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海的浪是凝固的绝望。
墨色波涛拍在孤悬的船板上,闷雷声裹着咸腥气往人骨头缝里钻。
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小船里,像被钉在深渊边缘的棋子——看得见彼此攥紧船舷的手,却碰不到对方递过来的指尖。
只有路明非是例外。
他瘫在船中央,苍白的脸映着浪尖的微光,像条被潮水冲上岸的鱼。
柳淼淼的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腕,就猛地缩了回去。
那温度凉得像去年冬天未化的雪,冻得她指尖发麻。
“啧。”
小男孩抱着胳膊站在旁边,定制小西装的褶皱里藏着不符合年龄的威严。他的黑发被海风拂起,眼神里满是“凡俗皆愚”的中二傲气:“我倒要问问,现在的学校竟连急救都省了?真等天塌下来,难不成靠你们瞪着眼睛扛?”
咂嘴声在海风里飘着。
柳淼淼咬了咬下唇,耳尖悄悄泛红。
她不是不会人工呼吸,只是那动作像道无形的坎——对着路明非,心跳总比动作先乱了节奏。
“就没有别的办法吗?”她抬眼时,睫毛颤得像蝶翼,“非要……这样?”
声音轻得像羽毛,却被小男孩瞬间放大。
“我的大小姐!”他猛地摊开手,夸张的长叹差点被浪声吞了,“火都快烧到头发了,再磨蹭,这位哥哥就要跟黑海底下的老章鱼做伴了!我可不会捞他上来。”
尖锐的话音刚落,苏晓樯突然挺直了腰。
那模样像极了她小时候攥着塑料剑喊“斩恶龙”的倔强,深吸一口气的声音在紧张里格外清晰。
她蹲下身,目光落在路明非毫无血色的唇上。
周围的呼吸仿佛都停了。
芬格尔在远处的小船上憋红了脸,灰发被风吹得乱糟糟,嘴里还嘟囔着“哎哟喂这要是收费不得收我半个月饭钱”;楚子航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船板,指节泛白。
然后,苏晓樯缓缓低头——只是轻轻碰了碰,连一丝气息都没递过去。
“嚯!”小男孩的眼睛瞬间瞪圆,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海螺,“你这叫人工呼吸?分明是趁人之危占便宜!我都替你脸红!”
他跳着脚喊,手在空中乱挥,像只被惹毛的小兽。
苏晓樯的脸“唰”地红透了,连耳尖都烧得发烫。
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,眼神躲得像受惊的兔子:“我以为……童话里不都这样吗?亲吻就能醒……”
声音越说越小,最后被芬格尔的笑声劈成了碎片。
“哎哟我的小天女哟!”芬格尔拍着船舷笑,东北口音混着海风飘过来,“白雪公主是吃了毒苹果!你这是把路明非当睡美人了?再说了睡美人那是王子救的,你这算啥?‘碰瓷式救援’?”
他笑得太欢,破了洞的裤腿都在晃,还不忘补一句:“说真的,要是收费,你这一下顶多算‘体验价’,我都付不起。”
楚子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,冷得像海水里的冰:“睡美人也是被王子吻醒的,不是被大小姐‘碰’醒的。”
“哟,师弟还研究童话?”芬格尔眯着眼调侃,手却悄悄收了笑。
“是常识。”楚子航的目光没离开路明非的方向,语气里没半点玩笑。
他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摩挲,像在回忆某个被雨水泡透的夜晚——那天路明非蹲在雨里哭,柳淼淼递了把伞,后来的一切就像脱了轨的火车。
而现在,救路明非成了他心头最紧的弦,容不得半分差池。
“柳淼淼!”
他的喊声裹着海风,像道重锤砸在柳淼淼心上。
她猛地抬头,看见楚子航立在颠簸的小船上。猎猎的风扯着他的衣角,却扯不动他眉间的凝重。
那是她藏在钢琴谱夹里的名字啊——楚子航。
柳淼淼的手指瞬间攥紧了衣角,指尖泛白,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。
“楚师兄……”她的声音颤着,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。
“捏住他的鼻子,缓缓吹气,直到胸廓起伏三厘米。”楚子航的指令精准得像在讲物理题,“别慌,你能做到。”
没有多余的安慰,却比任何话都让人安心。
海风卷着浪沫扑过来。
咸腥的水珠打湿柳淼淼的发梢,贴在她泛红的耳尖上。
她慢慢蹲下身。
指尖刚碰到路明非冰凉的鼻子,记忆突然跳回去年校庆。
那天她弹《月光》,指尖都在抖,下台时却看见路明非蹲在后台,手里攥着瓶温牛奶,说“看你脸白,别冻着”。
那时候他的指尖,好像也是这么凉。
她闭上眼睛,缓缓俯身。
双唇相触的瞬间,柳淼淼觉得心脏像被浪头狠狠撞了下,连呼吸都忘了。
她按楚子航说的节奏送气,看着路明非的胸口轻轻起伏时,指尖的冰凉好像都被这温度捂热了——可下一秒,手腕突然被人拽得生疼。
“让开!你动作太慢了!”苏晓樯的声音带着急,手已经扶住了路明非的肩膀。
她的指尖在抖,却硬撑着瞪回去:“再慢下去他就真没气了!”
柳淼淼踉跄了一下,转头时眼里冒着火:“我按楚师兄的话做的,你凭什么抢?”
“凭我比你懂!”苏晓樯嘴硬,可蹲下身时,手却悄悄放轻了力度——她其实也慌,只是不想在柳淼淼面前露怯。
两个人在路明非身边较上了劲。
你推我一下,我拽你一把。
人工呼吸断断续续,心肺复苏的动作也乱了节奏。
芬格尔的笑声渐渐停了,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,盯着路明非的脸,手悄悄按在了船板的暗扣上——那是他藏武器的地方;楚子航的眉头皱得更紧,船板被他扣出了浅痕。
黑海的浪,好像更凶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,路明非突然“哇”地吐出一大口海水。
意识像从深海里浮上来,昏沉得厉害。
胸口闷得发疼,嘴唇上还留着陌生的温度,混着海风的咸味。
他颤颤巍巍地撑着坐起来,抬眼就撞进苏晓樯和柳淼淼的目光里——两个女生的头发乱得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衣服皱巴巴的,脸上还带着没褪的红。
路明非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,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。
他脑子里乱糟糟的,烂话顺着嘴就冒了出来:“不是吧小天女,柳淼淼……你们这是干啥?我咋感觉像被俩姑奶奶审犯人呢?我没犯事啊,就是掉海里呛了几口,不至于要逼供吧?”
“你闭嘴!”
两道声音同时砸过来,震得他耳朵嗡嗡响。
路明非立刻把话咽了回去,缩着脖子想:原来被两个漂亮女生围着,不是福气,是渡劫。
他偷偷瞥了眼远处的楚子航,对方还是那副面瘫脸,可眼神里好像藏着点笑意——不对,肯定是自己昏了头看错了,楚师兄怎么会笑?
又瞥了眼芬格尔,那家伙正低头拍裤子上的灰,嘴里还嘟囔着“还好没收费,不然我这穷光蛋得卖血”,可手却没离开船板的暗扣。
黑海的浪还在拍着船板,每个人的小船依旧隔着距离。
但路明非突然觉得,那些孤独的距离里,好像藏着点不一样的东西。
不是绝望,是有人愿意为他争一争,哪怕争得手忙脚乱;是有人看着不靠谱,却在暗处攥紧了武器;是有人把关心藏在冷脸下,连指令都精准得要命。
就像楚子航说的,救援不是童话。
可有时候,乱糟糟的真心,比童话里的吻更能救命。
毕竟童话里的王子不会手抖,而在乎你的人,连慌都慌得那么真实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,突然笑了。
虽然还是没搞懂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好像……也没那么糟。
至少,他不是那条没人捞的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