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经理托了关系,从道观、寺庙请来法师与僧人,为商场附近那块空地择了吉日,要办一场“施孤胜会”。他还备下成箱的金银元宝、纸衣纸裤,连绘着红男绿女的纸扎都一应俱全,样样精致。
“商场里的怨灵久未得布施,凶性早憋足了。”张易说这话时,指节敲了敲桌面,“这次施孤得办得隆重,三天三夜不歇,单这笔开销,估摸着得五十来万。”
施孤前两日,工人便在空地上搭起了竹棚。青竹交错,油布覆顶,远远望去,倒先有了几分肃穆气。
到了正日清晨七点,第一声钟磬破开薄雾。
穿海青法衣的法师踩着鼓点登坛,左手摇铃,铃音清越;右手握麈尾,拂尘轻扬。他开口便是一句“伏以慈航普度,悲愿无边”,身后十二名道士随即击铙打钹,节奏由缓转急,像潮水漫过脚背,一点点漫上人群的心头。
竹棚外左侧,立着一尊“孤王”纸扎神像。青面獠牙,铁链绕腕,脚下踩着缩成一团的恶鬼,红漆点的眼珠瞪得浑圆——据说这是为了镇住邪祟,防孤魂野鬼在仪式上作乱。
右侧的戏台倒先热闹起来。幕布上绣着“地藏王菩萨救度图”,金线勾的佛光在晨光里晃眼,戏班师傅正调试二弦,咿呀的调子混着台下人声,把庄重里的烟火气先烘了出来。
待法师戴上五佛冠,手持“甘露剑”,坛前已摆开七盏莲花灯。灯芯跳动,映得他指尖的剑穗微微晃。“夫焰口者,饿鬼之苦趣也……”他话音落,挥剑向虚空划去,随从立刻端来米斛与铜盆,抓起白米、黄豆、芝麻往人群里撒——这是“施食”,老辈人说,饿鬼喉间有火,得借这些粮米降温,才能接住布施。
人群自动分开条道,米粒落在青石板上,“沙沙”声碎得像细雪。法师又舀起“功德水”——那是混了符咒灰的清水,往孤魂台泼去,嘴里念着:“一洒天清,二洒地灵,三洒孤魂得超生……”水渍迅速渗进泥土,仿佛真能润到那些无依的魂灵心坎里。
成袋的金银元宝被搬进棚内,一整袋一整袋往火堆里送。纸燃得“噼啪”作响,纸灰被风卷着,竟在火堆上空拧成了一股旋风。
施孤仪式直拖到傍晚七点,残阳刚没入远山,周遭忽然卷起一阵狂风。
风来得猝不及防,插在泥地里的引魂幡被吹得东倒西歪,幡角“哗啦啦”的脆响刺得人耳膜发紧;连地上成排的倒头饭,也在风里瞬间干瘪发硬,米粒缩成灰黄色的小颗粒,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气。
饭上供香的火苗肉眼可见地弱下去,橙红焰尖蔫头耷脑往旁歪,燃速慢得反常——没人看见,正有无数半透明的影子围着饭碗,虚虚端着瓷碗大口吞咽,米粒穿过魂体落在地上,转眼又被风卷走。
此刻本是布施的尾声,有的游魂跪在坛前听法师念诵《救苦经》,周身缠绕的黑灰色戾气正一点点被经文金光消融。
可下一秒,又一阵狂风凭空炸开,纸钱被卷得漫天乱舞,有的粘在竹棚上,有的直接糊在人脸上;供桌上的果品、糕点“哗啦”全砸在地上,苹果滚出老远,酥饼摔得粉碎。
风势越来越烈,竹棚的油布被吹得“呼呼”狂响,边角处的麻绳“嘣嘣”作响似要断裂,几根支撑的竹杆更是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呻吟,竹节处裂开细缝,像是下一秒就要拦腰折断。
张易脸色骤然一沉,指节攥得发白,心头警铃大作——这风里裹着股浓烈的杀气,不是自然风的清冽,倒像浸了血的冰碴子,压得人胸口发闷。
就在这时,左侧那尊“孤王”纸扎突然晃了晃。
不是风推的轻晃,是从底部往上、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的震颤!纸扎青面獠牙的脸正对着人群,额间“王”字用朱砂画得鲜红,那双红漆眼珠在风里竟似转了转,漆皮反光中透着股阴恻恻的恶意,连纸糊的朝服都好像往下滴着黑水。
施孤现场有孤王镇坛、目连尊者画像悬于坛后,按说邪祟不敢越雷池半步,如今竟有东西闯来捣乱?冯经理攥着袖口的手沁出冷汗,棉布都被浸湿,他几步冲到张易身边,声音发颤:“这、这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仪式出了岔子?”
“不是仪式的问题,是有东西来闹场了,而且道行不浅。”张易眉头紧锁,目光死死盯着坛前的虚空,声音冷得像冰。
主持仪式的三位普庵派法师倒还镇定——他们本就是当地有名的高人,最年长的李法师鬓角染霜,却丝毫不见慌乱。
他立刻停了泼洒功德水的动作,左手法铃摇得“叮铃铃”急响,铃舌撞得铃壁发颤,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;右手甘露剑直指虚空,剑身上刻的“普庵在此”四字泛着微光,嘴里的经文陡然加快,从《普庵咒》的“南无佛驮耶”转成急诵,字字铿锵如金石落地,连风都似被震得顿了顿。
同时他飞快掐出“普庵印”——左手四指并拢弯曲,拇指按于食指第二节,右手同左手相扣,掌心虚空托着雷令。
随即抄起案上的普庵雷令,那令牌通体漆黑,正面刻“雷霆都司”,背面是八卦图,他手腕一沉,令牌重重往法案上一扣!“啪”的一声闷响,竟像远处滚过的雷声,坛前烛火猛地拔高半寸,将周遭鬼影照得无所遁形。
“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!”李法师喉间滚出喝声,另两位法师立刻跟上,一人取过案上桃木剑,在黄纸符上“唰唰”画符,符上“敕令”二字刚落,符纸便自发燃起来;另一人端起功德碗,将水往四方泼洒,水珠落地时竟发出“滋滋”声,像是落在烧红的铁板上。
坛边十二名道士的铙钹声也跟着变了调,“哐哐哐”的节奏急促得要盖过风声,钹面碰撞的火星子被风卷着往上飘。
可那风偏像成了精,竟绕开雷令的威慑,卷着滚烫的纸灰往坛上扑,迷得不少人睁不开眼,连法师的法衣都被吹得猎猎作响,经文声好几次险些被风撕碎。
李法师眼中闪过厉色,将雷令往空中一抛,令牌在半空转了三圈,“嗡”的一声定在原处,竟将周遭狂风挡在三尺之外——可谁也没看见,坛后目连尊者画像的眼角,正缓缓渗出一滴黑血。
李法师雷令悬在半空嗡嗡作响,三尺之内的狂风被硬生生逼退,可坛后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裂帛声——目连尊者画像的眼角,那滴黑血正顺着画轴往下淌,落在地上瞬间晕开。
只见凭空响起军靴踏地发出此起彼伏的“塔塔声”,一道道残缺透明的怨灵浩浩荡荡的从商场一侧冒了出来,穿着黄泥色日式军装,手里拿着步枪,为首的是五位长官。
张易记得这些五位日本军官,当年为了对付它们,差一点死在军刀之下。
脱口而出道“是日军怨灵!”
在场的人也感觉到不对劲,纷纷逃走。
李法师猛地转头,他也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,瞳孔震惊,手里的令牌差一点没有拿稳。
其余两位法师,表情几乎冷到了极致,“师兄,今天晚上来的东西这么凶。”
这阵仗吓退了所有前来施孤的孤魂野鬼。
此时,日军怨灵站在法坛前,一双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坛上的普庵雷令。
“八嘎!”日军长官突然发出嘶哑的嘶吼,声音里混着炮弹声,听得人耳膜生疼。
它猛地抬起步枪,枪口对准雷令,一道黑紫色的煞气从枪口喷薄而出,直撞向悬在空中的令牌。雷令剧烈震颤,表面的“雷霆都司”四字光芒骤暗,“哐当”一声砸在法案上,竟裂了道细纹。
李法师心口一闷,一口腥甜涌到喉咙口又被他咽了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