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的身体一寸寸冷下去。不是雨水浇透的凉,是从灵魂裂缝里渗出来的绝望,像冻住的蛇,顺着血管爬遍四肢百骸,连指尖的温度都被啃噬干净。
雨丝织成铁网,把他困在沥青路面上。身后突然炸开低沉的咆哮,那声音裹着地狱的硫磺味,像有恶鬼用利爪刮过耳膜。
路明非的脊梁骨瞬间软了,像被抽走钢筋的混凝土柱子。他机械地转头,颈椎发出“咯吱”的脆响——那是恐惧在骨头缝里生根的声音。
死侍正缓缓逼近。
利爪在雨幕里淬着妖异的光,像淬了毒的手术刀。
每一步踩进泥水,都溅起浑浊的浪,浪尖沾着沥青的黑。
那节奏像死亡的鼓点,敲在路明非的心跳上。
它的瞳孔是烧红的炭,死死锁着路明非,像盯着砧板上蹦跶不了多久的鱼。
路明非再也撑不住,膝盖“咚”地砸进泥泞里。泥水瞬间漫过牛仔裤,寒意顺着裤管往上爬,咬得大腿肌肉发颤。他摊开手,掌心沾着黑褐色的泥,像攥着一把烂掉的希望。
眼神空了,灵魂像飘在雨里的塑料袋,怎么抓都抓不住。
视线里,死侍的影子越来越大。利爪的寒光刺得眼睛生疼,他甚至能看见爪缝里残留的碎肉——那是刚才某个倒霉蛋的遗物。
恍惚间,世界突然暗下来。
不是雨夜里的暗,是无边无际的黑,像把整个宇宙的墨都倒在这里。
他飘在黑海上,脚下踩着一艘竹筏,竹筏晃得像摇篮,却载不动半分安全感。
竹筏中央立着三个王座,椅背刻着扭曲的龙纹,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冰。它们背对着路明非,像在审判,又像在冷眼旁观一场早已写好结局的悲剧。
意识快散架的时候,黑海突然起了涟漪。
不是风掀起的浪,是命运的齿轮在水下转动,搅起细碎的光。
两个身影从光里浮出来。
一个是小孩,眉眼和路明非像得离谱。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不属于年纪的悲伤,那悲伤深得像古井,丢块石头都听不见回响——仿佛他已经在黑暗里等了几百年,等一个不会来的人。
另一个是成年男人,同样长着路明非的脸。他站在那里,就像一座巍峨的山,周身的威严能压得空气都不敢动。
黄金瞳烧得像烈阳,里面裹着愤怒与暴虐,仿佛只要他皱下眉,整个世界都会碎成玻璃渣。
路明非突然涌起一股力气,那力气从骨髓里钻出来,带着不甘的疼。他颤抖着伸手,指尖在黑海上划过,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——哪怕稻草早被雨泡烂了。
小孩先开口,嘴角勾着复杂的笑,那笑里有无奈,还有点解脱的轻。
“哥哥,你终于肯找我了。”他的声音脆得像玻璃珠,却裹着冰,“可惜啊,我帮不了你。”
声音在黑海上飘,像命运的嘲讽,绕着路明非的耳朵转。
路明非的火气瞬间炸了,喉咙里滚出怒吼:“帮不了就闭嘴!苏晓樯还在等着我!我没工夫跟你在这演悲情剧!”
他的声音在雨里飘得很轻,却藏着咬碎牙的不甘——他这辈子都在被人说“不行”,现在连自己的影子都要落井下石。
他把目光砸向那个男人。
男人没坐王座,却比坐在上面更像帝王。世界在他眼里,大概就像手里的玩具,高兴了捏两下,不高兴就扔了。
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路明非,眼神里没有嘲讽,也没有怜悯。
——就像看着一只爬过鞋面的蚂蚁,哪怕这只蚂蚁快被踩死了,也不值得他弯一下腰。
接着,男人缓缓闭上眼。黄金瞳的光收了回去,只留下一片冷得像霜的沉默。
路明非等了三秒,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。
他一跺脚,转身就要走——苏晓樯的伤口还在流血,每多等一秒,她就离死亡近一步。
他衰了十几年,不能在最该靠谱的时候掉链子!
然而,转身的瞬间,一个声音钻进脑海。
那声音雌雄莫辨,裹着宇宙深处的回响,像有无数根弦在脑子里震动:“你是世界的一部分,所以你就是世界本身。整个世界由你支配,你可以随意命令一切,包括生死毁灭!”
路明非的脚步猛地顿住,像被钉在原地。
大脑瞬间空白,接着无数念头涌上来,像决堤的洪水——他居然这么强?强到能命令世界?可他连自己的期末考都搞不定,连苏晓樯的吐槽都接不明白。
但苏晓樯的名字像一团火,烧穿了所有混乱。
他用力晃脑袋,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疑问甩出去。管他是什么!先救苏晓樯!就算他是世界的主人,没了要保护的人,这世界跟废墟有什么区别?
正纠结怎么用这股力量,背后突然窜起刺骨的寒意。
不是雨水的冷,是死侍鳞片上的腥气裹着的冰,像有只手正往他的后颈摸——那是死亡的温度。
路明非瞬间回神。
死侍的利爪已经到了眼前,快得像一道黑闪电。空气被划破,发出“嗤啦”的锐响,那声音里裹着血腥气,刺得鼻腔发疼。
“苏晓樯不能死!”
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心脏上。他的眼睛瞬间红了,血丝爬满瞳孔,像裂开的红宝石。
——谁都别想挡他!哪怕是死,他也要把苏晓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!
“言灵・无尘之地!”
路明非的怒吼炸开,震得雨丝都停了半秒。
刹那间,以他为圆心,狂风突然疯了似的汇聚。
风被无形的手攥着,卷成球形护罩,密得连雨都渗不进去。
护罩表面的风转得飞快,像无数把手术刀在空气里划,“嗡嗡”的响,那是力量在嘶吼。
一只死侍扑了上来,狰狞的利爪直刺护罩。
刚碰到风的瞬间,它的爪子就被绞住了。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骨头先碎了,接着是肉——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骨碴溅出来,像摔碎的墨水瓶,洒在沥青路上。
死侍发出凄厉的惨叫,连退三步,瞳孔里写满忌惮。刚才还凶得像要吞人的野兽,现在却不敢再往前凑半分。
护罩里,路明非的脸白得像纸。他扶着膝盖大口喘气,胸膛起伏得像要炸开,肩胛骨“咯吱”响——那是过度使用言灵的疼。
他顾不上疼,猛地低头看苏晓樯。
她躺在路明非怀里,头发沾着泥,脸色白得像雪。路明非的心脏揪紧了,疼得他差点跪下去。
那个神秘的声音又响了,像在耳边低语:“向世界下令!”
可怎么下令?路明非的大脑又乱了。他攥紧拳头,指节捏得发白,在心里疯了似的喊:我要苏晓樯活着!不管用什么办法,我要她好好的!
“苏晓樯!别死!”
他的嘶吼冲破雨幕,带着绝望的哭腔,却又裹着不死心的劲——像溺水的人在喊救命,喊的不是别人,是自己心里那点没被浇灭的火。
他的眼睛瞪得滚圆,血丝更密了,仿佛要把所有力气都融进这声呼喊里。
奇迹真的发生了。
苏晓樯手臂上的擦伤开始愈合。裂开的皮肉慢慢合拢,像春天里抽芽的草,殷红的血渐渐止住,只留下淡淡的红印。
路明非的眼里瞬间燃起光,那光比黄金瞳还亮。他死死盯着那道伤口,连呼吸都忘了——有用!他真的能救她!
但下一秒,心又沉了下去。
苏晓樯腹部的伤口还在流血。血渗过衬衫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洼,红得刺眼。愈合的速度太慢了,慢得像蜗牛爬——这样下去,她撑不到伤口长好的那一刻。
恐惧又涌上来,像黑海的浪,把他整个吞进去。路明非的大脑一片空白,神秘的声音还在催,可他像走在雾里,怎么都找不到方向。
就在意识要沉下去的时候,一股力量突然拽住他。
不是手,是无形的引力,把他猛地拉进那片熟悉的黑暗里。
雾气漫上来,浓得像牛奶,连竹筏的影子都变得模糊。竹筏晃得更厉害了,像漂在宇宙洪荒里,没有过去,也没有未来。
王座上,小孩的身影在雾里飘,像随时会散的烟。
路明非像只受伤的野兽,猛地冲过去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。
“路鸣泽!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他的声音在雾里撞得粉碎,“你说能给我力量!现在苏晓樯快死了,你却在这看戏!你不是无所不能吗?你的力量呢?”
他的身体在抖,不是冷的,是愤怒和绝望混在一起,烧得骨头都疼。
路鸣泽缓缓转过身,脸上挂着委屈的表情,像被抢了糖的孩子。
“哥哥,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吼我。”他捂着眼睛,指缝里却漏出一点笑,“我好伤心啊。”
路明非的火气更旺了,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——他现在没工夫陪路鸣泽演哭戏!
“少装绿茶!”他的后槽牙咬出铁锈味,“苏晓樯还在外面流血!你再废话,我真抽你!快说,怎么救她!”
路鸣泽眨了眨眼,委屈的表情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笑。他歪着头,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:“哥哥,你是不是喜欢苏晓樯呀?”
路明非愣了一下,随即火气更盛——这混蛋居然还在转移话题!他伸手就要抓路鸣泽的衣领:“别跟我扯没用的!快说办法!”
心里却慌了一下——他喜欢苏晓樯吗?好像是吧。喜欢她骂自己“衰仔”时的样子,喜欢她明明怕得发抖还挡在自己前面的样子,喜欢她接得住自己所有烂梗的样子。
路鸣泽见他真急了,终于收起玩笑的表情。他背着手,在竹筏上踱步,皮鞋踩在竹片上,发出“嗒嗒”的响,像个装模作样的小老师。
“哥哥,你是混血种,血管里流着龙血。”他的声音突然沉了,少了几分玩世不恭,“这血给你的力量,在龙族眼里算不了什么,但对人类来说,已经是逆天的恩赐。”
“龙血能给你生命力,能让你扛住死侍的爪击,能让你用出‘无尘之地’。”
他停下脚步,转头看向路明非,眼里居然藏着一点同情,“可嫂子是普通人啊,她没有龙血,没有你那怪物似的生命力。你喊‘不要死’,是在把自己的生命力渡给她,但她的身体像个破桶,装不住这么多力量——你渡得越快,她耗得越快。”
路明非的心脏像被重锤砸了一下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他抓住路鸣泽的胳膊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:“少废话!我不管什么桶不桶的!快说,怎么才能让她撑下去!”
声音在雾里飘,带着绝望的哀求——他已经失去太多了,不能再失去苏晓樯。
路鸣泽耸耸肩,嘴角又勾起那抹玩世不恭的笑。他挣开路明非的手,退到王座边,指尖划过冰冷的龙纹:“凡人啊,从来都像深秋的落叶。”
他的声音轻得像风,却裹着残忍的真相,“风一吹就落了,你就算用手接住,也挡不住叶子变黄、变脆——她那点生命力,能撑到你找到‘桶’的那一刻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