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德麻衣抬手，按了按左耳的蓝牙耳机。
金属耳塞蹭过耳廓，留下一丝凉。这细微的触感，像暗夜里掠过指尖的风，转瞬就没了痕迹。
她在等苏恩曦的声音。
耳机那头很快传来“哗啦”声——是杂志纸页被薯片油蹭到的黏腻响动。
苏恩曦泡在酒店的浴缸里。
热气裹着她，像层融化的奶糖，把曼妙的轮廓晕得模糊。左手抓着的薯片袋敞着口，海盐味的碎屑撒在浴缸边缘，混着没收拾的报表，活像个被工作和零食夹击的宅女堡垒。
“坐标对吗？”酒德麻衣的声音冷得像霜。
不是疑问，是确认。她的鞋尖已经碰到了网吧门口那滩积水，倒映着招牌上“通宵15元”的褪色灯箱。
“最后定位就在这儿。”苏恩曦嚼着薯片，声音含混，“不过这破地方……他来这儿干嘛？打游戏？”
“总比在家听婶婶的唠叨强。”酒德麻衣推开门。
网吧的味道扑面而来——烟味、泡面味、汗味混在一起，像块泡透了廉价调料包的抹布，捂得人鼻子发紧。她微微皱眉，却没停步。
身为忍者，她闯过刀光剑影的密室，也能踏过满是烟头的地板。只要目标在这儿。
“你泡澡还吃薯片？小心毛孔里都渗盐。”她对着耳机说，语气里的嫌弃像冰碴子。
“不然呢？喝这酒店的劣质香槟？”苏恩曦的声音拔高了点，“对了，我桌上的文件堆在浴缸边，快被水汽泡烂了——别告诉别人，精英人设要崩。”
酒德麻衣没接话。
她启动了言灵・冥照。
光线像被无形的手揉皱，裹着她的身体。黑色紧身皮衣本该是最惹眼的存在——胸口的镂空黑丝能勾走任何男人的目光，金属拉链从腰腹拉到领口，每走一步都该有冷光闪——但现在，她成了黑暗的一部分。
连脚步声都被吞了。
网吧里的人各顾各的。有人对着屏幕吼“打野别送”，键盘敲得像砸钉子；有人戴着破耳机聊微信，嘴角挂着傻气的笑；还有人趴在桌上睡，口水浸透了鼠标垫。
没人注意到她。
酒德麻衣走得慢。
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座位，像猎豹在找猎物。从容得很——卡塞尔的人已经撤走了，这是她从老板失踪前的最后一条消息里抠出来的。
没有阻碍。
她要找的“小白兔”，就该在这堆混沌里。
果然，在最角落的位置，她看见了路明非。
桌上的泡面桶还没凉透。
红烧牛肉味的热气飘着，带着廉价的暖，像少年们转瞬即逝的快乐。他把桶丢进垃圾桶时，手指蹭到了桶沿的油，随便在牛仔裤上擦了擦，然后就趴下去了。
头歪在胳膊上，头发乱得像被风吹过的野草。
游戏界面还亮着——新手村的画面，主角被野猪追着跑，血条只剩一半，像他这辈子的处境，总是慌慌张张的，没个安稳。
酒德麻衣在他身边坐下。
冥照让她的存在成了秘密。没人看见她的腿——修长，裹在紧身皮裤里，哪怕坐着也透着张扬；没人看见她的手，正轻轻悬在路明非的头顶，没敢立刻落下。
她在看他的侧脸。
昏暗的灯光从屏幕漏过来，照在他的睫毛上，投下细细的影。这张脸普通得很，甚至有点寡淡，可她就是觉得顺眼——顺眼到想把他从这破网吧里拎走，藏起来。
耳机里突然传来一段走调的旋律。
是苏恩曦在哼歌，没哼两句就断了，只剩下电流的“沙沙”声。像首没唱完的歌，悬在空气里，有点空。
“找到了？”苏恩曦的声音拉回她的神。
“嗯。”酒德麻衣的声音放轻了，“睡得跟小猪似的，还皱着眉。”
“皱着眉？”苏恩曦笑了，“梦到被班主任罚站了？还是又被婶婶骂了？”
酒德麻衣没答。
她的指尖终于落了下去，轻轻捋了捋路明非额前的头发。
发质很软，像没晒透的棉花。她的指甲蹭过他的额头，那里有点凉——这孩子连睡觉都不暖和，是冻的，还是天生就缺这点温度？
“他不是来睡觉的。”酒德麻衣突然说。
耳机那头的苏恩曦顿了顿：“哦？那是来干嘛？”
“来找点乐子。”酒德麻衣的目光落在游戏屏幕上，“你看，他连被野猪追，都玩得挺认真。”
有些少年的快乐就是这样。
廉价，细碎，像泡面汤里的葱花，捞不着多少，可就是这点东西，能撑着他们熬过一个又一个孤单的夜。
酒德麻衣从包里摸出一小瓶香水。
玻璃瓶子在昏暗里闪了点光，是她特意带的——据说能安神，味道是冷调的雪松，不像她平时用的那么张扬。她对着路明非的周围喷了两下。
香味很淡，慢慢裹住他，像层薄纱。
网吧的浊气被压下去了点。
路明非的眉头似乎松了点，但很快又皱起来，嘴里还嘟囔着什么，声音轻得像蚊子叫。
酒德麻衣凑近了点。
“妈妈……我还想睡……”
她的心猛地一揪。
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下，不疼，却酸得厉害。她见过太多人——有权的，有钱的，厉害的，可没见过哪个像路明非这样，连梦里的妈妈都模糊得像隔了层雾。
她慢慢起身。
皮衣的拉链蹭过桌沿，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。没人听见。冥照连这声音都藏进了黑暗里。
她扶着路明非的肩，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。
少年的身体很轻，像片没干透的叶子，稍微用力就能折了。他还在嘟囔，身体有点抖，像冷。
酒德麻衣叹了口气。
她调整了一下姿势，然后慢慢蹲下身，让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腿上。
是膝枕。
皮衣很凉，刚开始路明非似乎瑟缩了一下，但很快就不动了——大概是觉得，再凉也比硬邦邦的桌子强。
酒德麻衣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后颈。
那里的皮肤很薄，能感觉到脉搏的轻跳，微弱，却很稳。像只藏在壳里的小兽，哪怕再害怕，也还在好好活着。
“你到底在干嘛？”苏恩曦的声音又传来，带着点不耐烦，“跟他耗到天亮？我的薯片快吃完了。”
酒德麻衣没看耳机。
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路明非的脸上——他终于不皱眉了，呼吸也变轻了，像只找到窝的小猫。
“在给我们的小白兔暖着。”她轻声说。
声音很柔，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。
“免得他醒了，又要面对那个连梦都救不了他的世界。”
耳机里的薯片声停了。
过了会儿，苏恩曦的声音低了点：“……文件我先收拾了。你别太久，网吧的监控我会处理。”
酒德麻衣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没再说话。
网吧里的声音还在——键盘声，吼叫声，耳机里漏出的游戏音乐——可这些都像隔了层玻璃，远得很。
她只听见路明非的呼吸声，轻得像羽毛。
还有自己的心跳，比平时慢了点，却很沉。
她低头看着他的头发，又伸手捋了捋。
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：要是这孩子能一直这么睡下去就好了。不用面对婶婶的唠叨，不用在学校被人忽视，不用连吃桶泡面都觉得是“奢侈的快乐”。
可她知道不行。
有些少年的命，从来不是泡在暖里的。他们得醒过来，得面对风风雨雨，得在泥里打滚，然后慢慢长出尖牙——像他眼底藏着的那只狮子，只是现在还没睡醒。
酒德麻衣的指腹又蹭了蹭他的后颈。
这次更轻了点。
“睡吧。”她对着空气说，像在跟他说话，又像在跟自己说，“醒了之前，我替你挡着点风。”
耳机里的电流声还在“沙沙”响。
像那首没唱完的歌，还在继续。
只是这次，有个人在黑暗里，替那个泡在泡面味里的少年，把旋律撑得暖了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