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把手是凉的,镀镍层磨出了细痕,像仕兰中学这六年里,路明非没说出口的那些心事。
推开门的瞬间,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——不是说王校长的办公室寒酸,只是这阵仗,堪比他在电影里见过的欧洲古堡会客厅。
原本该刷米白涂料的墙,被深棕丝绒壁纸裹得严严实实,暗纹在日光下洇开,像蛰伏的兽。墙角半人高的青瓷瓶,瓶口沾着片不知谁放的白玉兰,花瓣还带着水汽;旁边立着座银烛台,烛芯剪得比数学作业还工整,没点燃,却比点燃更像个摆件。
空气里飘着淡得像幻觉的香气,不是王校长常喷的廉价古龙水,是种混着雪松和红酒的味道,冷冽又张扬。
红木办公桌占了半个屋子,光可鉴人,连阳光落在上面都得拐个温柔的弯。路明非家里的餐桌跟它比,简直像食堂里的铁皮桌。
王校长坐在沙发上,灰色中山装换成了笔挺的藏青西装,啤酒肚被硬衬勒得有点委屈,双手放在膝盖上,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。
他对面的男人却截然不同。
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侧分线比楚子航的刀还锋利;深灰西装的袖口露出雪白衬衫,腕表是古董款,表盘转起来时,金光淡得像撒了把碎星。他坐得很直,哪怕陷在柔软的真皮沙发里,也像棵永远不会弯的树——路明非突然想起生物课本里的红杉,古老,又有力量。
男人指尖夹着支古巴雪茄,没点燃,只是轻轻转着。面前的水晶杯里盛着暗红液体,晃起来时像流动的宝石——路明非只在表哥的婚礼上见过这种红酒,当时他连碰都没敢碰,怕摔了赔不起。
两人中间的茶几上,摆着盘马卡龙,粉的黄的紫的,像把彩虹揉成了小块。旁边放着王校长的搪瓷杯,杯身印着“优秀教师”,跟这精致的场面格格不入,像走错了剧组的群演。
“明非来啦?”
声音撞进耳朵时,路明非正盯着马卡龙发愣。不是王校长的大嗓门,是种带着法语尾音的调子,像大提琴揉过琴弦,软乎乎的,却又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。
不等楚子航开口,银发男人已经抬了抬下巴,指了指身边的空位。他的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转雪茄的动作优雅得像在指挥交响乐。
“过来坐,别站着当雕塑。”
路明非的脚步顿在原地,黑风衣的下摆扫过地板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,像他此刻乱掉的心跳。
苏恩曦之前跟他提过,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是个“老怪物”,对他的底细门儿清。可路明非没料到,这“老怪物”会是这副自来熟的模样——比楼下卖烤红薯的大爷还亲切,仿佛昨天刚一起分享过一个烤红薯。
他突然觉得,衰仔的人生就像没调味的泡面,本来以为会寡淡到毕业,突然有人往碗里打了个溏心蛋,反而让人慌了神。
“昂热校长,这、这是……”
王校长手里的钢笔“嗒”地砸在桌面上,声音清脆得像玻璃碎了。他慌忙弯腰去捡,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,露出圆溜溜的眼睛,盯着路明非的样子,像在看突然长出腿的白菜。
“这就是我们高三的路明非同学,平时……平时表现也挺不错的。”
“挺不错”这三个字,说得比蚊子叫还轻。路明非自己都听笑了——他在仕兰中学的六年,就像黑板上的粉笔灰,擦黑板时会飘起来,但没人会特意记住。成绩中游,不惹事,也没特长,普通到像食堂里永远剩着的白菜,没人抢,也没人特意记。
王校长的眼神飘来飘去,显然也在努力回忆:这个路明非,到底是那个总坐在最后一排睡觉的,还是那个运动会上跑八百米差点弃权的?
他实在想不通,卡塞尔学院的校长,怎么会对一颗“白菜”这么热情。
王校长的思绪,一下飘回了半小时前。
当时他正对着堆试卷叹气,教务处主任火急火燎地冲进来,声音都在抖:“王校!校门口有大人物!”
他趿拉着皮鞋跑出去,就看见楚子航站在梧桐树下。黑发黑眼,身姿挺拔得像把出鞘的剑,哪怕穿着简单的白衬衫,也比校门口的石狮子还扎眼。
楚子航身边,就是这位银发男人。光是那身西装的质感,王校长就知道——这不是他能得罪的人。
楚子航是仕兰中学的活神话。
当年以满分考入卡塞尔,在校时当学生会会长,把打架的社团、闹矛盾的班委,全治得服服帖帖。连最挑剔的语文老师都说,楚子航的作文,比范文还像范文。
更重要的是,王校长后来从教育局的朋友那儿得知,楚子航的家世,比他想象的深得多——深到市里的领导见了,都得客客气气的。这样的人,他别说得罪,连大声说话都得掂量掂量。
所以楚子航说要带校长来访问,王校长立刻把办公室收拾得比相亲还认真,连珍藏的马卡龙都摆出来了。
楚子航的声音像冰棱敲在玻璃杯上,打断了王校长的思绪。
他往前站了半步,黄金瞳被美瞳遮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冷白的侧脸。“这位是希尔伯特·让·昂热校长,我目前就读的卡塞尔学院的校长。”
“此次来访,一是代表学院对仕兰中学进行友好访问,感谢母校为我们输送优秀人才;二是了解高三学生的升学意向,推进两校的合作招生项目。”
每句话都官方得像新闻播报,却又因为他的语气,显得格外可信。
王校长瞬间松了口气,腰杆都直了不少。他扶正眼镜,脸上堆起的笑,比马卡龙还甜。
“合作招生好啊!太好啦!”他拍着大腿,“不久前我们高三一班,大部分同学都收到了卡塞尔的面试邀请!孩子们都疯了,说这是国际顶尖的贵族大学,比哈佛还难进!”
他说这话时,特意看了昂热一眼,眼神里全是“你看我这儿人才济济”的骄傲。
王校长的心思,已经开始飞速盘算。
卡塞尔这样的名校,肯定是来挖尖子生的。
是陈雯雯?那个写作文能让语文老师掉眼泪的姑娘,文学社社长,气质温温柔柔的,像江南的烟雨,绝对符合名校审美。
还是柳淼淼?钢琴弹得能让隔壁琴行老板都来取经,长得又漂亮,一笑两个梨涡,妥妥的才女标配。
再不然就是赵孟华?楚子航之后的又一个神话,学霸加富二代,篮球打得好,人缘也好,简直是“优秀学生”的模板。
他把脑子里的尖子生过了一遍,连那个奥数拿奖的胖子都想到了,唯独没想起路明非。
越想越觉得合理,王校长看向昂热的目光,都充满了期待。
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——不管昂热说的是哪个,他都要夸上三分钟,再顺便提一提学校的升学率。
昂热却笑了。
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,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细密的纹路,像时间留下的脚印。“我们这次来,确实是为了一位特定的学生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叩了叩杯壁,声音不高,却像锤子敲在铁板上。
他的目光越过王校长,精准地落在路明非身上。冰蓝色的瞳孔里,闪着锐利的光,像鹰找到了藏在草丛里的猎物。
“这个学生,叫路明非。”
“谁?”
王校长怀疑自己的听觉系统出了故障。
他猛地抬头,指间的钢笔“啪”地砸在红木桌面上,弹了个高,又骨碌碌滚下去,笔尖在地毯上划出半道银亮的弧线,最终卡在沙发腿的缝隙里。
他没去捡。
只是张着嘴,眼睛瞪得像被吹胀的鱼泡,怔怔地看着路明非——那眼神,仿佛眼前这瘦高个不是他教了三年的“问题学生”,而是颗突然在课桌里开出翅膀的土豆。
“我说,我们要找的学生,是路明非。”
昂热把水晶红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,杯底与大理石碰撞的声响清脆得像风铃,为这场荒唐的对话敲下定音鼓。
银白的发丝在日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他身体微微前倾,冰蓝色的眼睛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欣赏,“这孩子棒极了,你不该只把他当成普通的‘白菜’——再好的白菜,也得知道自己是能炖成国宴汤的料子。”
王校长还在发愣,昂热已经自顾自开了话头,语气像鉴赏中世纪的珠宝:“上周三下午那场暴雨,跟老天爷往下泼洗脚水似的。”
“他在教学楼后帮收发室的老张搬三箱快递,自己淋得像只落汤鸡,却把唯一的雨衣裹在了箱子上。”
“那里面是高三模考的密卷。换作别人,可能会觉得‘老张的嘱托算个屁’,但他没那么做。”昂热的指尖划过马卡龙的粉白糖纸,碎屑沾在指腹也不在意,“忠诚这东西,跟考试分数不一样,抄不来。”
路明非的眉梢猛地跳了一下。
那只是他路过时顺手的举动。老张当时正抱着快递盒跟雨较劲,嘴里念叨着“这要是湿了,全校老师都得吃了我”,他没多想就上去搭了把手。
连老张那句含混的“谢谢啊明非”,都没来得及接就跑回了教室——他那天忘了带伞,怕再晚就成了真正的“落汤鸡”。
“还有上个月的运动会,八百米最后一圈,他腿抽筋了。”昂热呷了口红酒,酒液在舌尖滚过,“不是小打小闹的抽,是整条小腿硬得像块冻住的钢筋。”
“他没向裁判举手弃权,也没一屁股坐在地上哭,就那么拖着条硬邦邦的腿,一步一步蹭过终点线。”
“不是固执,是骨子里的韧劲。”昂热放下酒杯,眼神锐利起来,“很多人赢的时候像朵花,输的时候才露根——他的根扎得稳,比拿第一的孩子更值得看。”
“对对对!就是韧劲!”王校长终于从宕机状态恢复,拍着大腿附和,圆脸上的肉都跟着颤,“路明非这孩子最实在,平时闷不吭声的,关键时刻比谁都靠得住!”
路明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。
上周晨会,这位校长还拿着点名册,皱着眉批评“某些同学成绩平平,还总爱迟到,像块扶不上墙的烂泥”,指的就是他。
此刻那些批评的话,倒像被风吹散的粉笔灰,连点痕迹都没剩下。
路明非站在原地,黑风衣的黄金领衬蹭得脖颈有些痒,却懒得抬手去理。
他看着王校长点头哈腰的模样,活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点头玩偶。
空气里的雪松香气突然浓了起来,混着马卡龙的甜腻,像把薄荷糖泡进了蜂蜜罐,腻得人鼻腔发紧。
他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银烛台上,烛芯的切口工整得像用尺子量过,突然就晃成了路鸣泽那双浅黄金瞳里的光。
小魔鬼总穿着定制的黑礼服,坐在古堡的雕花餐桌前晃高脚杯,酒液在杯壁上挂出猩红的痕迹,说:“哥哥,权是让人弯腰的理由,力是不用弯腰的底气。”
那时他只当是小魔鬼的胡言乱语,此刻却看得真切。
王校长不是认同他的“坦荡”,是认同昂热口中的“值得”;不是觉得他“靠得住”,是不敢反驳卡塞尔校长的话。
就像歌里唱的,“我曾把青春翻涌成她”,他也曾把尊严攥在手里,以为踮脚就能够到光。可此刻才懂,别人的目光是追光灯,可电源开关攥在别人手里。
真正的注意力,从来不是靠自己挣来的,是握权者随口的一句定论。
他忽然觉得没意思极了。
以前他踮着脚都够不到的“大人物”王校长,此刻在另一个更有权势的人面前,温顺得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昂热说的话重要吗?或许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说这话的人是他,所以王校长就得附和,就得点头,就得把一颗普通的“白菜”夸成“翡翠”。
这就是大人的世界?满是算计和妥协,连真诚的夸赞都带着权力的锈味,像被泡过的茶叶,看着鲜亮,嚼着发涩。
“在想什么?”
昂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走神,没有丝毫责怪,反而带着几分纵容。在他眼里,路明非眼底那抹沉郁的思索,正是天才独有的特质——他们从不随波逐流,总在自己的世界里刨根问底。
这是特权,也是天赋。
路明非回过神,看见昂热正用指腹轻轻敲击桌面。
红木的纹理在日光下流转,像铺展开的古老地图,每一道纹路都藏着权力的版图。
王校长也正看着他,眼神里的期盼快溢出来——不再是看“白菜”的茫然,而是真真切切的期许。哪怕这期许是昂热带来的,却也掺着校长最本能的心思:自己的学生,总得有个好去处。
昂热站起身,西装下摆扫过沙发边缘,带出一阵带着红酒味的风。
他走到路明非面前,比路明非高出小半头,却刻意微微颔首,姿态平等得像在与同龄人对话。
“路明非,我来这里,是正式向你发出邀请。”
“卡塞尔学院希望你能入学。”
他顿了顿,指尖划过腕表的鳄鱼皮表带,声音沉稳得像山:“这不是施舍。”
“是我们需要你的天赋,而你,也需要一个能让你发光的平台。”
就像星星不该困在云层里,狮子不该藏在兔笼里。
王校长这下反倒不惊讶了。
从昂热进门就盯着路明非的眼神开始,他就该想到的——能让卡塞尔校长亲自跑来抢的学生,怎么可能是“烂泥”。
他连忙上前一步,拍路明非肩膀的动作轻得像碰易碎品:“明非啊,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!卡塞尔学院是什么地方?比重点本科还金贵,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!”
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平时的严厉,只剩真诚的催促:“不管以前怎么样,未来才最重要。”
“校长希望你能有出息。”
这话像颗温乎的糖,砸在路明非心里,不甜得发腻,却暖得人鼻头发酸。
路明非的指尖猛地攥紧风衣纽扣。
冰凉的金属硌进掌心,像块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硬币,把混沌如粥的思绪戳出个清醒的洞。他没点头,也没摇头,只是把目光从落地窗外的光影交界线移开——那里的夕阳正把玻璃映成融化的琥珀。
视线直直砸向昂热。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受宠若惊,反倒掺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锋芒,像没开刃却闪着光的水果刀,疑惑都刻在刀刃上。
“为什么是我?”
五个字轻得像羽毛,却精准地砸在昂热笑意的断点上。就像往刚平静的湖面丢了颗薄荷糖,气泡瞬间从湖底冒了上来。
王校长脸上的笑顿了顿,昂热却只是轻笑。他伸手从茶几上抄起红酒杯,杯壁的水珠顺着指节滑进真丝袖口,洇出一小片深色的云。
他晃了晃杯子,猩红的酒液挂在杯壁上,像极了路鸣泽那件礼服上的暗纹,又像极了某次任务里溅在墙角的血。
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。”昂热的冰蓝色眼睛弯起来,弧度优雅得像老座钟的钟摆,“但答案我早说过了——忠诚、韧劲,这些藏在骨血里的东西,比任何试卷上的分数都珍贵。”
“英雄主义从来不是满分作文,是烂泥里长出的花。”他补了句,指尖划过杯口,像在抚摸一把旧枪的膛线。
“拉倒吧校长先生。”路明非突然笑了,嘴角单侧上扬,是他跟苏晓樯斗嘴时惯有的耍赖模样,“搬快递守着不淋湿,抽筋了硬撑过八百米终点,这顶多算仕兰中学的学生守则附加题。”
他往沙发上缩了缩,风衣下摆扫过地毯上的花纹,“善良这东西,就像秋裤,穿的人觉得暖,看的人嫌土,算不上什么稀有品质。”
这话一出,王校长的眼睛瞬间亮了,比看到赵孟华考年级第一时还亮。他使劲点头,圆脸上的肉都跟着震颤,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:“就是这个理!我们仕兰的学生,最讲基本素养!”
在他的评判标准里,优秀的底色从来是试卷上的红对勾。陈雯雯的作文总是被当范文贴在公告栏,柳淼淼的数学从没下过140,赵孟华的理综稳居年级前三,还有那个永远独来独往的楚子航,各科成绩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精准拔尖。
至于路明非说的那些品质,不过是“好学生”的附加项——没成绩打底,再好心也只是“烂泥扶不上墙”。此刻路明非把自己的行为归为“基本操作”,反倒让他觉得这孩子实在,给仕兰挣了面子。
昂热放下酒杯,指尖轻轻摩挲着百达翡丽腕表的鳄鱼皮表带,触感粗糙得像老树皮。他眼神里的欣赏更甚,像猎人看到了有潜力的小兽。
“可在我看来,‘基本操作’才最难得。”他往前倾了倾身,声音压低了些,“很多人把善良当懦弱,把坚持当愚蠢,你却把它们刻在骨子里——这不是基本,是勇敢。”
“听着像《意林》里的励志故事,排版都带着油墨香。”路明非嗤笑一声,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像撒了层胡椒粉,“但现实是,商场打折都要抢着排队,谁会为了‘勇敢’专门跑一趟?”
他想起火场里灼烧的皮肤,龙类嘶吼的震响像重低音炮砸在耳膜上。那些被昂热称为“英勇救人”的时刻,不过是他与死神擦肩时的狼狈,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英雄事迹——就像没人会把踩了狗屎运当成勋章。
“我越界一场,却看到远方全是算计。”他在心里默念,舌尖泛起点涩味,像嚼了片没成熟的柿子。
“但这就是现实。”昂热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,冰蓝色的瞳孔收缩,像盯上猎物的鹰,锐利得能穿透风衣。
“两天前市中心的电影院火灾。”
他顿了顿,每个字都砸得很实。
“你从里面拖出了三个被困者,自己却差点没出来——这不是故事,是你亲手做的事。”
路明非的指尖猛地一僵,风衣纽扣硌得掌心发疼,像嵌进了一块小石子。
他以为那场混乱早被掩盖,被消防队的报告、医院的病历、苏恩曦轻描淡写的一句“特殊执行局帮你擦干净了”盖过去。却没想昂热连这个都知道,像拿着放大镜看他的人生。
那些所谓的“被困者”,不过是龙类厮杀的余波波及的普通人——就像台风眼里的蚂蚁,无辜又脆弱。他救人心切,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异常,比如能在浓烟里视物的眼睛,比如比常人更快的愈合速度。
“更何况,”昂热向前半步,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,声音陡然变得庄重,像在教堂里宣读祷文,“你的父母,路麟城和乔薇尼,都是卡塞尔学院最优秀的校友。”
“作为他们的孩子,你本就拥有优先录取权。”
“再加上你这份难得的善良与勇敢,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。”
路明非的心沉了下去,像被扔进了泳池底。
他当然记得自己的S级血统,那是酒德麻衣搭着他的肩、苏恩曦嚼着薯片时,一唱一和告诉他的“秘密”——当时长腿御姐指尖还故意蹭过他的脸颊,笑得眼尾绯红,“别躲呀小少爷,我们可是看上你的好基因了”,旁边财迷美人则把薯片袋递过来,嘴里嘟囔着“毕竟S级的‘潜力股’,可比理财产品靠谱多了”。
昂热嘴里的“父母光环”和“善良勇敢”,不过是包裹着血统真相的糖衣。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,不是那个会为了陈雯雯的笑容纠结半天,会把快递员的辛苦记在心里的路明非,而是他身体里流淌的龙族血脉——那台藏在人类皮囊下的、不知疲倦的引擎。
王校长彻底懵了,嘴巴张成个“O”型,能塞进一颗完整的乒乓球。眼睛瞪得比刚才看见昂热夸路明非时还圆,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去。
他看看昂热,又看看路明非,手指着路明非半天说不出话,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。
感情这小子不只是“潜力股”,还是个实打实的“关系户”?父母是卡塞尔的优秀校友?这背景比赵孟华家的上市公司还硬!早知道这样,上次他迟到就不该记他名字!
阳光突然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得更足了,像被谁拉开了窗帘。金色的光线落在路明非的黑风衣上,黄金领衬反射出细碎的光,却暖不透他眼底的沉郁。
他攥着纽扣的手缓缓松开,冰凉的金属硌出的印子还在,像个浅淡的勋章,又像个醒目的标记。
这世上哪有什么偶然的邀请,不过是蓄谋已久的奔赴。就像披萨上的芝士,看似随意的融化,其实早被烤箱算好了时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