浪尖卷着碎银似的光退下去。
黑海像块浸了水的墨玉,凉润的光漫过船底。
远处半枯半荣的世界树垂着焦黑枝桠,新发的绿芽在风里轻轻晃。
天幕忽然再度亮起。
幽蓝光芒比先前更盛,把竹筏的老竹纹染得透亮,连空气里都飘着咸涩的温柔。
【公元1796年,印度的丛林里,秘党找到了个东西。
是一只红龙幼体——那是当时唯一的龙类活体样本。
幼体的鳞片还没长硬,眼睛像两颗小小的红宝石。
秘党把它藏了起来,像藏着个烫手的山芋——既想研究它,又怕它醒了之后,带来毁灭。
公元1839年6月,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停在了中国的港口。
他们嘴上说的是鸦片贸易,心里想的却是龙族遗迹。
还真让他们找到了——一具二代种龙肋骨架,骨头泛着淡淡的青光,比钢铁还硬。
就在他们要把骨架运走的时候,林则徐来了。
他是屠龙世家林家的人,手里的刀,斩过鸦片,也斩过龙类。
他借着禁烟的名号,把那具龙肋骨架烧了。
火焰烧起来的时候,骨头发出“噼啪”的响,像在哭,又像在笑。
有人说,世人只知鸦片要烧,却不知有些秘密烧了比留着更痛——林家的刀斩过龙肋,也斩过混血种藏在历史里的鬼,可愧这东西,烧不掉,也斩不断。】
光幕流转间,古德里安突然从船板上弹起来。
蓬乱的白发根根炸开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球。
黑框眼镜顺着鼻尖滑到嘴角,他抬手扒拉回去时指节都在抖。
“天呐!那红龙幼体现在就在卡塞尔的地下冷藏室!”
“前阵子我和曼斯坦因换纳米储存罐时还测了活性,苏醒窗口精准卡在2077年!”
话音刚落,斜后方小船里探出个脑袋。
北美范德萨家族的人指尖转着金戒指,船舷边的镀金栏杆映着他的脸。
金链子垂在领口,随着船身晃动蹭出细碎声响。
“嚯,活标本?”他嗤笑一声,“卡塞尔要是缺经费,不如开个价?”
“我们家族实验室愿意溢价收购,保准比你们的冷藏罐待遇好。”
施耐德的机械义眼骤然亮起红光。
呼吸面罩里传出沉重的气流声,混着金属摩擦似的沙哑。
“范德萨,卡塞尔还没落魄到变卖研究样本的地步。”
但那北美商人显然没打算罢休。
他往前凑了凑,船板被压得微微下沉:“话不能这么说,合理交易——”
“闭嘴。”
另一艘装饰奢华的小船里,加图索家的侍从冷冷抬眼。
银质徽章上的家族纹章在光下流转,指节叩了叩船板。
“再敢觊觎学院藏品,明年你们家族的能源供应可以停了。”
范德萨家的人悻悻缩回头,金戒指重重砸在栏杆上,再没声响。
竹筏上,路明非盯着天幕渐淡的“虎门销烟”字样。
指尖抠着竹筏上的老纹路,竹丝硌得指腹发麻。
他咋舌出声,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:“我去这历史课本是被按了美颜滤镜吧?”
“小时候背虎门销烟意义,只知道是反抗侵略,合着还藏着‘烧龙骨’的隐藏剧情?”
“这比武侠小说里的门派秘辛还离谱!”
他顿了顿,忽然嘀咕:“原来英雄都是背着两筐秘密走路的,一筐给世人看,一筐自己扛着沉。”
柳淼淼攥着发尾的蓝丝带绕了两圈。
奶香味混着海风飘开,声音软得像浸了奶的棉花糖。
她鼻尖轻轻皱了下,望着天幕残留的火光虚影:“林则徐大人本来就很了不起……”
“原来还要背着这么多秘密,先辈们真的太不容易了。”
陈雯雯用指尖捻起一片蒲公英绒毛。
栀子花味清得透亮,眼尾扫过路明非时带了点柔光。
她瞥了眼柳淼淼攥紧的丝带,指尖的蒲公英绒球轻轻吹向路明非。
“不管是表世界的鸦片之痛,还是里世界的龙族觊觎,那个年代的中国都在泥里挣扎。”
“但好在,不管是凡人还是混血种,都没让家国彻底沉下去。”
徐岩岩肥手拍在大腿上,船板震得晃了晃。
他挠着后脑勺咋舌:“林大人这是文武双全啊!又禁烟又屠龙,比电视剧主角还牛!”
徐淼淼在旁边连连点头,胖脸挤成个球。
赵孟华没说话,喉结动了动,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掏出来又塞回去,悄悄挺直了腰杆。
远处中国混血种家族的船只群落里,几艘刻着“李”“张”印记的小船纷纷转向中央那艘绘着刀纹的船。
林家当代家主坐在船头,黑袍上的刀绣在光下泛着冷光。
海风掀起黑袍边角,刀绣像要活过来似的。
他缓缓抬头,下巴线条绷得笔直。
“先祖以凡人之躯斩龙肋、护秘宝,至今仍是唯一受宗族祭祀的屠龙者。”
“这份荣耀,林家担得。”
周围船只上的人纷纷颔首,目光里满是敬意。
有人往前凑了凑,黑袍下摆扫过船板发出轻响。
路明非远远瞥见那幕,凑到陈雯雯耳边嘀咕。
声音压得低,带着点羡慕:“这林家看着挺霸气啊,比我们学校的历史名人雕像有气场多了。”
陈雯雯没接话,只是把落在肩头的蒲公英绒球拨到他手背上,指尖若有若无地碰了下。
柳淼淼眨了眨眼,悄悄把蓝丝带往路明非那边挪了挪。
天幕的光渐渐暗下去。
黑海的浪又开始轻轻晃,像谁在哼着温柔的调子。
路明非望着远处的世界树,突然想起刚才的火光——
原来历史这东西就像海边的贝壳,你捡起来看是花纹,翻过来可能藏着龙的鳞片。
天幕的淡光还未散尽。
幽蓝光芒再度翻涌上来。
比先前的虎门销烟图景更添几分清冷,海风吹得竹筏边的水纹都泛着微光。
【19世纪,日本的樱花落了又开。
明治维新的风吹遍了岛国,年轻人背着行囊,坐船去了欧洲。
他们去学知识,学技术,却没想到,自己的“特别”被人看见了——秘党第一次在这些日本年轻人里,发现了混血种。
那些年轻人的眼睛里,藏着和欧洲混血种不一样的光——那是东方的隐忍,也是龙类的倔强。
公元1894年,马耶克勋爵代表秘党,踏上了日本的土地。
他去找了蛇岐八家——那个在日本藏了很久的混血种家族。
两个人坐在榻榻米上,喝着茶,聊着天,最后握了手——秘党和蛇岐八家,达成了合作关系。
有人说,合作这东西,就像两个人搭伙走路,走得顺的时候是伙伴,走不顺的时候,就成了敌人,可不管是伙伴还是敌人,都是为了活下去。】
天幕里的榻榻米茶香仿佛还飘在风里。
光幕斜斜扫过西侧水域。
那些漆着樱花纹与家徽的小船围成半圆。
中央最大的船上,菊政宗正襟危坐。
十六瓣菊羽织服的边角垂在船板上,墨色丝线绣就的菊纹在光下流转。
他黑瞳深邃如古井,面部刀刻般的线条先绷紧,又缓缓柔和。
“明治二十七年的握手,确实值得被永远铭记。”
他抬手抚过膝头织纹,指尖先触到织纹凸起的菊瓣,再轻轻落下。
声音透过海风传得很远,带着长者特有的温和。
“正是这份合作,让蛇岐八家得以在变革中站稳脚跟。”
周围船只上的蛇岐族人纷纷低头致意。
袖口摩擦声连成一片,混着轻微的鞠躬动作。
不远处中国混血种的船群里,林家主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。
黑袍上的刀绣在光下泛着冷光,像淬了冰。
他侧头对身旁人低语,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锋芒:“站稳脚跟?踩着别人的国土谋算的时候,倒忘了当年的刀光了。”
旁边刻着“张”字的船上,有人悄悄攥紧了船舷。
指节泛白,目光里的鄙夷毫不掩饰。
另一侧卡塞尔学院的船阵中,昂热正倚在船栏边。
手肘撑在冰凉的栏杆上,指尖转着剑柄上的铜环。
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,完全看不出已是百岁高龄。
他望着天幕上的“1894”字样,眼底闪过一丝悠远的怀念。
“那年我还在剑桥读预科,马耶克寄过樱花标本。”
他轻笑一声,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。
“那老家伙总说东方混血种藏着秘密,现在看来,他没说错。”
古德里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,凑过来低声道:“校长,蛇岐八家后来与学院的合作,也是延续了这段渊源吧?”
昂热尚未开口,菊政宗的声音已遥遥传来。
他微微欠身,姿态显得极为谦和:“昂热校长,当年秘党与蛇岐的盟约,如今由卡塞尔学院接续,真是再好不过。希望这份合作能如富士山般长久,彼此扶持着走下去。”
他指尖悄悄捻紧了膝上的织锦。
布料发出极轻的褶皱声。
黑瞳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——
长久?
不过是等他集齐白王遗骸,彻底掌控龙类之力前的权宜之计。
这些欧洲混血种和他们的学院,终究只是他计划里的跳板。
竹筏上,路明非指尖顺着老竹的沟壑滑了半圈。
不再像先前那样死抠竹纹,只是轻轻摩挲着。
他瞥了眼远处蛇岐八家的船,咋舌道:“这‘搭伙走路’说得真好听,合着就是各怀鬼胎的遮羞布?刚看中国这边的脸色,这梁子怕是早结下了。”
心里补了句:合作这东西跟合租似的,表面分摊房租,背地里都算着谁多用电。
柳淼淼攥着蓝丝带晃了晃手腕,指尖绕着丝带打了个结。
鼻尖又皱起来,奶声奶气里带着点愤愤不平:“明明是合作,怎么听着这么虚伪……而且他们当年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,小嘴撅得能挂住钥匙。
陈雯雯指尖拈着片刚飘来的樱花瓣。
花瓣很轻,在她指缝间微微颤动。
目光落在天幕渐淡的樱花虚影上,轻声道:“1894年,正是甲午年。樱花落得再好看,也遮不住刀光。蛇岐八家怕是从没把‘伙伴’当真过。”
徐岩岩一巴掌拍在徐淼淼肩上。
疼得弟弟龇牙咧嘴,差点从竹筏边滑下去。
“我算看明白了,这些混血种的合作比商场还假!嘴上兄弟,心里指不定想着怎么坑对方。”
赵孟华终于开了口,刻意挺直的腰杆又绷得紧了些。
声音比平时沉些,带着点故作成熟的味道:“国仇家恨摆在那,就算都是混血种,也不可能真的和睦。”
其实心里在想:还好我跟路明非这衰仔不算合作,不然指不定被坑成什么样。
路明非望着菊政宗那张看似温和的脸,忽然想起刚才林家主的冷哼。
他往王座上靠了靠,低声补了句:“有些人的‘长久合作’,怕是想把别人熬死自己独吞好处吧?这眼神看着比商场里砍价的阿姨还精,透着股算计劲儿。”
海风吹得竹筏晃悠悠,像谁在哼着远岸的歌,混着说不清的算计与怅惘。
昂热指尖的铜环忽然停转。
金属碰撞的轻响坠落在海风里,像断了线的音符。
他银发在咸湿气流中微微颤动,发梢沾着细碎的水雾——黑海的风总带着这样的凉,裹着若有若无的哼唱,潮声漫过船栏时,竟像谁在诉说遥远的心事。
他望着天幕渐暗的光晕,喉结轻滚。
时间越来越接近那个时候了。
果不其然,幽蓝光芒再度暴涨。
比先前更添几分灼人的炽热,连海面都映出层叠的蓝纹,像被染色的浪在轻轻摇晃。
【公元1899年,德克萨斯的太阳很毒,晒得地面发烫。
汉高躲在暗处,看着年轻的昂热。
那时候的昂热,眼里还有光,还相信“正义”,还相信“希望”。
可汉高的刀,打破了这一切——他偷袭了昂热,把那些光都打碎了。
后来昂热说,那天的阳光太刺眼,他看不清汉高的脸,只记得疼——疼到后来,连梦里都是疼的。
有人说,心理阴影这东西,就像皮肤上的疤,就算长好了,碰一下还是会疼,昂热的疤,是宇智波斑同款的,不是因为样子像,是因为疼的程度,一模一样。】
天幕的灼光还未褪去,卡塞尔学院的船阵已率先起了骚动。
密密麻麻的船帆下,铁灰泡面头猛地钻出人群。
芬格尔扒着船栏嚷嚷,墨绿花格衬衣的袖口沾着咖啡渍,一滴褐色液体正顺着布料往下滑。
“校长!这老东西居然玩偷袭!”
他嗓门大得盖过海风,手还下意识摸向口袋——大概是想掏薯片,摸了个空才悻悻收回,“您一声令下,我芬格尔立马带着兄弟们冲过去讨说法!就是……今年的信用卡额度能不能别再削了?上次买泡面都只能选最便宜的牌子!”
“师兄!你这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,结果落脚点还是钱!”
旁边戴眼镜的学员翻了个白眼,镜片反射着天幕的蓝光,“能不能有点混血种的气节!”
“就是啊!刚还大义凛然的,转头就图穷匕见了!”
昂热低笑一声,指尖点了点芬格尔的后背。
那力道很轻,却让芬格尔瞬间闭了嘴。
“先把你的毕业论文写完再说吧,”他声音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海面,“顺利毕业才是对我最大的报答。”
话音未落,卡塞尔的船阵里骤然亮起一片熔金般的光。
学员们纷纷点燃黄金瞳,焰纹在虹膜上绞缠。
炽烈的光穿透海风,龙威裹着淡淡的焦糊气漫开。
连水波都似要被灼穿,泛起细碎的金色涟漪。
他们齐刷刷盯着北美混血种的方向,目光里满是敌意。
北美那边的船群也不含糊。
转瞬亮起成片的金芒,同样带着暴虐的威压。
两股龙威在海面碰撞,激起的浪花溅在船板上,凉得像冰。
昂热却缓缓抬手按住栏杆。
银发光影微动,指节因用力泛出浅白。
“都收了吧。”
他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那都是年轻时候的私事,犯不着闹到这般地步。”
竹筏上,路明非摩挲着老竹的纹路顿了顿。
竹皮的粗糙触感从指尖传来,混着海风里的咸腥味。
他挑眉咋舌,心里的吐槽像开了闸:“这卡塞尔的师兄是个活宝吧?嘴上喊打喊杀,心里全是泡面和信用卡。”
他往王座上靠了靠,后背撞上冰凉的雕花扶手,“还有这老校长,装得比谁都淡定,指不定心里的浪比黑海还大——被偷袭成那样,疼得梦里都记着,哪能真当没事?”
末了又补一句腹诽:“伤疤这东西比记忆靠谱,记忆会骗你说不疼了,它一摸就露馅。”
另一侧北美混血种的主船上,汉高拄着拐杖坐在阴影里。
浑浊的眼睛望着天幕上年轻昂热的虚影,忽然低叹一声。
他的指尖划过拐杖顶端的纹路,木质的温润抵不过心底的凉。
当年那一枪下去,本以为能彻底解决这个S级。
却没想到言灵・圣裁的必中效果,竟没能杀死觉醒了言灵・时间零的家伙。
那家伙的言灵能让自身速度快上数十倍,周遭时间都似慢了下来,真是个怪物。
“当年的刀比现在的拐杖沉,”他暗忖,“因为那时候还不懂,打碎别人的光,自己也会暗下来。”
“都停下。”
汉高的声音苍老却有力,透过海风传出去,压过了船群的躁动。
“当年是我偷袭在先,本就不占理。”
他望着卡塞尔的方向,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——要不是早知道芬格尔那小子是自己安插的人,刚才差点就信了他那套大义凛然的说辞。
竹筏上,柳淼淼攥着蓝丝带的手紧了紧。
丝带的丝绸触感滑过指尖,她奶声奶气地抱怨,还下意识蹭了蹭身旁陈雯雯的胳膊:“这个老爷爷怎么这样啊!偷袭别人还说得这么轻描淡写!亏他还敢怀念当年,换我早就躲起来不敢露头了!”
陈雯雯指尖拈着的蒲公英绒毛轻轻飘落。
栀子花味的气息在她身侧萦绕,与海风的咸湿搅在一起。
她轻声道:“能主动认下不是,倒也算难得。”
她抬眼望了眼天幕上残留的光晕,“不过昂热校长的时间零言灵真厉害,难怪能活这么久……只是那份疼,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,就像潮涨潮落,总会按时提醒你它在。”
“你们说这梦境空间到底是谁弄的?”
徐岩岩忽然拍了下大腿,力道大得让身下的竹筏晃了晃。
引得徐淼淼龇牙咧嘴地拍他胳膊:“你轻点!把筏子拍翻了咱们都得泡水!”
徐岩岩不管弟弟的抗议,自顾自嚷嚷:“连百多年前的偷袭都知道,除了龙王还有谁有这本事?”
“说不定是想让咱们看这些混血种的老底?”
文学社的一个女生小声猜测,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,“目前看来,天幕里的事和传闻也对得上,应该是真的。”
赵孟华挺直腰杆,故作深沉地整理了下西装领口。
那副精英派头在竹筏上显得格格不入,“不管是谁弄的,肯定没安好心。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——我猜接下来还有更劲爆的,这种老掉牙的恩怨,后头指不定藏着大秘密。”
昂热望着天幕渐暗的边缘,指尖悄然攥紧。
海风卷着细碎的浪拍船板,哼着那支没头没尾的调子。
他知道,下一幕,就是他这辈子都不愿回想的痛处了。
那些被打碎的光,那些蚀骨的疼,终将在天幕上重新铺开。
潮声里的哼唱越来越轻,像在为即将到来的往事伴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