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不再是那个缩在人群里、遇事只会扯着衣领吐槽“这破事怎么又轮到我”的废柴男孩。
身后传来苏晓樯压抑的痛哼,像根针戳进他混沌的神经。
正因如此,他眼底那点藏了十八年的狮子般的狠劲,终于破了壳。
宛如即将燃尽的流星,明知下一秒就是湮灭,也决意把最后一点光砸在死侍身上。
路明非弓着背,指节捏得发白——不是怕,是怒到极致的僵硬。
周身散着决绝赴死的气息,像头被激怒的狂躁公牛,鼻孔里喷着带雨的热气。
脚掌狠狠蹬在泥泞里,溅起半米高的浊浪。
腰背如拉满的弓,猛地弹射出去。
目标,是死侍那布满骨刺的胸口。
豆大的雨点从铅灰色苍穹砸落,砸在路明非额角的伤口上。
疼。
但这点疼根本算不了什么,比不过苏晓樯刚才那句“你能不能有点用”的吐槽,更比不过她小腿上刺出的那截骨刺。
他在雨幕中张开嘴,声嘶力竭地嘶吼,每个字都裹着雨水往外出蹦:“言灵・风王之瞳!”
没有铺天盖地的狂风卷着雨丝打旋,这是路明非第一次觉得这言灵这么“小气”。
然而,它却像台偷偷加装了涡轮的超级加速器,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里灌力量。
皮肤下的肌肉突突跳着,像是有无数只小兽在奔窜。
下一秒,他的身体化作一道黑色闪电,擦着地面的积水疾射而出——快到连自己的影子都追不上。
死侍的反应快得离谱。
那庞大如山岳的身躯,本该像生锈的铁疙瘩般笨重,此刻却只轻轻侧身。
骨节转动时发出“咔嗒”声,像老树枝被掰弯的脆响。
就这么简单一个动作,竟巧妙躲开了路明非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撞。
冰冷的骨刺擦着路明非的肩膀划过,带起一道血痕,热辣辣地疼。
但它终究还是低估了路明非爆发的力量——不是言灵给的,是怕失去某个人的执念撑起来的。
千钧一发的瞬间,生死线像根细弦绷在路明非脑子里。
他没多想,甚至没回忆起这言灵的咒语是在哪本古籍里见过,只是本能地张了嘴:“言灵・王权!”
刹那间,一股无形的重力场以他为中心炸开。
不是狂风那样的有形冲击,是压在骨头上的沉重,是往肺里灌铅的窒息。
它像涟漪般迅速扩散,所到之处,地面的积水被压得往泥里陷,连雨点落下的速度都慢了半拍。
死侍那巨大的身躯在重力场里晃了晃。
先是膝盖处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咯吱”声,像是随时会断裂。
紧接着,“轰”的一声巨响——比雷更沉,比山崩更闷。
它像被巨锤击中的高塔,重重跪伏在泥水里,溅起的浑浊水花里,还混着它关节处渗出的墨绿色汁液。
路明非扶着膝盖喘气,胸腔里像揣了个破风箱,每吸一口都带着铁锈味。
他其实根本不知道“王权”这言灵背后藏着什么奥秘——是属于哪个龙王的权柄,又有什么副作用。
但刚才那一秒,他脑子里只有苏晓樯的脸:染着雨水的头发贴在颊边,明明疼得发抖,还不忘瞪他一眼说“别傻站着”。
正因如此,这强大的言灵,才被他凭着本能发动了。
幸运的是,他那点从游戏和小说里攒下的战斗直觉,竟在绝境里派上了用场。
重力场还在持续压制着死侍,墨绿色的汁液顺着死侍的指缝往泥里渗,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。
路明非不敢耽搁,拖着已然伤痕累累的躯体往回跑。
每跑一步,膝盖就疼得打颤,像是有根针在扎半月板。
但他不敢慢,生怕慢一秒,那死侍又会爬起来。
苏晓樯靠在断墙上,白衬衫被雨水泡得透湿,贴在身上,像面破了洞的旗帜。
路明非蹲在她面前,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——不是冷的,是怕。
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她的小腿上,那根半米长的骨刺狰狞地刺在肉里,边缘还挂着带血的肉丝。
鲜血汩汩地涌出来,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,在地面聚成一小滩殷红。
像在荒芜之地开了朵诡异的花,红得刺眼,红得让路明非鼻子发酸。
“喂,废柴,你瞪着我的腿干什么?想把它看断?”
苏晓樯的声音带着疼出来的颤音,却还不忘怼他,这是她的风格——就算疼得快晕过去,也绝不会说“我好疼”,只会用吐槽把关心裹得严严实实。
路明非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。
脑袋深深埋下去,不敢直视苏晓樯的眼睛。
他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——就像以前在学校里,他连篮球都抢不过别人时,她那种“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废物”的眼神。
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离那截骨刺还有三厘米时,又猛地缩了回来。
电影里的急救知识像走马灯般在脑子里闪:绝对不能贸然拔骨刺,拔了血会像拧开的水龙头一样喷,他们在这荒郊野外,连块干净的布条都没有。
路明非紧紧握拳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渗出。
疼。
但这点疼根本压不住心底的慌,他在心里不停默念:不能拔,绝对不能拔……拔了她就完了,拔了我就真成废物了。
就在这时,一阵“咔嗒咔嗒”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。
是被“言灵・王权”压制的死侍。
它那庞大的身躯动了,先是肩膀微微抬了抬,接着是手臂——骨刺从皮肤下猛地突出,像雨后春笋般往外冒,尖端闪着寒光,仿佛要把这雨幕都撕裂。
黄金瞳里的光芒更盛,像两团烧着的鬼火,死死盯着路明非的后背。
路明非的后颈一凉,不是因为雨水。
是危险的直觉,是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。
他刚要转身,就听见苏晓樯急促的喊声:“小心!”
声音里没了平时的刁蛮,只剩下慌——是真的慌了。
苏晓樯的意识本来就在黑暗边缘徘徊,像暴风雨里那盏快灭的孤灯。
但当她眼角余光瞥见那道狰狞黑影时,所有的疼都被抛到了脑后。
那只死侍,正以鬼魅般的速度扑向路明非的后背,手臂上的骨刺直挺挺地对着他的心脏。
恐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喉咙,想尖叫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出于本能,她用尽全身力气,像只绝望的飞鸟——明明自己连站都站不稳,却还是朝着路明非扑了过去。
路明非眼前黑影一闪,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被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力量重重扑倒在地。
脸颊贴在冰冷的泥水里,尝到了土腥味和铁锈味混合的恶心味道。
紧接着,一声沉闷的“噗”声传来。
不是拳头砸在肉上的声音,是骨刺戳进身体的声音——闷得让人头皮发麻。
他僵着脖子回头。
苏晓樯趴在他身上,白衬衫的腹部位置,正迅速洇开一大片红。
那截骨刺从她背后穿进来,尖端还挂着带血的内脏组织。
她的身体瞬间僵硬,嘴角溢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往下滴,落在路明非的手背上。
烫。
比他刚才额角伤口流的血还烫,烫得他心脏都在抽搐。
“你……你猪脑子啊?”
苏晓樯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气若游丝,却还是没忘了吐槽,“我都说了小心……你怎么还是跟没长耳朵一样……”
路明非痴痴地望着她,雨点疯狂砸在他脸上,和泪水混在一起,早分不清彼此。
他的视线像被命运的大手钉住,死死落在那片不断扩大的红上。
脑子里一片空白,唯有一个念头在空荡荡的意识里撞来撞去:这不应该,绝对不应该!
小天女啊。
是那个会穿着漂亮裙子、在生日会上跟他抢最后一块蛋糕的苏晓樯;是那个明明怕鬼,却还硬撑着陪他去废弃教学楼找学生证的苏晓樯;是那个总说“路明非你就是个废柴”,却在别人欺负他时,第一个冲上去骂“你们算什么东西”的苏晓樯。
她怎么能承受这般狰狞的伤口?
她曾经如羊脂玉般漂亮的肌肤,如今却被死侍那恶魔般的骨刺残忍贯穿,鲜血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,把白衬衫染成了暗红色。
路明非感觉自己眼中的黄金瞳瞬间熄灭。
不是言灵的副作用,是心里的光没了。
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彩,只剩下黑白两色——苏晓樯苍白的脸,和她腹部那片刺目的红。
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。
等他从梦中醒来,还能在学校的走廊里遇见苏晓樯,她会皱着眉怼他“你走路没长眼啊”,然后把半块面包塞给他,说“我妈做的,吃不完扔了可惜”。
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,指甲几乎陷进肉里,试图以此从这场噩梦中挣脱。
然而,掌心传来的剧痛,却像一把残酷的刀,无情地割碎他的幻想。
疼是真的,苏晓樯身上的血是真的,那截骨刺也是真的。
这就是现实,冰冷又残酷的现实——他拼尽全力想保护的人,最后还是因为他受了致命伤。
路明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那声音穿透了层层雨幕,在荒芜的大地上空回荡,却连自己都觉得刺耳。
明明被骨刺贯穿的不是他,可他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,然后一点点捏碎——痛入骨髓,痛到连呼吸都觉得多余。
绝望如汹涌的黑色潮水,从脚底往头顶涌,把他层层包裹。
他想抬手抱住苏晓樯,却又不敢碰——怕自己的手太沉,会压到她的伤口;怕自己的手太脏,会弄脏她那件喜欢的白衬衫。
双腿一软,重重地跪在泥泞之中,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。
那水花落在苏晓樯的发梢上,像他破碎灵魂的碎片,轻轻一碰,就没了踪影。
苏晓樯的气息越来越微弱,胸口的起伏越来越浅,像风中摇曳的烛火,随时可能被雨水浇灭。
而他,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什么都做不了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白,看着她嘴角的血越流越多,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傲气的眼睛,慢慢蒙上一层雾。
这种深深的无力感,比死侍的骨刺戳进身体还疼。
他想起以前看的漫画,主角总能在最后一刻爆发超能力,救下所有人。
可他不是主角,他只是路明非,是那个连言灵都用不熟练、连喜欢的女孩都不敢表白的废柴。
他在心底不断咆哮: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?为什么每次鼓起勇气,到最后却什么都改变不了?
风裹着雨,像鞭子般抽打在他身上。
可他感觉不到冷,因为他的心比这雨水还要冰冷。
他仰头对着天空嘶吼,声音里满是不甘与绝望,仿佛要将这压抑的天空撕裂。
然而,回应他的,只有那永不停歇的雨声——“哗啦啦,哗啦啦”,像是命运在耳边轻笑,笑他的不自量力,笑他的无能为力。
“喂……废柴……”
苏晓樯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,很轻,像片落叶落在上面,“别喊了……难听死了……”
路明非猛地低下头,握住她的手。
她的手很凉,凉得像冰,却还是用力回握了他一下——很轻,却足够让路明非的眼泪再次决堤。
“我以前……总说你没用……”苏晓樯的眼睛半睁着,看着路明非的脸,“其实……你挺厉害的……刚才那下……帅呆了……”
路明非的喉咙像被堵住了,说不出话,只能拼命点头,眼泪砸在苏晓樯的手背上。
他想告诉她“你别说话了,省点力气”,想告诉她“我一定会救你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烂话:“对……对,我超厉害的!我还能召唤风……还能压着那怪物……你再撑撑……撑撑就好……”
他知道这些话有多苍白,有多自欺欺人。
可他除了说这些烂话,什么都做不了。
就像以前在KTV里,苏晓樯唱歌跑了调,他只能在旁边扯着嗓子喊“好听!比原唱还好听”,其实心里想的是“完了,这丫头要把音响唱坏了”。
只是那时候的烂话里带着玩笑,现在的烂话里,全是绝望。
苏晓樯的手轻轻晃了晃,像是想摸他的脸,却没了力气,垂了下去。
眼睛彻底闭上了,嘴角还带着点没说完的笑意——像是还在吐槽他的烂话,又像是在说“我知道了,我等你”。
路明非直挺挺地跪在那儿,大脑一片空白。
思维仿佛陷入了浓稠的泥沼,怎么拔都拔不出来。
他紧紧抱着苏晓樯,能清晰感觉到她身体里的温度正一点点流失,像握不住的沙,从指缝间漏走。
雨水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,灌进苏晓樯的伤口,可他连发抖都不敢——怕一动,就彻底弄丢她。
突然,他开始对着铅灰色的天空喃喃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混在雨里,碎成星点:
“喂……上面的……不管是奥丁还是宙斯……”
“或者随便哪个神……哪怕是奥特曼也行……”
“我求你们了……把她还给我好不好?”
“我知道我是废柴……平时连打怪都要躲在别人后面……”
“但我什么都能做……让我当棋子也行,当祭品也行……”
“只要她能醒过来……哪怕让我现在把命给你们……”
他一遍遍地重复,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喊妈妈,卑微到了骨子里。
可天空依旧是那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灰,雨水砸在脸上,冷得像冰。
没有神降下奇迹,没有雷劈开云层,连风都懒得回应他的祈求——众神沉默着,像在看一场可笑的闹剧。
有些守护,从来都不需要提前排练,就像飞蛾扑火那样,本能得让人心疼。
路明非以前不懂这句话,直到现在,苏晓樯的血在他掌心变冷,他才明白——原来有些喜欢,藏在吐槽里,藏在“你真没用”里,藏在明知会送命,却还是要扑过去的瞬间里。
而他,连说一句“我也喜欢你”的机会,都快被众神掐灭了。
雨还在下,浇得天地间一片模糊。
路明非抱着苏晓樯,像抱着一件正在失去温度的珍宝,在空旷的荒芜之地里,成了一座跪着祈祷的雕像。
他的额头抵在她冰冷的发顶,还在断断续续地求:“再给我一点时间……就一点……”
可众神始终沉默,只有雨水,在他脸上淌成泪的形状,冲刷着那句没说出口的“我喜欢你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