装甲车的轮胎碾过秦岭山脉的碎石路时，林野的指节还在不受控地颤抖。中控室里未散尽的血腥味顺着通风口灌进来，混杂着山体岩层特有的潮湿气息，在鼻腔里拧成一股尖锐的刺。他盯着仪表盘上跳动的红色追踪信号——那是从艾伦逃生舱残骸里拆出的定位器，此刻正像颗不安分的心脏，在屏幕中央闪烁着往山脉深处钻。
“坐稳了！”陈小雨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，带着刚学会换挡的生涩。她猛地一打方向盘，装甲车狠狠撞向一块半埋在土里的水泥预制板，车厢里的工具箱哗啦啦倾倒，林野后背重重磕在钢板上，却没顾上揉疼处——他的视线死死锁在车窗外掠过的景象，喉咙发紧。
秦岭的山林早已不是记忆里葱郁的模样。猩红病毒泄漏后的三个月，病毒气溶胶与山间水汽交融，竟让整片山脉的植被都发生了畸变。原本该是深绿的松树，此刻树干上爬满了半透明的猩红苔藓，苔藓表面渗出黏液，在夕阳下泛着油腻的光泽，风一吹，整片树林都像在蠕动；地上的落叶腐烂成黑褐色的淤泥，每踩一脚都能陷到脚踝，淤泥里偶尔翻出半截畸变体的残肢，是之前守卫队与畸变体战斗时留下的，残肢上的肌肉纤维还在无意识地抽搐，缠在上面的猩红苔藓则像活物般往新鲜血肉里钻。
“这苔藓不对劲。”林野突然开口，伸手按在车窗上。装甲车刚驶过一片苔藓覆盖的斜坡，那些苔藓竟像被某种力量牵引，纷纷从岩石上剥离，拖着细长的黏液丝，追着车轮的轨迹蠕动。他想起之前在猩红森林里的遭遇——普通畸变体接触苔藓后会进化成装甲畸变体，而此刻这片山地的苔藓，颜色比森林里的更深，黏液也更浓稠，“小心点，这里的苔藓可能已经变异过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陈小雨突然一脚刹车。装甲车的轮胎在碎石路上划出两道火星，林野险些扑到前挡风玻璃上，抬头时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前方两百米处的山谷口，密密麻麻的黑影正从树林里涌出来。是装甲畸变体群。至少有三十只，每一只都像被剥了皮的公牛，浑身肌肉虬结，皮肤硬化成暗褐色的甲壳，甲壳缝隙里渗出猩红的黏液，滴在地上时，竟让碎石都滋滋冒起白烟。它们的头颅扭曲变形，原本的五官只剩两个黑洞洞的眼窝，嘴里淌着混着苔藓碎片的涎水，四肢着地，以一种违背生理结构的姿势快速移动，地面都被它们踩得微微震动。
“怎么会这么多？”陈小雨的声音发颤，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，“之前进山的时候，明明没看到这么多畸变体……”
林野没回答，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，一种熟悉的灼热感正从脊椎往大脑蔓延——是基因共振的前兆。他强迫自己冷静，目光扫过畸变体群，很快发现了异常：为首的那只装甲畸变体比其他同类高出半个身子，甲壳上布满了不规则的金属碎片，像是某种实验装置的残骸，而它的脖颈处，竟插着半截科林特公司的电磁步枪枪管，枪管还在微微发烫，显然刚被使用过。
“是基地泄漏的病毒。”林野沉声道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，“艾伦的逃生舱肯定从这里经过，他应该是用基地的病毒样本刺激了畸变体，把它们引过来拦我们。”
话音未落，为首的畸变体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。那声音不像是生物能发出的，更像金属摩擦的锐响，震得车窗都嗡嗡作响。紧接着，整群畸变体像得到了指令，齐刷刷地转向装甲车，迈开四肢，朝着他们冲来。
“开车！冲过去！”林野大喊。
陈小雨反应过来，猛地踩下油门。装甲车的引擎发出一声怒吼，朝着山谷口冲去。可畸变体群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，最前面的几只已经冲到了车头前，其中一只猛地跃起，带着黏液的爪子狠狠拍在前挡风玻璃上。
“哗啦——”钢化玻璃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，黏液顺着裂纹往下流，挡住了视线。陈小雨下意识地打方向盘，装甲车擦着畸变体的甲壳冲了过去，车身被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，金属摩擦的火花溅在苔藓上，竟让苔藓瞬间燃烧起来，冒出刺鼻的黑烟。
“这样不行！我们冲不出去！”陈小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装甲车的速度虽然快，但畸变体群已经把山谷口堵死，它们像一堵移动的墙，不断压缩着装甲车的活动空间，有几只甚至爬到了车顶，用爪子疯狂抓挠车顶的钢板，发出刺耳的“咯吱”声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车顶掀翻。
林野的额头渗出冷汗，灼热感已经蔓延到了太阳穴，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，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红色的光点——那是畸变体体内病毒的位置。他知道，这是基因共振的极限状态，之前在营地突围时，他只用过一次，事后昏睡了整整一天，可现在，没有别的选择了。
“陈小雨，盯着前方，无论发生什么，都别停下车！”林野咬着牙，双手按在太阳穴上，闭上眼睛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。基因共振的力量像潮水般涌出，从他的血液里扩散到空气里，与畸变体体内的病毒产生共鸣。
下一秒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正在车顶抓挠的畸变体突然停住了动作，爪子悬在半空中，身体微微颤抖；冲在最前面的几只畸变体也放慢了速度，原本黑洞洞的眼窝转向林野的方向，像是在感知什么。为首的那只畸变体发出一声困惑的嘶吼，却没有再进攻，反而往后退了两步，脖颈处的电磁步枪枪管微微晃动，像是在犹豫。
“有用！”陈小雨惊喜地大喊，脚下的油门踩得更狠了。装甲车趁机冲破畸变体群的包围圈，朝着山谷深处冲去。
林野却没那么轻松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数混乱的本能吞噬——那是畸变体的捕食本能，是病毒的扩散欲望，它们像无数根针，扎进他的大脑里，让他头痛欲裂。他必须集中所有精神，用自己的基因共振压制这些本能，才能让畸变体暂时停住进攻。
“坚持住……再坚持一会儿……”林野喃喃自语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，滴在衣襟上，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装甲车的速度越来越快，身后的畸变体群虽然没有再追上来，但他知道，这种压制撑不了多久。基因共振本就是未觉醒的能力，强行使用只会反噬自身，他的视线开始发黑，耳边的引擎声也变得越来越远，像是从水底传来。
“林野哥！你没事吧？”陈小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，回头看了一眼，脸色瞬间变了，“你的脸怎么这么白？”
林野想回答，却发不出声音。他的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，基因共振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，太阳穴的灼热感变成了刺痛，眼前的红色光点开始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。他最后看到的，是陈小雨焦急的脸，以及仪表盘上越来越近的追踪信号——艾伦的逃生舱，就在前面不远处。
“追上……艾伦……”林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说出这句话，随后眼前一黑，重重倒在车厢里，失去了意识。
陈小雨的心猛地一沉。她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林野，又看了一眼前方的山谷——远处的山坳里，一架银色的逃生舱正停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，舱门敞开着，显然艾伦刚进去没多久。而身后的山谷口，隐约能看到猩红的苔藓正在蠕动，畸变体群可能随时会追上来。
没有时间犹豫了。陈小雨深吸一口气，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。她想起林野之前说的话，想起姐姐林溪临终前的嘱托，想起营地那些信任他们的幸存者。她不能放弃，必须追上艾伦，拿到授权，阻止净化程序。
装甲车的引擎再次发出怒吼，朝着逃生舱的方向冲去。车轮碾过地上的苔藓，溅起一片片黏液，车身颠簸得厉害，陈小雨却死死盯着前方，不敢有丝毫分心。她能感觉到，逃生舱就在眼前，胜利似乎触手可及，可同时，一种莫名的不安也在心底蔓延——艾伦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追上，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？
很快，装甲车停在了逃生舱旁边。陈小雨没有立刻下车，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逃生舱的外壳是银色的合金材质，上面印着科林特公司的标志，舱门敞开着，里面黑漆漆的，看不到人影。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实验设备，还有几滴未干的猩红黏液，显然刚被人清理过。
“艾伦？”陈小雨试探性地喊了一声，没有回应。她咬了咬牙，从座位底下摸出一把消防斧——这是从地下营地带出来的，也是目前唯一的武器。她推开车门，小心翼翼地跳下车，脚刚落地，就感觉到地面有些不对劲。
低头一看，她的鞋底竟沾了一层薄薄的猩红苔藓，苔藓正在快速蠕动，试图往她的裤腿上爬。陈小雨吓了一跳，赶紧抬脚蹭掉苔藓，快步走到逃生舱门口，举起消防斧，警惕地往里面望去。
逃生舱内部比想象中宽敞，里面有一个小型控制台，屏幕上还亮着，显示着“坐标锁定：秦岭山脉7号区域”的字样。控制台旁边，躺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——是艾伦。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，背上插着一根细长的金属管，管身还在微微震动，像是某种注射装置。
“艾伦！”陈小雨大喊一声，握紧消防斧，慢慢走进逃生舱。她走到艾伦身边，用斧柄推了推他，艾伦没有反应，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。可就在这时，她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。
陈小雨猛地回头，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逃生舱的角落里，一个穿着蓝色病号服的女孩正站在那里。她的头发很长，遮住了半张脸，露出的眼睛是浅灰色的，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。她的身形和林溪一模一样，甚至连脖子上的痣都分毫不差——是林溪的克隆体。
克隆体的手里拿着一根金属管，和插在艾伦背上的那根一模一样。她缓缓抬起手，金属管对准了陈小雨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，声音沙哑却清晰：“你好，陈小雨。林野……还好吗？”
陈小雨浑身僵硬，手里的消防斧差点掉在地上。她看着克隆体的脸，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艾伦，突然明白了——不是艾伦引他们来的，是克隆体。是克隆体控制了艾伦，把他们引到这里来的。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？”陈小雨的声音发颤，一步一步往后退，后背撞到了控制台，退无可退。
克隆体没有回答，只是缓缓走近。她的脚步很轻，像幽灵一样，病号服的下摆扫过地面，带起几片苔藓碎片。走到陈小雨面前时，她突然抬起手，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，像是迷茫，又像是痛苦。
“林野在装甲车后面，”克隆体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他快醒了。你去把他带进来，我有话要跟他说。关于净化程序，关于……姐姐。”
陈小雨愣住了。她看着克隆体的眼睛，竟从那片冰冷的灰色里，看到了一丝属于林溪的温柔。她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——不管这是不是陷阱，她都必须把林野带进来，这是唯一能阻止净化程序的机会。
转身冲出逃生舱时，陈小雨回头看了一眼。克隆体正站在控制台前，低头看着地上的艾伦，手指轻轻抚摸着控制台上的屏幕，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，一半明亮，一半阴暗，像一个游走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幽灵。
装甲车的车门还开着，林野躺在车厢里，眉头紧锁，像是在做噩梦。陈小雨快步走过去，蹲下身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：“林野哥，醒醒！快醒醒！”
林野的睫毛动了动，缓缓睁开眼睛。视线从模糊到清晰，看到陈小雨焦急的脸时，他挣扎着坐起来，头痛欲裂：“艾伦……追上了吗？”
“追上了，”陈小雨点点头，扶着他站起来，“但情况有点不对劲，林溪的克隆体在里面，她控制了艾伦，说有话要跟你说。”
林野的身体一僵。克隆体这三个字像一把锤子，狠狠砸在他的心上。他想起在基地实验室里看到的培养舱，想起艾伦说的“克隆体是完美免疫模板”，想起克隆体突破舱体时那双冰冷的眼睛。此刻，那个和姐姐一模一样的“怪物”，竟在等着他。
“走。”林野深吸一口气，推开陈小雨的手，踉跄着朝逃生舱走去。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，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落在满是苔藓的地面上，像是一条通往未知的路。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，但他知道，这是他必须走的路——为了姐姐，为了所有幸存者，也为了终结这场猩红的末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