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理完新到的诗集。
指尖蹭过粗糙的纸页,留下点油墨味。
赵孟华的嘴角先翘了起来,那抹优越感跟墨渍似的,悄没声儿晕开。
“学校办校园摄影大赛,你听说了?”他问。
声音轻慢得像谈论天气,仿佛这比赛是他家开的,而路明非只配站在门口听个信儿。
路明非的腰杆“唰”地绷直。
头点得跟捣蒜似的,脸上硬堆出“我早知道”的表情——活像被老师抽查时,明明没背书却假装胸有成竹的倒霉蛋。
“那能不知道吗!”他扯着嗓子喊,“海报贴得满校园都是,跟‘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’似的——谁瞎了才看不见!”
心里却在敲鼓:还好上周路过公告栏时扫了一眼,不然这会儿就得露怯。
拽句诗撑场面这种事,他熟,毕竟自卑的人总爱装出点“我也懂”的样子。
这时陈雯雯走过来。
步子轻得像踩在棉花上,嘴角挂着笑——那笑软得像春日微风,可眼尾微微收着,像在悄悄锁定目标。
“大赛面向全体师生,文学社也想参加。”她轻声说。
声音跟山间溪流似的,淌进耳朵里,却让路明非莫名觉得,那溪流底下藏着细若游丝的钩子。
路明非的眼睛“唰”地亮了。
跟黑暗里突然点了根火柴似的,连瞳孔都在放光。
他瞬间开启吹捧模式,话跟连珠炮似的往外蹦:“参赛好啊!社长大人一出手,冠军还能跑?您这才情,这气质,往镜头前一站——拍出来的照片不得把评委的眼睛都亮瞎!”
心里却在吐槽:吹得自己都快信了,其实连光圈和快门的区别都没搞懂。
可他还是忍不住在脑子里画陈雯雯的样子——白裙子,浅笑,美得跟梦里似的。
陈雯雯的脸颊红了。
像天边的晚霞,淡淡的粉,却不是害羞的那种散,而是从耳根开始,慢慢往颧骨爬,像在故意让路明非看见。
她别过脸。
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,掠过耳垂时,她指尖轻轻勾了下——那动作慢得像在缠绕什么,又像在确认什么属于自己。
路明非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觉得自己的心像块糖,被陈雯雯那一下勾得,快化在喉咙里了。
她的一颦一笑,都带着钩子。
悄悄勾着他的目光,勾着他的心跳,连他呼吸的节奏都被勾得乱了。
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。
赵孟华的脸,桌上的诗集,窗外的树影——都成了模糊的背景。
只有陈雯雯的身影,亮得像夜空中最显眼的星,扎在他眼里拔不出来。
突然一声咳嗽。
像凭空炸了个惊雷,把那点如梦似幻的氛围劈得稀碎。
是赵孟华。
他的表情收了笑,眼神冷得像寒夜的星:“能不能得奖不一定,但得全力以赴。”
他解下腰间的包。
“咚”的一声闷响,震得桌角的铅笔滚了半圈。
那声音沉得反常,跟赵孟华平时轻手轻脚的样子完全不搭。
路明非这才后知后觉——赵孟华从进门就带着这包。
刚才那一下,哪是放包,简直是在炫耀什么宝贝。
赵孟华一屁股坐在桌沿。
手拍在包上,“嘭嘭”两声,像在敲路明非的注意力:“打开看看。”
陈雯雯也坐了下来。
坐在路明非对面的椅子上,目光落在那只包上——温柔得像在看件稀世珍宝,又像在确认里面的东西会不会偏离她的预期。
路明非伸手。
手指碰到包带时,觉得沉得慌——跟他平时背的书包比,这包简直像装了块砖。
他拉开拉链。
金属拉链“哗啦”响,像在拆什么秘密。
里面是部相机——新得发亮,机身的金属光泽冷得像冬日的霜。
路明非的指尖碰了碰机身。
凉得像碰了块冰,瞬间把他那点热乎劲儿浇下去一半。
他其实根本不懂相机,连哪个是开机键都不确定。
但陈雯雯和赵孟华都在看他。
那目光跟聚光灯似的,烤得他后背发紧。
他只好装模作样拿起相机。
对着窗外的天光晃了晃。
光线穿过镜片,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——像撒了把星星碎屑,可惜他连对焦环都没摸到。
他又低头戳了戳屏幕。
屏幕亮起来,映出他有点慌张的脸。
心里门儿清:这相机一看就贵得离谱,抵他家里三个月房租都不止。
路明非干笑两声:“是、是部好相机啊。”
语气虚得像踩在棉花上,连自己都听得出在装蒜——跟小孩拿到新玩具,明明不会玩却硬说“好玩”一个样。
赵孟华笑了。
那笑容大方得像在施舍:“你没有相机吧?借你了。今天咱们仨搞个摄影会,练练手。”
他说着,眼睛瞟向陈雯雯——像在等她夸一句“你真大方”。
路明非愣住了。
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:“诶?我吗?”
脑子里一片乱麻:赵孟华这是抽什么风?贵成这样的相机,居然借给他这个连光圈都分不清的人?
他偷偷瞥陈雯雯。
像个迷路的小孩,想从她眼里找答案。
陈雯雯在笑。
轻轻点头,眼神软得像棉花:“试试吧,路明非。”
那目光里全是“鼓励”,可路明非莫名觉得,那鼓励像根线,悄悄缠在他手腕上——只要他点头,就再也挣不开了。
赵孟华抱臂:“就比谁拍陈雯雯拍得好。”
语气自信得像已经拿了冠军,“这样才有意思,不是吗?”
路明非逆着光看陈雯雯。
夕阳的光绕着她的发梢,镀了层淡金,像天使的光环。
她的发丝飘起来,轻轻擦过脸颊,美得跟幻觉似的。
他的心跳突然快了。
像揣了只兔子,“咚咚”撞着胸口,快跳出来了。
他攥紧相机。
指节都捏白了——这相机突然变得很重,像握着自己的命。
心里有个声音在喊:要拍得好看。
要拍得比赵孟华好。
哪怕这只是场注定会醒的梦,也得让梦美得再久点。
路明非望着陈雯雯,忍不住笑了。
那瞬间,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俩。
连赵孟华的呼吸声都淡了。
她的发丝在风里飘。
每一根都牵着他的目光,像灵动的小钩子。
她的眼睛弯着。
里面像装了星星,又像装了春日最暖的光,直直照进他心里——那片平时堆满自卑的地方,突然亮了块小小的角落。
路明非想:原来有些人发光的时候,会让你觉得自己连影子都配不上。
可就算配不上,也想多看看那光。
仕兰中学的花园里,夕阳正往下沉。
金红色的光像薄纱,裹着整个花园,连石板路都暖得发亮。
中央的喷泉在跳。
水珠溅起来,在光里闪着,像碎掉的宝石。
风一吹,水珠扑在脸上,凉丝丝的,带着点水腥味。
喷泉的水花里,还藏着淡淡的彩虹。
若有若无,像谁用颜料轻轻抹了一笔,把黄昏衬得更像梦了。
陈雯雯站在喷泉边。
白裙子扫过青苔,沾了点水珠,她没擦。
反而轻轻转了个圈,裙摆飘起来,像朵盛开的白花——又像在确认,谁的目光会跟着她的裙摆转。
她歪着头。
眼睛亮得像浸了水,嘴角的笑刚好到好看的弧度。
整个人跟这黄昏融在一起,美得让人不敢呼吸。
赵孟华举着相机。
站在三步外,镜头对着陈雯雯,手稳得像架着枪。
“咔嚓、咔嚓”的快门声,跟机关枪似的,在安静的花园里格外响。
他皱了皱眉。
往后退了两步,调整角度:“刚才那张角度不好,再来一张。”
语气里满是挑剔,像个专业摄影师——可路明非觉得,他明明就是在瞎折腾。
又一张拍完,赵孟华笑了。
得意得像偷了蜜:“这张好!把雯雯的气质全拍出来了。”
他说着,还故意把相机屏幕转向路明非——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。
路明非举着相机。
镜头里没装陈雯雯。
他百无聊赖地转着调节钮,金属旋钮“咔嗒”响,跟他心里的烦躁一个节奏。
他抬头看天。
晚霞红得像烧起来了,从天边往下晕,橙的、紫的、粉的,搅在一起——像谁把调色盘扣在了天上,浓得能滴出颜料来。
陈雯雯还在喷泉边。
时而抬手捋头发,指尖会轻轻蹭过耳垂;时而侧身看喷泉,裙摆会悄悄往赵孟华的方向飘半寸。
每一个动作都软得像棉花,却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刻意。
赵孟华还在拍。
围着陈雯雯转,快门声没停过——像要把她的每根头发丝都拍进相机里。
路明非觉得没劲。
目光随便扫着,像只没目标的苍蝇。
突然,树下的阴影里动了。
一对人影撞进他的视线。
男生穿白衬衫黑休闲裤。
背挺得像直尺,连站在阴影里,都显得格外扎眼——那身形,路明非就算看背影都熟。
女生穿白裙。
长发垂到腰际,皮肤白得快透明,风一吹,头发飘起来,像朵会动的云。
男生举着相机。
镜头对着女生,动作轻得像怕惊到她——连按快门的声音都很轻,跟赵孟华那“机关枪”完全不一样。
女生歪着头。
对着镜头笑,嘴角的梨涡陷进去,眼尾弯得像月牙——一举一动,都勾得人眼睛发直。
路明非揉了揉眼睛。
怀疑自己看错了——那男生,居然是楚子航!
仕兰中学的“神话”楚子航。
成绩第一,打架厉害,连运动会跑八百米都能甩第二名半圈的楚子航。
女生嘴里的“漫画男主”,男生心里的“嫉妒对象”——他居然会在这里,给一个女生拍照?
路明非的脑子“嗡”了一下。
想起平时女生们聊楚子航的样子:“楚子航肯定不会谈恋爱,他眼里只有学习!”“他连跟女生说话都不会吧?”
结果呢?人家不仅在谈恋爱,还会拍照片——拍得比赵孟华那“机关枪”温柔多了。
再看那女生。
路明非不得不承认——漂亮得不像话。
五官精致得像画出来的,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,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,甜得能化了人。
脑子里突然蹦出个词:妖精。
不是骂人的那种——是觉得,这么漂亮的姑娘,根本不像活在现实里的,倒像从神话故事里跑出来的妖精。
这念头刚冒出来,他就没忍住——
“妖精!”
声音不大。
但花园太安静,喷泉的水声都盖不住。
那两个字,清清楚楚地飘到了树下。
女生猛地转头。
目光锁定路明非,撇了撇嘴,声音脆得像咬了口脆苹果:
“不是妖精,是软妹子啦!”
她顿了顿,又补了句,语气里满是吐槽:
“还有啊,你盯着我们看半天了——是你相机坏了,还是你不会用啊?”
路明非僵住了。
像被施了定身咒——这姑娘,不仅长得好看,吐槽能力居然跟他有得一拼?
他本来还觉得自己挺会说烂话,现在跟人一比,简直像小学生吵架。
这时,楚子航也转了头。
目光扫过路明非的脸,没说话,只是轻轻点了点头。
但他手里的相机,悄悄放低了半寸——免得镜头对着路明非,让他更尴尬。
路明非的脸一下子红了。
手忙脚乱地摆手:“没、没看你们!我就是随便看看!”
话一出口就后悔了——这解释,比不解释还假,跟“我没偷看你作业”一个德行。
他心里吐槽:楚子航这是什么操作?平时跟块冰似的,怎么今天还会照顾人情绪了?
还有那姑娘,吐槽这么厉害,跟楚子航站在一起,居然没被他的“冰山气场”冻住?
风又吹过来。
带着花香,裹着喷泉的湿意,扑在脸上。
路明非望着树下的两个人,突然觉得——
这个黄昏,好像跟他平时过的那些黄昏,不太一样了。
像有什么东西,从这一刻开始,悄悄偏了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