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大猷刚刚艰难地稳住了湄南河核心区摇摇欲坠的防线,将残存的兵力龟缩在几座大城和港口要塞之中。
南洋的烂泥和无处不在的仇恨如同跗骨之蛆,几乎耗尽了他和这支疲惫之师的最后一丝锐气。然而,致命的打击并非来自南洋的泥沼,而是来自帝国的腹背!
噩耗如惊雷:
“报——!八百里加急!西南急变!播州宣慰使杨烈,反了!以‘清君侧,抗暴政’之名,起兵数万!连克贵阳外围数县!兵锋直指贵阳府!云贵震动!朝廷急令大帅……”
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。
几乎同时,另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撞入营帐:“大帅!不好了!暹罗残部、安南北部山区部落、真腊复国军,甚至还有澜沧部分不满势力,突然集结数万之众,打出泰王旗号!正向我军侧后(安南真腊方向)猛扑过来!攻势极其凶猛,我军猝不及防,多处防线被突破!”
“播州杨烈……泰王……”
俞大猷只觉得眼前一黑,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
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,西南的火药桶被点燃,而南洋的毒蛇也亮出了致命的獠牙。
这绝非巧合,而是精心策划的东西夹击。
大明帝国,正被两把淬毒的利刃狠狠捅入腰肋!
滨海平原,俞大猷临时构筑的、连接几处要点的防线枢纽。
泰王联军——于大明而言是南洋叛军——的攻势如同决堤的洪水,裹挟着被煽动起来的部落民和对明廷刻骨仇恨的遗老遗少,疯狂冲击着俞大猷侧后的防线。
他们熟悉地形,利用雨林和沟壑掩护,如同鬼魅般渗透、分割。
明军本就因南洋暴乱而士气低落、兵力分散,此刻更是腹背受敌,瞬间陷入一片混乱。
“顶住!给老子顶住!”
俞大猷的副将声嘶力竭,试图组织起一道薄弱的抵抗线,但很快被汹涌的叛军人潮冲垮。
兵找不到将,将找不到兵,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。不少新兵和惊魂未定的民兵开始溃逃。
就在防线即将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,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战场的喧嚣:
“俞”字大旗猎猎作响!
俞大猷身披那身标志性的亮银山文甲,手持一杆丈二镔铁点钢枪,如同战神般策马从混乱的中军直冲最危急的前沿.
他身后,是贴身的八百亲兵铁骑——这是他从四万精锐中千挑万选、身经百战的最后底牌。
“乱我军阵者,斩!临阵脱逃者,斩!随我——杀!”
俞大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滔天杀意,他手中长枪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乌光。
枪出如龙!
一名挥舞着双刀、嗷嗷叫冲上来的南洋叛军头目,被一枪精准地洞穿咽喉,巨大的力道将其整个人挑飞,砸倒了后面数人。
枪杆如巨蟒翻身,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将侧面三名持矛刺来的叛军拦腰扫断,血肉横飞。
一名狡猾的叛军从马腹下钻出,举刀欲砍马腿。俞大猷仿佛脑后长眼,枪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倒转下刺,如同毒蛇吐信,瞬间穿透其天灵盖。
他的枪法已臻化境,刚猛无俦中带着细腻的精准。
每一枪刺出,必有一名叛军头目或悍勇者毙命;每一记横扫,都清空一片区域。八百铁骑紧随其后,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,狠狠捅入了叛军攻势最凶猛的核心。
所过之处,人仰马翻,残肢断臂飞舞,硬生生在混乱的战场中杀出一条血路。
“是俞帅!俞帅来了!”
“跟着俞帅!杀啊!”
溃散的明军看到那杆所向披靡的大旗和那道如同磐石般的身影,如同找到了主心骨,溃败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。
残兵开始自发地向俞大猷的大旗靠拢,重新组织起抵抗。
俞大猷兜马眺望平原核心,那是一座被叛军占据、可俯瞰全局的矮丘。
他敏锐地意识到,必须夺回这个制高点,才能稳住阵脚,组织有效防御。
他长枪一指:“亲兵队!随我夺回土丘!其余各部,就地结圆阵!火铳手在外!长枪手次之!弓弩手居中!给老子钉死在这里!”
他身先士卒,一马当先冲向矮丘。
叛军也知此丘重要,精锐尽出,箭矢如雨点般落下,更有悍不畏死者持长矛从坡上俯冲而下。
俞大猷舞动长枪,泼水不进。
枪影化作一团银光,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格飞、击断,面对俯冲的长矛阵,他猛地一夹马腹,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,同时长枪一记“崩山式”自上而下狠狠砸落。
咔嚓。
数根长矛应声而断!
枪势不减,将当先一名叛军连人带盾砸得筋断骨折。
战马落地的瞬间,俞大猷身体紧贴马背,长枪化作毒龙,“青龙探爪”疾刺而出,将侧面一名偷袭者穿胸而过。
他如同绞肉机般在敌阵中冲杀,每一步都踏着敌人的尸体。
亲兵队紧随其后,用血肉之躯为他挡开侧翼的冷箭和刀锋,用生命拱卫着主帅前进。
不断有人倒下,但缺口不断被打开。
终于,俞大猷浑身浴血,第一个冲上了丘顶。
他反手拔出腰间佩刀——那柄嘉靖御赐的宝刀,刀光一闪!
一道匹练般的刀光斜掠而过,将丘顶上残存的几名叛军旗手和头目拦腰斩断,染血的“泰”字王旗轰然倒下!
“大旗已夺!我军威武!”
亲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。
明军士气大振,山下的圆阵也爆发出顽强的战斗力,火铳齐射,长矛如林,将试图冲阵的叛军死死挡住。
然而,俞大猷短暂的胜利并未能扭转全局。
播州杨烈叛乱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军中蔓延,本就低落的士气再次遭受重创。而泰王联军似乎无穷无尽,从雨林、从山地、从海岸线不断涌出新的生力军。
更可怕的是,杨烈叛军的先锋骑兵,因西南防线的崩溃,竟然如同鬼魅般,绕过了重重阻隔,出现在了战场的西北侧。
虽然人数不多,但这支生力军的出现,彻底击垮了明军残存的抵抗意志。
“西南……西南的叛军也来了!”
“完了!我们被包围了!”
恐慌如同瘟疫般再次席卷。
刚刚稳住阵脚的圆阵开始松动,崩溃。
士兵们不顾军官的喝骂,开始本能地向唯一看似安全的方向——大海溃逃!
俞大猷在丘顶看得目眦欲裂,他试图带亲兵队下山弹压,但溃兵的人潮如同惊涛骇浪,反而冲散了他的队伍。
叛军趁势掩杀,如同虎入羊群!
大势已去!
俞大猷痛苦地意识到。
他环顾四周,只有那座与陆地仅有一条狭窄石梁相连的滨海孤山,似乎还能据守片刻。
“亲兵队!随我断后!掩护各部,撤上孤山!”
俞大猷发出最后的命令。
他带着仅存的数十名浑身是伤、战甲残破的亲兵,死死扼守在通往孤山的狭窄石梁上。
此刻的俞大猷,如同受伤的猛虎,爆发出最后的凶悍。
他弃了已折断的长枪,双手持握那柄御赐宝刀。
刀光化作一片死亡的旋风。
刀光匹练般闪过,将冲在最前面的三名叛军骑兵连人带马斩成六段。
血雨漫天。
俞大猷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后仰,躲过数支攒射的毒箭,同时刀锋自下而上反撩,将一名扑上来的暹罗勇士从胯下到头顶劈开。
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,他身形急旋,刀光如同炸开的银色莲花,周围三丈之内,残肢断臂飞溅,竟无一人能近身。
他的刀法已不拘泥于招式,完全融入了战场搏杀的本能。
每一刀都凝聚着毕生修为和滔天怒火,简单、直接、致命。
宝刀的锋刃早已卷口,刀身被鲜血浸透,滑腻不堪,但在俞大猷手中,依旧是死神的镰刀。
狭窄的地形限制了叛军的兵力优势,俞大猷超绝的武艺和亲兵们死战不退的意志,竟然在这石梁上筑起了一道血肉长城。
叛军尸体在石梁前堆积如山,血流顺着石缝流入大海,将附近的海水都染成了暗红色。
最终,大部分溃兵逃上了孤山。
俞大猷在砍翻最后一名冲上石梁的叛军头目后,也带着仅存的七八名亲兵,一步步退上了孤山。
他站在山崖边,宝刀拄地,剧烈地喘息着。银甲彻底变成了暗红色,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伤口在渗血。他并非无敌,身体也受了多处箭伤和刀伤。
他望着山下如同潮水般、却暂时被尸山血海和那柄染血战刀震慑住不敢轻易上前的叛军,眼神中充满了疲惫、不甘,以及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海风呼啸,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咸腥。孤山之上,残存的数千明军瑟瑟发抖,如同待宰的羔羊。而山下,是数万双充满仇恨和贪婪的眼睛。
俞大猷的身影,如同这座孤峭的石山,虽然伤痕累累,却依旧屹立不倒,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威势。
他那染血的战刀指向山下,无声地宣告:想上来?用命来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