来,“力大无穷,速度极快!疯狂地扑向我们!见人就咬,撕扯血肉!”
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恐惧:“陛下!那不是瘟疫!那是一种……一种在特定条件下触发的……恐怖的异变!臣行医一生,从未见过如此诡异、如此亵渎生灵之事!那红月,还有那些村民……他们背后,定有邪祟作祟!那鼠疫……或许只是这邪异力量扩散的前兆或伴生之物!”
朱厚熜刚刚从方皇后身上感受到的那一丝暖意,此刻被这来自北疆荒谷的、带着血腥与疯狂的冰冷报告彻底冻结、碾碎!生活的片刻闲暇?帝王的温存?在这无孔不入、遍布海陆的恐怖阴影面前,显得如此奢侈,如此……不堪一击!
朱厚熜缓缓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,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。他看着跪在地上、形容凄惨却眼神执着的李时珍。
他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,冰冷彻骨,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、属于帝王的森然杀意:
“李时珍……你做得很好。起来说话。”
“沈炼!”
“臣在!”
“即刻传旨:”
“一、封锁消息!今日寝宫之事,所见所闻,列为绝密!敢泄露一字者,凌迟处死,诛九族!”
“二、宣内阁六部、天机院……还有朝天观主持!立刻进宫!朕要在文华殿,召开紧急枢密会议!”
“三、命钦天监,给朕日夜不停地盯着北疆天象!尤其是……‘红月’!有任何异动,八百里加急,直报御前!”
他的目光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,直视那隐藏在宇宙角落、不断伸出触手的恐怖存在。
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。
“朕的片刻安宁……也要来搅扰?”
“好,好得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