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野的靴子踩在逃生舱舱门边缘时，金属与鞋底摩擦的脆响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。夕阳最后一缕金光正从秦岭主峰的轮廓后沉下去，把舱内的阴影拉得狭长，克隆体林溪就站在那些明暗交错的线条里，蓝色病号服的衣摆垂在地面，沾着几点猩红苔藓的黏液，像落在雪上的血。
“你醒了。”她先开了口，声音比在控制台前时更柔和，浅灰色的瞳孔里映着林野的脸，竟能看出几分林溪生前的温润——只是那温润里裹着一层冰，像冻在湖面下的月光。她手里的金属管已经放下，斜靠在控制台旁，管身的刻度线还留着淡红色的痕迹，是艾伦的血。
林野没说话，目光先扫过地上昏迷的艾伦。老科学家的白色实验服后背被金属管戳出个窟窿，鲜血浸透布料，在舱内地板的合金凹槽里积成小小的血洼，血洼里漂浮着几缕猩红苔藓的纤维——不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，还是从艾伦体内渗出来的。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，指节泛白，视线最终落回克隆体脸上，喉结滚动了两下：“是你把我们引过来的。”
不是疑问句。从看到克隆体的那一刻，林野就明白了——之前在中央控制室，克隆体突破培养舱时，眼神里闪过的不是纯粹的攻击本能，而是一种近乎审视的停顿；追击艾伦的路上，那些凭空出现的装甲畸变体，与其说是艾伦引来的，不如说是有人在背后用病毒信号引导，而能做到这一点的，只有和他拥有相同“完美免疫基因”的克隆体。
克隆体轻轻点头，走到控制台前，指尖在屏幕上划过。原本显示“坐标锁定”的界面切换成一串跳动的基因序列，序列末尾标着两个小字：林溪。“艾伦以为他能控制我，”她的指尖停在屏幕上“林溪”两个字上，指甲轻轻叩击着玻璃表面，发出哒哒的轻响，“他在我的基因里埋了‘服从指令’的片段，就像给机器编程序一样。”
她侧过脸，浅灰色的眼睛看向林野，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：“但他忘了，我的基因模板是你姐姐。她的记忆……或者说，她的本能，藏在基因的缝隙里。你在提取室激活基因共振的时候，那些本能就醒了。”
林野的心猛地一揪。他想起在培养舱前，那种灵魂都在震颤的共鸣——像是隔着一层玻璃，摸到了姐姐的手。他往前走了一步，舱内的空气似乎更冷了，艾伦的血腥味和克隆体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在一起，呛得他喉咙发紧：“你说的‘本能’，是什么？”
“是她想保护你。”克隆体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她抬手撩开遮住脸颊的头发，露出和林溪一模一样的那颗痣，就在左耳下方，小小的，淡褐色的，“艾伦让我在你捐献基因时发动攻击，可我做不到。我看到你，就像看到……很久以前，在医院走廊里，帮我捡掉落的护士帽的那个小男孩。”
那是林野十岁时的事。林溪刚入职市医院，第一次带他去科室，他不小心撞掉了林溪的护士帽，蹲在地上捡的时候，林溪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，说“小野以后要乖，别再冒冒失失”。这件事，林野记了十二年，却从没想过，会从一个克隆体嘴里听到。
“我挣脱了艾伦的指令，用他自己的注射管扎了他。”克隆体指了指地上的金属管，管身上的标签写着“神经抑制剂”，“但他的意识没完全消失，还在试图用基地的远程指令控制我。刚才你们来之前，他还在喊‘净化程序不能停’‘新人类必须诞生’。”
“净化程序到底是什么？”陈小雨的声音从舱门口传来，她手里还握着消防斧，警惕地盯着地上的艾伦，“艾伦说要清除全球的感染者和普通人，是真的吗？”
克隆体转头看向陈小雨，点了点头。她走到控制台前，按下一个隐藏的按钮，屏幕下方弹出一个暗格，里面放着一块和林野、苏晴手里一模一样的方舟金属牌，只是这块金属牌的边缘刻着“核心”两个小字。“方舟基地的‘净化程序’，核心是地下三层的‘病毒气溶胶发生器’。”她拿起金属牌，递给林野，“艾伦在发生器里注入了‘强化型猩红病毒’，这种病毒只会攻击没有‘卡戎抑制蛋白’的人——也就是普通人，还有已经感染的畸变体。”
林野接过金属牌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表面，边缘的刻痕硌得他手指发疼。他想起在实验室里看到的艾伦日志，上面写着“新人类种子”“旧世界清除”，原来那些不是疯话，是艾伦真的要做的事。“启动程序需要授权，对吗？”他抬头看向克隆体，“艾伦说需要他的虹膜和基因双重授权，所以你把我们引过来，是想让我们拿到授权？”
“不止是授权。”克隆体摇了摇头，她走到舱窗边，看向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山谷。远处的树林里，猩红苔藓的光芒像鬼火一样闪烁，偶尔传来畸变体的嘶吼，却没再靠近逃生舱——显然是被她用基因信号压制住了。“艾伦的授权只能暂停程序，不能终止。发生器的核心是‘病毒母株’，只有用‘完美免疫基因’中和母株，才能彻底停止净化程序。”
“完美免疫基因……”林野攥紧了手里的金属牌，指节泛白，“艾伦说，我姐姐的基因是完美模板，你的基因和她一样，对吗？”
克隆体转过身，浅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，像是悲伤，又像是决绝。她走到林野面前，抬起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林野的脸颊，动作和林溪生前一模一样：“我的基因里有‘自毁序列’。艾伦怕我失控，在培养舱里就设定好了——只要我接触病毒母株，基因就会崩溃。但你的不一样，你是天然免疫者，你的基因没有被修改过，只有你的血，能中和母株，还不会被反噬。”
林野的呼吸猛地一滞。他看着克隆体的脸，那张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脸，此刻却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复杂。他突然明白，克隆体引他来这里，不是要他拿授权，是要他去做一件只有他能做的事——去地下三层，用自己的血，终结这场由科林特公司掀起的末日。
“但苏晴他们还在基地里。”陈小雨突然开口，她走到林野身边，看了一眼地上的艾伦，又看向克隆体，“基地里还有叛乱的员工，还有守卫队，还有那么多畸变体，我们怎么回去？怎么潜入地下三层？”
克隆体走到控制台前，按下另一个按钮，屏幕上出现了方舟基地的立体结构图。地下三层被标成了红色，周围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是守卫队的位置，黄色光点是叛乱员工的据点。“艾伦的逃生舱有一条秘密通道，能直接连接基地的通风系统。”她指着结构图上一条从山谷通往基地内部的虚线，“通道口在逃生舱的底部，只有用这块‘核心金属牌’才能打开。我会带着艾伦，用他的权限，帮你们引开守卫队的注意力。”
“你要带他回去？”林野皱眉，“他已经昏迷了，带他回去有什么用？”
“有用。”克隆体的眼神冷了下来，她看向地上的艾伦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，“他是科林特的首席科学家，守卫队的人不敢违抗他的指令。我会用神经抑制剂控制他，让他下令把守卫队调到中央控制室，给你们争取时间潜入地下三层。”
林野看着克隆体，突然觉得喉咙发堵。他想起姐姐林溪临终前，在ICU里递给她半块金属牌时的眼神，那种带着希望，又带着不舍的眼神，此刻正清晰地映在克隆体的眼睛里。他突然伸出手，抓住了克隆体的手腕——她的手腕很凉，像冰一样，却带着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。
“你这样做，太危险了。”林野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守卫队里有认识艾伦的人，他们会发现不对劲的。一旦被发现，你就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克隆体打断了他，她轻轻挣开林野的手，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，“我是用你姐姐的基因做出来的，我存在的意义，不应该是艾伦的工具。我想做一件和她一样的事——保护你，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。”
她走到舱门口，回头看向林野，浅灰色的眼睛在渐暗的光线里闪着光：“通道口我已经准备好了，金属牌你拿着，它不仅能打开通道，还能屏蔽地下三层的红外探测。陈小雨，你帮我把艾伦抬到通道口，他的体重不轻，我们得快点。”
陈小雨看了林野一眼，见他点了点头，便放下消防斧，和克隆体一起，架起地上的艾伦。艾伦还在昏迷，头歪在一边，嘴角流着口水，曾经不可一世的首席科学家，此刻像一摊烂泥。克隆体和陈小雨架着他，一步步走向逃生舱底部——那里的合金地板已经打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口，洞口里透出微弱的蓝光，是通道里的应急灯。
林野跟在他们身后，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核心金属牌。金属牌的温度渐渐和他的体温融合，边缘的刻痕硌得他手指发麻，却让他的脑子越来越清醒。他知道，接下来的路，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难走——地下三层的病毒母株，守卫队的围追堵截，还有那个不知藏在何处的终极畸变体。但他没有退路，就像克隆体说的，他是天然免疫者，是唯一能终结这场末日的人。
“林野。”克隆体突然停下脚步，转头看向他。她的头发被通道里的风吹得飘了起来，浅灰色的眼睛里映着洞口的蓝光，像一汪结冰的湖，“等你到了地下三层，看到病毒母株的时候，别犹豫。母株会释放出病毒雾，会刺激你的基因，让你很难受，但你一定要把血注入核心装置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如果……如果我没能回来，你就把我当成你姐姐，好不好？就当她……陪你走完了最后这段路。”
林野的眼眶猛地一热。他用力点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怕自己一开口，眼泪就会掉下来，怕自己的脆弱会让克隆体担心。他只能攥紧手里的金属牌，用眼神告诉她——他会做到，他会终结这场末日，他会带着所有人，走出这片猩红的黑暗。
克隆体看着他，笑了。那是林野第一次看到她笑，和林溪一模一样的笑容，温暖，又带着一丝倔强。她转过身，和陈小雨一起，架着艾伦走进了通道。通道里的蓝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渐渐消失在黑暗里。
陈小雨走到通道口时，回头看了林野一眼，比了个“放心”的手势，然后也消失在黑暗中。
逃生舱里只剩下林野一个人。他走到控制台前，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基因序列，看着那两个醒目的“林溪”。他伸出手，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上的名字，像是在触碰一个遥远的梦。
“姐，”他轻声说，声音在空荡的舱里回荡，“等着我。我会结束这一切，我会带着大家，好好活下去。”
说完，他转身走向通道口。洞口的蓝光像一双眼睛，静静地看着他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握紧手里的核心金属牌，一步踏入了通道——那是一条通往地下三层的路，一条通往终结的路，也是一条通往希望的路。
通道里很窄，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。墙壁是冰冷的合金，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划痕，显然是之前有人用工具凿过。应急灯的蓝光每隔一米就有一盏，把通道照得忽明忽暗，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，像是有人在背后跟着他。
林野走得很稳，每一步都踩在应急灯的光斑里。他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，那里藏着一把从守卫队手里缴获的匕首——是苏晴给他的，说“关键时刻能救命”。他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，不知道克隆体和陈小雨能不能顺利引开守卫队，不知道苏晴他们在基地里怎么样了。但他知道，他必须往前走，不能停。
通道里的风越来越大，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——是病毒的味道。林野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，基因共振的灼热感再次袭来，只是这一次，他没有抗拒。他知道，这是身体在提醒他，病毒母株就在前方，他离终结末日的目标，越来越近了。
前方的通道突然变得宽敞起来，应急灯的蓝光也变成了刺眼的白光。林野加快脚步，走到通道的尽头——那里有一扇金属门，门上刻着“核心区域”四个字，门旁边有一个卡槽，正好能放下他手里的核心金属牌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把金属牌插进卡槽。
“嘀——”
金属牌与卡槽契合的瞬间，门上传来一声轻响，紧接着，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打开。
门后的景象，让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，足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。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根金属管道，管道里流淌着猩红的液体，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，滴落在地面上时，发出滋滋的声响。地面上布满了猩红苔藓，苔藓覆盖了整个地面，像一张巨大的红色地毯，地毯中央，矗立着一个高达十米的金属装置——那就是病毒气溶胶发生器。
发生器的主体是一个圆柱形的金属罐，罐身上布满了玻璃观察窗，里面装满了淡红色的雾气——那是强化型猩红病毒。罐子的顶部有一个圆形的核心装置，核心装置上闪烁着红色的光芒，光芒每闪烁一次，整个空间的温度就会升高一分。
而在发生器的周围，散落着十几具畸变体的尸体。那些尸体都是普通畸变体，显然是试图靠近发生器时，被病毒雾杀死的。尸体上的猩红苔藓已经发黑，显然已经失去了活性。
林野的心脏狂跳起来。他知道，这就是地下三层的核心区域，那个能终结末日的地方。他握紧手里的匕首，一步步走向发生器，每一步都踩在猩红苔藓上，苔藓发出轻微的“咔嚓”声，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。
就在他离发生器还有十米远的时候，突然，发生器顶部的核心装置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。
“嘀嘀嘀——红外探测到未授权人员，启动防御程序！”
冰冷的电子音在地下空间里回荡，紧接着，发生器周围的地面突然裂开，十几根金属柱子从地里伸出来，柱子顶端弹出了电磁步枪的枪管，齐刷刷地对准了林野。
林野猛地停下脚步，瞳孔骤缩。他没想到，这里竟然还有防御程序。他回头看向通道口，想退回去，却发现通道口的金属门已经缓缓关上，把他困在了这个充满病毒雾的空间里。
“完了？”林野心里咯噔一下，握紧了手里的匕首。他知道，电磁步枪的威力很大，只要被击中一枪，就会瞬间失去行动能力。他看着那些对准他的枪管，看着发生器里翻滚的病毒雾，突然想起了克隆体的话——“别犹豫，一定要把血注入核心装置”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。他没有退路，只能往前冲。
就在这时，突然，地下空间的广播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——是克隆体的声音。
“林野，听着！防御程序的密码是你姐姐的生日，19980615！快点，我只能帮你干扰十秒钟，十秒钟后，电磁步枪就会开火！”
林野的眼睛猛地一亮。他立刻冲向发生器顶部的核心装置，手指在装置的密码键盘上飞快地敲击——19980615。
“嘀——密码正确，防御程序关闭！”
电子音再次响起，那些对准林野的金属柱子缓缓缩回地面，电磁步枪的枪管也收了回去。
林野松了一口气，回头看向广播的方向，虽然看不到克隆体，但他知道，是她在帮他。他对着广播的方向轻声说：“谢谢你，姐。”
说完，他快步走到发生器顶部的核心装置前。核心装置的表面有一个圆形的凹槽，凹槽里刻着基因序列的图案——正好和他手里的核心金属牌匹配。他把金属牌插进凹槽，然后咬破自己的手指，将鲜血滴进凹槽里。
鲜血滴进凹槽的瞬间，核心装置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。白光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，发生器里的病毒雾开始剧烈翻滚，淡红色的雾气渐渐变成了透明的液体，顺着管道流进了地下的容器里。
“嘀——完美免疫基因检测成功，病毒母株中和中……中和进度10%，20%，30%……”
电子音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，林野看着进度条一点点上涨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。他知道，他做到了，他终结了这场末日。
就在进度条涨到100%的瞬间，整个地下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。天花板上的金属管道开始断裂，猩红的液体洒落在地面上，地面裂开了巨大的缝隙，整个发生器开始倾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