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晓樯像离水三小时的金鱼,胸腔里翻涌着咸涩的海浪,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撕裂感。
腥气的海水从嘴角喷溅在甲板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痕,她眼前的世界还蒙着层水雾,刚才涂了一半的裸色指甲油,此刻在指尖凝着道残缺的光。
前一秒她还把胳膊支在教室窗台上,对着小镜子描唇线,幻想自己是时尚杂志内页里的女郎——睫毛要翘得像小扇子,裙摆得有风拂过的弧度。
可下一秒,失重感就像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她的脚踝,等再睁眼时,刺骨的海水已经灌进了她的鼻腔。
更荒唐的是,把她从水里捞上来的,居然是路明非。那个总缩在教室最后一排,连回答问题都要捏着衣角的衰仔,此刻正半跪在她身边,校服外套上的海水顺着衣角滴在她的帆布鞋上,凉得像冰。
狂风是裹着咸腥味的鞭子,抽在人脸上生疼。海面翻着暗黑色的浪,每一道浪峰都像巨舌,要把整艘游船吞进肚子里。
混乱里,苏晓樯的太阳穴突突地跳,高一暑假的记忆突然撞进脑子里——那回她为了压过陈雯雯的风头,拉着全班去海边烧烤,特意让路明非陪她去买泳装,想看着他羞涩的蠢样。
可那家伙居然红着脸说“我不会游泳”,连海边都不肯去,气得她当场把手里的防晒霜扔在了他桌上。
“该死……”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声音细得像要被风刮走。
这时有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。那手还在抖,指节泛着白,带着海水的凉意——是路明非的手,刚才救她时肯定用了不少劲。“小天女,咋样?能看清我不?”他的声音裹在风里,有点飘,却藏着急。
苏晓樯刚要炸毛——谁要你这衰仔关心?——就见个小男孩从船舷边冒了出来。
那孩子扯着路明非的衣角,校服裤腿卷到膝盖,露出的小腿上还沾着沙粒。
他表情是不符合年龄的平淡,语气却中二得要命,像在念动画片里的台词:“哥哥,别磨叽啦!没看见水里还有人吗?再不去,他们就要被海怪叼走咯!”声音脆生生的,居然穿透了海浪的咆哮。
路明非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。
他连给苏晓樯递纸巾的功夫都没有,“噗通”一声就扎回了海里。水花溅得很高,落在苏晓樯的手背上,凉得她一哆嗦。
他的手臂划开浪面,动作不算标准,却带着股拼劲——像只被逼到绝境的海鸟,翅膀再累也不敢停。
腿像上了发条的桨,一下下蹬着水,朝着那些在浪里像落叶似的同学游去。他的身影在波峰浪谷里时隐时现,校服衬衫被海水泡得透湿,贴在背上,却莫名透着股决绝——好像他不是个总被忽视的衰仔,是握着什么关键武器的英雄。
水面上的每一次划动,都像在跟看不见的敌人较劲。路明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把人救上来。
平时班里同学提起他,不是“那个总躲在后面的”,就是“陈雯雯生日会没敢去的”,可现在,那些在水里挣扎的人,说不定正等着他。小男孩的话还在耳边转,像根小鞭子,抽着他再快一点。
人不是因为伟大才善梦,而是因为善梦才伟大。
他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话,鼻子有点酸。他可能成不了别人眼里的英雄,可至少现在,他不能让那些期待的眼神落空——哪怕只是他自己以为的期待。
船上的苏晓樯盯着他远去的背影,刚才涌到喉咙口的火气,忽然就灭了。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掺了些复杂的东西——有惊讶,有佩服,还有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。
她忽然发现,这个平时被她归到“无关紧要”里的衰仔,在关键时刻,居然能爆发出这么晃眼的勇气。
海浪还在吼,风还在抽,整个世界都乱得像团毛线。可路明非的身影,却像黑夜里亮着的一盏小灯,暖得有点不真实。
没等苏晓樯想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,路明非就又从水里冒了出来。他像艘破了却没沉的小船,臂弯里紧紧护着个人,朝着游船的方向划。
浪头一次次把他们按进水里,又一次次被他顶开——他的头发贴在脸上,遮住了眼睛,可那股子不服输的劲,连站在船上的苏晓樯都能看见。
每一次挥臂,都像在跟大海这头巨兽说“不”。
终于到了船边。路明非的动作居然有点熟练,像个帮渔民拉过网的小子,把怀里的人稳稳地递了上来。苏晓樯反应很快,伸手就去接,把人拉上了甲板。
路明非跟着爬上来,整个人都快散架了。
他扶着船舷大口喘气,胸膛起伏得像台快转不动的风箱,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海水的咸味,喉咙里发苦。
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,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甲板上,砸出一小片湿痕。
可他连擦把脸的功夫都没有,转身就朝着刚救上来的人爬过去——那着急的样子,像怕晚一秒就会丢了什么似的。
被救上来的女生有头乌黑的长发,此刻湿淋淋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纤细的肩线。她的手指很长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即使在慌乱里,也透着股干净的秀气。
路明非这才看清——是柳淼淼。那个总在午休时弹钢琴的女生,手指在琴键上动起来时,像有光在跳。他忽然想起上次学校艺术节,柳淼淼弹《月光》,聚光灯打在她身上,连琴键的影子都透着温柔。
没时间想这些了。路明非没犹豫,指尖划过浸湿的布料时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,先解开了柳淼淼的领口,然后俯下身,开始做人工呼吸。
他的动作不算特别标准,可每一次按压都用了劲,每一次吹气都带着急——像在跟死神抢人,手里攥着的是生的希望。
旁边的苏晓樯彻底看傻了。
她的眼睛瞪得溜圆,嘴都忘了闭——这还是路明非吗?那个跟陈雯雯说话会脸红,跟她对视三秒就会移开视线的胆小鬼?
他居然敢这么干脆地俯下身,给柳淼淼做人工呼吸?这画面太离谱,苏晓樯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。
突然,她反应过来了。心里“淦”的一声,像有串鞭炮炸了。不行!她还在这儿呢,怎么能让路明非对柳淼淼做这种“占便宜”的事?
她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,怒火顺着血管往头顶冲。
没等路明非直起身,她已经冲了过去,手臂扬得高高的,带着满肚子的火,“啪”地一声,巴掌就落在了路明非的后脑勺上。
那声响在浪声里格外脆,像玻璃碎了。
路明非被打得偏过头,脸瞬间红了。他懵了三秒,然后捂着头吼起来:“小天女你疯了?我刚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!你这是恩将仇报还是眼睛长后脑勺了?”脏话混着委屈,一股脑地冒出来——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,救人还挨巴掌。
苏晓樯双手叉腰,像只炸毛的猫,眼睛瞪得圆圆的:“你个色狼少在这儿装英雄!有本姑娘在,还轮不到你对淼淼动手动脚!”她的声音尖,裹着风,整个甲板上的人都能听见。
路明非盯着她,一脸茫然,心里疯狂吐槽:动手动脚?我这是救人啊!小天女今天是吃了枪药还是被海水泡傻了?我这好不容易攒点的英雄形象,全被她这一巴掌拍没了!
他刚要开口辩解,就听见身边传来咳嗽声。
是柳淼淼。她醒了。
柳淼淼咳得很厉害,像要把肺都咳出来。咸水从她嘴角流出来,滴在甲板上。她的眼睛慢慢睁开,像刚从长梦里醒过来,眼神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慌,看什么都有点模糊。
苏晓樯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了——刚才还瞪着路明非的眼神,一下就软了。她赶紧凑到柳淼淼身边,手轻轻拍着她的背,动作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抖:“淼淼?你咋样?哪儿疼不疼?”
柳淼淼虚弱地摇了摇头。她的嘴唇很白,动了动,没发出声音,只是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事。
苏晓樯松了口气,紧绷的肩膀垮了点。可等她再转头看向路明非时,眼神又尖了起来,像把小刀子:“路明非,你还愣着干嘛?水里还有人呢!没看见他们还在浪里飘着吗?”
路明非撇了撇嘴,像只受了委屈还不敢说的小狗。他小声嘟囔:“这叫什么事儿啊……救人挨巴掌,还得接着去卖命,我这是上辈子欠你们的?”
苏晓樯的耳朵尖得很,再小的声音也能听见。她立马瞪圆了眼睛,火气又上来了:“你说什么?路明非你有种再说一遍!”
路明非一看这架势,赶紧换上副讨好的笑——变脸快得像翻书:“没没没,小天女我错了,我这就去,这就去!”
他说着,不情不愿地站起来。胳膊和腿都酸得要命,关节动的时候“咔咔”响,像生了锈的零件。然后,他深吸一口气,像颗被扔出去的石子,又跳进了海里。
海水凉得像无数根小冰针,一下就扎透了衬衫,往骨头缝里钻。黑暗裹着他,四周什么都看不见,伸手摸过去,只有冰冷的水——像在无边的黑夜里摸索,不知道下一秒能不能碰到东西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的手终于碰到了个软乎乎的东西。是人的胳膊,有点僵,却还带着温度。路明非心里一喜,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用尽全身力气把人提起来,然后朝着游船的方向游。
每划一下,肌肉都在疼,肺像要炸开。可他不敢停——他知道,慢一秒,这人可能就没了。
终于到了船边。他把人往上推,班里的同学伸手拉了一把,然后他自己也像条脱水的鱼,爬了上来。
他趴在甲板上喘气,喉咙里又苦又咸。等缓过劲,抬起头一看——救上来的居然是赵孟华。
路明非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砸了。怎么偏偏是他?
赵孟华在仕兰中学,那可是跟楚子航齐名的人物——“楚子航第二”,家境好,成绩好,连打篮球都有人围着看。路明非向来不喜欢他,总觉得赵孟华看人的眼神里带着股优越感,像在说“你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”。
可现在人救上来了,总不能再把他扔回海里。路明非眼珠子转了转,有了主意。他转头喊苏晓樯:“小天女,快看!你男神赵孟华!还不赶紧过来照顾照顾?说不定人一感动,就跟你表白了!”
苏晓樯却像听见了什么笑话。她白了他一眼,语气里满是不屑:“我又不会急救,你不是挺能吗?赶紧的。”
路明非还想逗她:“你就不想趁这机会表现表现?比如递个水,擦个脸,赵孟华说不定就记住你了。”
苏晓樯的火气又上来了,声音提高了八度:“路明非你脑子进水了?我苏晓樯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吗?少废话,赶紧救人!”
路明非叹了口气,心里想:这小天女,脾气比海浪还大。
他不情不愿地走到赵孟华身边。看着赵孟华那张帅得刺眼的脸,一个坏念头突然冒出来:就这么给他人工呼吸,也太便宜他了。不如先扇两巴掌,就算醒不了,也能出出我这口恶气。
想干就干。路明非抬手,“啪啪”两声,巴掌落在赵孟华脸上。声音脆得很,甲板上的人都愣住了,以为他疯了。
可没想到,赵孟华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。他眼神茫然,看了看四周,显然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。
路明非见他醒了,也懒得理他——这家伙命还挺硬。他转身又走向船舷,没犹豫,再一次跳进了海里。
不远处的另一艘船上,楚子航和恺撒他们站着,像几尊沉默的雕像。
他们眼睁睁看着路明非在浪里挣扎,一次又一次地救人,心里像堵着块石头。楚子航的手攥着船舷,指节白得吓人——他想跳下去帮忙,可他知道不行,这是路明非的战场,旁人插不得手。
陈墨瞳站在最边上,手指扣着衣角,没说话,却在心里默默数着——路明非已经救了三个人了。
有时候,英雄的战场是孤独的。楚子航看着那个在浪里穿梭的身影,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样子——也是这样,只能自己扛,没人能帮。
大海还在咆哮,黑暗还没散。路明非像只孤独的萤火虫,在无边的黑里亮着。而楚子航他们,只能在远处看着,心里祈祷着——别出事,路明非,再坚持会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