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色浪涛像被激怒的远古海兽,獠牙般的浪尖砸在路明非的小竹筏上——竹片拼接的缝隙里渗着海水,没过脚踝时凉得他脚趾蜷缩,每一次浪涌都让整艘筏子晃得像要散架。
他半蹲在筏上,双手拖着苏晓樯的胳膊往中间挪,湿滑的布料在掌心打滑,连带着心跳都跟着发慌。
竹筏另一头,路鸣泽坐在捆竹片的麻绳上,白西装袖口沾着点海水,却没半分狼狈。
男孩晃着悬在筏边的腿,帆布鞋底蹭过浪尖,突然开口时声音里裹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:“哥哥,你再这么拖,苏晓樯的裙子都要被竹片勾破了——虽然她醒了大概只会骂你,不会谢你。”
路明非没工夫跟他拌嘴,额角的汗混着海水往下淌,砸在苏晓樯苍白的手背上。那只手原来总带着护手霜的甜香,现在只剩海水的咸腥,软得像没了骨头。
他咬着牙把人往筏子中间扶了扶,竹片硌得膝盖生疼,却不敢松手——这小竹筏是他现在唯一的依靠,苏晓樯更是。
“喂!船上的人!快他妈搭把手啊!”
路明非的喊声被风撕成碎片,往远处的船舷上撞了撞,又弹回来砸在他脸上。那些独立的小船像浮在黑海上的孤岛,船上的人跟被钉在甲板上似的,只能瞪着眼挥手,嘴型他看不清楚,但那股焦急里裹着的无奈,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。
路鸣泽在旁边慢悠悠地舔了舔唇角,指尖转着枚银色领针:“别喊了,他们碰不到你的竹筏,就像你碰不到食堂最后一份糖醋排骨——命运这玩意儿,最会在你急的时候划条破界线。”
路明非瞪了他一眼,却没法反驳。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“界线”压在胸口,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。低头看苏晓樯时,她的头发湿成一缕缕贴在脸颊上,嘴唇白得像纸,连最轻微的呼吸起伏都快看不见。
“你不是自称神通广大吗?”路明非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没了刚才的急躁,只剩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,“帮我把她弄稳点,别让浪再砸到她。”
路鸣泽挑了挑眉,从麻绳上跳下来——他的动作轻得像片羽毛,落在晃动的竹筏上居然没让筏子多晃半分。男孩绕到苏晓樯另一侧,伸手托住她的后颈,指尖凉得像块冰,却稳得惊人:“早这样求我多好?非要逞能。不过事先声明,这算‘预支服务’,以后得用报酬抵。”
“都火烧眉毛了还提报酬?”路明非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,“你这小鬼怎么比学生会的人还死脑筋?”
“原则问题。”路鸣泽挺了挺胸,领针在黑夜里亮得像星子,“我妈说的,亲兄弟明算账——虽然你这哥哥,连保护人的本事都差点。”
话音刚落,又一波浪砸过来。小竹筏猛地倾斜,路明非下意识伸手去扶苏晓樯,却被路鸣泽先一步拽住胳膊。
男孩的力气比看起来大得多,硬生生把他拉回筏子中央,顺带还帮苏晓樯调整了姿势,让她半靠在自己怀里,避开了边缘的竹片。
“看,没有我你怎么办?”路鸣泽的语气里带着点得意,“就像没了调料包的泡面,难吃还填不饱肚子。”
路明非没接话,只是盯着苏晓樯苍白的脸——刚才那波浪里,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,却没醒。风又大了,远处传来同学的呼救声,像被掐住的哨子,衬得这小小的竹筏更像座孤舟。
他突然想起上周在食堂,苏晓樯把餐盘往他面前一放,挑眉说“衰仔,帮我打杯可乐”,语气刁蛮,却在他被别人嘲笑“只会躲楚子航身后”时,悄悄把薯条推过来。现在这人就靠在自己的竹筏上,连呼吸都细得像随时会断的线。
“师兄!快想想办法!她怎么还不醒?”路明非猛地抬头朝远处喊,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颤。
额角的汗再次淌下来,滴在苏晓樯的脸颊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他望过去时,楚子航的白色快艇像被钉在浪里,黄金瞳在黑夜里亮得像淬火的针,扶着船舷的手骨节分明,连风都吹不动他的站姿。
“路明非,检查呼吸。”
楚子航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,没半点起伏,却像把冰凉的尺子,精准地量着路明非的慌乱,“别用手背,用指腹贴她鼻下,感受气流。”
路鸣泽在旁边叼了颗橘子糖,含混不清地笑:“你师兄倒会当指挥家,可惜啊——他连你这小竹筏边的浪花都碰不到,就像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公式,却没法替你考试。”
路明非咬着牙,指尖往苏晓樯鼻下探去。
气流细得像冬天窗户缝里漏的风,若有若无。他的心猛地沉下去,沉得比脚下的黑海还深——原来有些时候,你以为自己握着船桨,其实只是在浪里随波逐流,连保护一个人的力气都要拼命挤。
“没、没气了!师兄怎么办?”他的声音发颤,连带着怀里的苏晓樯都跟着晃。
“解开领口两颗扣子,保持呼吸道通畅。”楚子航的声音更沉了些,路明非看见他往前迈了半步,快艇船头突然泛起淡金色的光纹,像道无形的墙把他挡住,“人工呼吸,按压频率每分钟一百次,深度五厘米——别跟按棉花似的。”
“哟,初吻要给盐水味的大小姐了?”
路鸣泽嚼着糖,糖纸在他指尖转着圈,“事先声明,我可不会帮你录下来当纪念。毕竟有些事,忘了比记得好——就像你昨天吃的泡面,现在想起来,只会觉得汤太咸。”
“闭嘴!”路明非瞪他一眼,手指却在发抖。
他的指尖碰到苏晓樯颈间的皮肤时,耳尖唰地红了——那皮肤凉得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,布料湿成了冰壳子,稍一用力就往下滑。他得腾出半只手托住她的后颈,像捧着块随时会碎的玻璃。
“按哪里?师兄你再说清楚点!”他抬头朝楚子航的方向喊,声音里裹着慌。
“胸部中心,两乳头连线中点。”楚子航的话精准得像理科生念实验步骤,“掌心垂直,别歪——你要是按错位置,下次训练加二十组蛙跳。”
路鸣泽用脚尖踢了踢路明非的膝盖:“别愣着了,你师兄把步骤念得跟菜谱似的,再磨蹭,你的‘初吻对象’就要变成‘已故同学’了。”
“你懂个屁!”路明非咬牙,掌心刚贴上去,就觉得手臂酸得发颤。
像举着块浸了水的砖头,每一秒都在跟重力较劲。路鸣泽在旁边数着数,声音轻得像呢喃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衰仔你没吃饭吗?按这么轻,跟挠痒痒似的——鱼都比你用力,至少它们会挣扎。”
远处芬格尔的喊声顺着风飘过来:“路明非你行不行啊!不行换我来——虽然我无法离开我的船!”
“你看,连芬格尔都比你急。”路鸣泽笑出了声,“这种‘英雄救美’的机会,可不是天天有。就像超市里的临期牛奶,打折的时候不抢,过了期只能扔。”
按压够三十次时,路明非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。
他按楚子航的指令俯身,手指轻轻捏住苏晓樯的鼻子。她的嘴唇泛着青紫色,干得起皮,还沾着海水的盐粒——平时总涂着淡粉色唇膏,现在却像朵蔫了的花。
“闭眼啊衰仔,”路鸣泽的声音突然近了些,领针的光扫过苏晓樯的脸,“你这么盯着,是想记住她现在的样子,等她醒了好邀功?还是怕自己会后悔?”
路明非闭紧眼,俯身的瞬间,突然想起以前看的电影。
主角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挺身而出,可他不是主角,他只是个连薯条都抢不过别人的衰仔。怀里的人很轻,却压得他喘不过气——原来有时候,救命的不是勇气,是没别的选择。
他的鼻尖先碰到苏晓樯的脸颊,凉得像块玉。
小竹筏又被浪砸了一下,他没稳住,唇瓣擦过她的嘴角。路鸣泽在旁边低笑:“哟,还挺害羞——就像偷糖吃的小孩,怕被人看见。”
气流渡过去的瞬间,苏晓樯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。
睫毛颤了颤,像蝴蝶要振翅飞起来。路明非连忙抬头,心脏跳得像要炸开——路鸣泽伸手推了他一把:“继续啊,一次可不够。就像喝汽水,只喝一口,怎么够解渴?”
他又俯身,这次没等路鸣泽调侃,苏晓樯突然猛地咳嗽起来。
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水从她嘴角溢出,溅在路明非的手背上。男孩的笑声戛然而止,楚子航的声音立刻传过来:“保持她侧卧,让海水吐出来——别让她呛着。”
路明非连忙扶着苏晓樯的肩,小心翼翼地让她侧躺。
她的头发垂在竹筏上,湿成了一缕缕,像黑色的线。路鸣泽蹲在旁边,指尖碰了碰那缕头发,又飞快收回来,像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:“醒了,你的‘初吻任务’完成得不错。”
苏晓樯的眼睛睁开一条缝,模糊的视线先落在路明非脸上。
下一秒,手掌带着海风的凉意扫过他的脸颊——力道不算重,却让路明非瞬间僵住。疼是疼,可比刚才看见她没呼吸时,心里空落落的好。
“路明非你……”她的声音又哑又弱,却带着熟悉的愠怒,“你就不会找别人帮忙吗?”
路明非捂着脸,没反驳,反而松了口气。
原来活着的声音,比什么都好听。像风里飘来的歌,哪怕沙哑,也比寂静强。
路鸣泽在旁边慢悠悠地站起来,拍了拍裤子上的竹屑:“看吧,我就说她醒了要骂人。不过没关系,至少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了——整个黑海上,只有你这小竹筏上有两个人。”
路明非没理会小魔鬼的调侃。
他看着苏晓樯逐渐恢复血色的侧脸,突然想:他们说人溺水时会看见光,我现在没溺水,却看见她的睫毛在晃。原来有些时候,你以为自己是在救人,其实是被救的人,给了你活下去的理由。
小竹筏在浪里轻轻晃着,远处各艘小船上的人还在徒劳地伸手。
只有他的竹筏上,有个刚醒的、还在生气的大小姐,有个晃着腿、嚼着糖的白西装男孩。
路明非低头,看着自己按得发红的掌心,突然笑了。
——原来孤单不是因为没人陪,是因为没遇见需要你拼命去护着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