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海的浪突然沉了。
之前还只是碎玻璃似的溅，砸在竹篾上脆生生的，像捏碎了冰碴子。
现在倒像吞了铅，落下来时闷响裹着颤，连老竹筏的纹路都跟着抖——绿苔印子湿得发亮，贴在竹片上，像谁在木头上洇了片翡翠色的泪，指尖碰上去会沾一手凉。
远处的世界树立在黑海尽头，半枯的枝桠挂着霜，风一吹就往下掉，像碎了的月光；半荣的那半抽着新芽，嫩得能掐出水，可新芽周围绕着淡雾，像碰不得的梦。
【可当弗雷娅的歌声随着神坛血光一同消散时，尼德霍格沉睡的怒火，第一次冲破了岩层。
这不是对“祭品”的惋惜。
而是对“唯一能共鸣大地的域外声音”被扼杀的暴怒。
盛怒之下，他的龙息扫过了神族聚落。
残存的阿斯嘉德子民，在火焰中渐渐消散。
最后只余下奥丁曾留下的、属于域外者的印记。】
天幕就悬在世界树上方，光突然转红的瞬间，路明非先闻见了味——不是血的腥气先冲过来，是栀子花混着牛奶的香，像陈雯雯裙摆扫过竹筏的味，又像柳淼淼递给他的热牛奶味，揉在血雾里飘进鼻子，他下意识攥紧了竹筏边缘的绳。
指尖能摸到绳上的毛刺，他脚尖还是往里收，这毛病跟冬天缩在袖子里的手似的改不掉，可肩膀悄悄抬了抬，声音比刚才亮了点，带着种硬撑的积极：“所以神族这是被尼德霍格诛九族了？直接销户啊！“
他挠了挠头，刻意笑得轻松，指节蹭过额前的碎发，“干得漂亮，老尼！跟奥丁作对的都是我朋友——敌人的敌人就是战友，没毛病吧？“
这话刚出口，他心里就“咯噔“一下。
虚得像小时候偷拿妈妈钱包买游戏卡带，攥着卡带躲在楼道里，怕脚步声过来。可嘴就是管不住，烂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蹦，拦都拦不住。
他偷瞟陈雯雯，见她没皱眉，反而指尖捻了捻裙摆上的蕾丝，蓝水滴耳坠晃了晃，才悄悄松了口气——还好，没显得太蠢。
柳淼淼的蓝丝带被风吹到肩前，她伸手把丝带别到耳后，指尖蹭过银齿轮装饰，发出细碎的“咔嗒“声。声音软乎乎的，像刚温好的牛奶：“老尼？是说尼德霍格吗？“
“不然还能是隔壁卖油条的王大爷？“路明非接话快得像条件反射，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调侃——紧张时他总这样，像刺猬炸毛，其实就是怕人看出他慌。“那可是黑王，杀神族跟捏蚂蚁似的——不过也该，谁让他们把人女神当祭品？这叫恶有恶报，天道好轮回。“
他嘴上叨叨，心里却冒岀个怪念头：神杀神的时候，跟人吵架也没啥区别。都是怕自己的地盘被抢，自己的“宝贝“被碰，只不过神的宝贝叫“神性“，人的宝贝可能是油条摊。
“哥哥这话可不对哦。“
路鸣泽的声音从王座那边飘过来，小家伙还是蜷在旧木椅上，定制西装的袖口扫过扶手，银环在指尖转得比刚才快了两倍——快得像要飞出去。
奶声奶气的语调裹着冷，像裹了层糖衣的冰碴子，咬开全是凉：“尼德霍格哪里是帮哥哥报仇呀？他只是心疼自己的'收音机'坏了——弗雷娅的歌声能穿透岩层，就像哥哥喜欢的辣条能下饭，没了辣条，饭就不香啦。“
他欠了欠身，发胶固定的发型丝毫不乱，眼底却没半点温度，像结了冰的湖面：“不过哥哥说得也有道理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——那如果有天，哥哥的朋友要抢哥哥的'辣条'呢？“
路明非皱了皱眉，敢直接怼回去——比以前胆子大了点，虽然声音还是有点飘：“少跟我绕弯子！我跟你说，别想把话题扯到契约上，门儿都没有！“
他抬肩的动作比刚才更明显，像在给自己壮胆，手都攥成了拳：“我现在只想知道，这黑王接下来要干嘛——总不能杀完神族就睡大觉吧？“
陈雯雯轻轻“啊“了一声，指尖指向天幕。
那声“啊“很轻，像风吹过蒲公英。
路明非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，光幕的红光淡了点，新的画面正慢慢铺展开——银白的光从尼德霍格的龙鳞里渗出来，像冬天里从冰缝里漏的月光，冷得发亮，看得竹筏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连赵孟华都不皱眉了，视线死死钉在那片银白上，喉结动了动，没说话——他大概也没想到，传说里的黑王，会有这么“干净“的光。
【为了平息这份撕裂自身的狂怒，尼德霍格做出了两个决定。
第一个决定，是将自己一半的神性剥离。
剥离的神性化作了银白的白王，像从冰河里捞出来的月光，裹着“守护大地原生秩序“的意志，落地时连草都跟着亮了。
第二个决定，是创造新的守护者。
他以大地岩石为鳞，鳞上带着泥土的纹；以天空长风为翼，翼动时能卷走云；以深海碧波为血，血里飘着碎星；以青铜与火为骨，骨缝里藏着光。
最终捏塑出鳞爪闪耀的龙族，让他们成为大地新的守护者。
而那些消散的神族子民，并未真正消亡。
他们的域外神性融入了人族的血脉，像撒在土里的种子。
正是这份神性，让原本蒙昧的人类，睁开了认知世界的眼睛——就像从黑暗里突然摸到了手电筒。
这是奥丁滞留大地的遗憾。
这是弗雷娅歌声未尽的余韵。
这是黑与白双王共治下，龙族与人族共生的创世之歌。】
远处的小船群突然炸了锅，浪都被吵得晃了晃。
蛇岐八家那艘涂着黑漆的船最显眼，源稚生握着童子切的手紧了紧，指节泛白——刀鞘上的龙胆纹在光幕下像活过来的蛇，冷得发颤。
他没回头，声音像淬了冰，砸在空气里都能冻住：“所以这就是龙族的起源？不是传说中从混沌里诞生，而是黑王捏橡皮泥似的捏出来的守护者？“
橘政宗站在他身后，咳嗽了两声，苍老的声音里藏着震惊，咳的时候还下意识捂了捂嘴，指缝漏出点颤抖：“除了龙族居然还有神族......我研究了一辈子龙类历史，居然漏了这么大的窟窿。“
他顿了顿，眼神沉下来，像落了雾的黑海：“如果神族的神性融入了人族血脉，那蛇岐八家的血统......会不会也有域外者的痕迹？“
乌鸦叼着的烟卷烧到了滤嘴，火星烫到了手指他才察觉，赶紧扔了烟，手指在风衣口袋里攥紧了——指节都发白了。
“要是这样，那些一直质疑我们血统纯度的分家，怕是要闹得更凶了。“他瞥了眼矢吹樱，见对方脸色苍白，像蒙了层霜，又补充道，“不过也未必是坏事——找到神族血脉的线索，或许能强化我们的言灵。“
夜叉靠在船舷上，没说话，只是把枪往腰后挪了挪。枪身蹭过作战服，发出“咔嗒“声。他不在乎血统来源是神还是龙，只在乎这消息会不会影响源稚生的地位——蛇岐八家不能没有大家长，就像船不能没有舵。
卡塞尔的青铜船那边，芬格尔的哀嚎声隔着浪传过来，比黑海的浪还吵，能把鱼都吓跳起来：“不是吧教授！这意思是我们之前学的龙族历史全是错的？那我上次考试答的'龙族起源于黑王'，岂不是要挂科？“
他抓着头发，泡面头更乱了，像被猫挠过：“早知道就不选古德里安教授的课了，这知识点比我前女友的心思还难猜！我上次还写'黑王是龙族爸爸'，现在告诉我爸爸是捏橡皮泥的？教授你赔我学分！“
古德里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，蓬乱的白发沾了点海水，亮晶晶的——他声音里满是学术狂热，手都抖了，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，上面还沾着咖啡渍，笔在纸上划得“沙沙“响：“这可是足以改写整个龙族谱系学的发现！芬格尔，你应该兴奋才对——想想看，我们是第一批见证真相的人！“
他顿了顿，又赶紧补充，笔尖戳破了纸：“神族神性融入人族......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有些混血种的言灵带有神性特征了！比如那个能操控光的，以前还以为是龙类能力，现在看......“
曼施坦因皱着眉，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，他伸手推回去，动作刻板得像机器人。语气也冷硬：“兴奋有什么用？“
他扫了眼周围的小船，声音压低了点，像怕被浪听走：“别忘了这里的规则——一旦回到现实，我们的记忆会被清除。这些发现，连篇论文都发不出去，跟没看见一样。“
楚子航站在船尾，黑色风衣的下摆被浪打湿了一大片，贴在腿上，像裹了层冰。
他攥着刀鞘的指腹泛白，黄金瞳在眼底亮了点——亮得像暗处的灯。听到曼施坦因的话，他才开口，语气还是直愣愣的，没什么起伏：“发不发论文不重要。“
他盯着天幕里龙族的鳞爪，眼神很沉：“重要的是，这能帮我们找到弑神的方法。“
诺诺靠在桅杆上，四叶草耳坠晃了晃，光线下像碎了的绿宝石。她挑了挑眉，语气里带着点调侃，又有点认真：“你还没放弃弑神？“
“这是使命。“楚子航的声音没起伏，像在念课文，“就像恺撒说的，我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。“
恺撒整理了下风衣上的家族纹章，金发在光幕下泛着光，像镀了层金。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骄傲，下巴微微抬着：“当然，加图索家族的使命就是守护人类——不管对手是龙，还是神。“他瞥了眼诺诺，补充道，“不过现在看来，我们的敌人可能比想象中更复杂。比如，那些藏在人血脉里的'神渣'。“
诺诺没接话，只是盯着天幕里“神族神性融入人族“的字眼，心里有点发慌——像水里的月亮晃了晃。
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见过的奇怪符号，刻在老家的旧木桌上，当时只觉得好看，现在想来，会不会也和神族有关？
这时，一艘挂着红色旗帜的小船靠了过来，旗帜上绣着个“周“字，风一吹就飘得猎猎响。周家的人穿着唐装，周家长子周明轩站在船头，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，扳指在光下泛着油光。
声音里带着点傲慢，像踩在棉花上说话，飘得很：“依我看，这消息对我们可不是好事。“
他扫了眼周围的小船，眼神里带着不屑：“要是人族真有神族血脉，那我们这些靠纯血统传承的家族，地位岂不是要动摇？以后谁还听我们的？“
旁边陈家的船也靠了过来，陈家长女陈玥穿着旗袍，旗袍的开叉到膝盖，风一吹就露岀点白。
手指在船舷上敲着，“嗒嗒“声像打拍子：“周兄这话太保守了。“
她笑了笑，眼神里藏着算计，像狐狸盯着鸡：“说不定我们陈家的血脉里，就有神族的痕迹——要是能找到激活神性的方法，陈家就能在混血种家族里独占鳌头，到时候周兄还得跟我们借光呢。“
北美范德卢斯家族的船更远些，船身上印着钢铁齿轮的标志，在光幕下像黑铁上镶了银。
家族继承人艾伦靠在栏杆上，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，屏幕亮着，不知道在看什么。
声音里带着实业家的冷静，像在算账：“不管血统里有没有神性，关键是能不能转化为实际力量。“
他指了指天幕里的龙族，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：“如果能研究出龙族的'岩石鳞'技术，我们家族的机甲就能再升级——这比纠结血统来源有用多了，毕竟拳头硬才是真的硬。“
欧洲冯・哈布斯堡家族的船最华丽，船帆上绣着金色的鹰徽，鹰的眼睛是红宝石做的。
老伯爵坐在椅子上，手里端着杯红酒，红酒在杯里晃着，像血。
声音里满是贵族的傲慢，像裹了层丝绸：“神族神性？不过是域外的野血统罢了。
“他抿了口红酒，眼神轻蔑，像看地上的泥：“我们哈布斯堡家族的血统，可是传承了千年的高贵——那些所谓的神族血脉，只会污染我们的纯度，像牛奶里掺了水。“
路明非在竹筏上听着，心里直犯嘀咕：这跟菜市场抢白菜似的，就是白菜换成了“神性“这种听着就贵的玩意儿。
有的怕被抢，有的想独吞，还有的装清高说“我不要“，其实眼睛都快粘上去了。
他下意识往零的方向看了眼——那艘小船离得不远，零坐在船舷上，浅金长发上的白花饰沾了点海水，像落了雪。
她的白不对称长裙飘在浪上，像朵白莲花。
零好像察觉到了路明非的目光，悄悄往这边挪了挪，手指动了动——好像想递什么东西，可能是块糖，也可能是张纸，可最后只是攥紧了裙摆，蕾丝的纹路都被攥变了形。
过膝蕾丝袜的边缘沾了海水，泛着冷白，像冻住的雪，可她看路明非的眼神，却像藏了团小暖炉，怕烫到他所以裹了层冰——路明非突然想起路鸣泽说的“糖衣饵“，心里有点发慌，又有点莫名的暖，像喝了口温牛奶。
苏恩曦的笑声突然飘过来，像风铃响。她靠在船头上，白衬衫的下摆被风吹得更开，露岀点腰腹的曲线——像揉皱的白宣纸下藏着浅淡的墨痕。声音里带着点调侃：“小白兔，你倒是看得挺入神啊？“
她晃了晃手里的手机，屏幕亮着：“要不要姐姐把这些家族的发言录下来，回头给你当'混血种八卦集锦'看？还能配上字幕，比如'周少爷的焦虑：我的血统要不值钱了'。“
酒德麻衣往前探了探身，黑透视内搭在光幕下泛着微光，像黑纱上撒了碎星。亮片耳坠晃得人眼花，像两颗会闪的小太阳。
声音里带着点媚意，像羽毛挠耳朵：“小路同学要是觉得无聊，姐姐可以陪你聊聊天呀——比如，聊聊你刚才说的'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'？“
她眨了眨眼，眼尾的亮片闪了下：“要是有天姐姐成了你的'敌人的敌人'，你会不会把姐姐当成朋友呀？“
路明非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，像被太阳晒透的番茄。下意识往陈雯雯身后躲了躲，陈雯雯身上的栀子花味飘过来，让他稍微定了定神。
嘴里又开始说烂话，语速快得像机关枪：“别别别！混血种的事，我才不想掺和呢！我就是个普通人，连言灵都没有，跟你们聊这些就是对牛弹琴——不对，是你们对我弹琴，我听不懂！“
他挠着头，脚尖又往里收了收，可肩膀还是抬着，没完全缩回去：“而且我还有文学社的人要照顾，徐岩岩他们还等着我回去讨论新的诗集呢，没空跟你们聊这些有的没的！“
路鸣泽突然笑了，银环在指尖停住，奶声奶气的声音里藏着刺，像针：“哥哥又在说假话啦。“他指了指天幕，光幕里正播放着龙族守护大地的画面，龙鳞闪着光：“你心里明明很想知道，自己的血脉里有没有神族的痕迹——毕竟，普通人才不会有能在黑海自由行动的竹筏，也不会有我这样的'兄弟'呀。“
他从王座上跳下来，走到路明非身边，仰起头看着他，眼底的冷光像碎冰：“神性就像糖纸，剥了一层还有一层，哥哥想不想看看，自己糖纸里的糖，是什么味道呀？说不定是辣条味的呢。“
路明非攥紧了拳头，指节泛白，没说话。
他心里其实在想：万一糖纸里是空的呢？那还不如先找口吃的实在。
黑海的浪还在拍着竹筏，“哗啦“声像慢半拍的弦乐。天幕的光慢慢淡了下去，可那些关于神性、龙族、血统的画面，却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，擦都擦不掉。
他突然想起陈雯雯刚才说的“悲剧“，心里冒岀个更怪的念头：或许不是美需要毁灭来证明，是有些秘密，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拆糖纸——而且拆的时候，还得先吃饱饭。
远处的小船还在吵，周家和陈家在争论血统优先级，声音越来越大；范德卢斯家族在讨论技术转化，艾伦的手指一直在屏幕上点；哈布斯堡家族在强调贵族纯度，老伯爵又喝了口红酒。
路明非看着那些被禁锢的身影，突然觉得有点好笑——他们跟竹筏上的自己一样，都是被命运攥着的人，却还在为了点“糖渣“争来争去，像一群围着糖罐的蚂蚁。
他抬头看了眼零的小船，对方还在往这边望，像在等他说句话。
路明非张了张嘴，想说“你冷不冷“，又想说“你有吃的吗“，可最后只是挠了挠头，又开始说烂话：“别光看天幕了，谁有吃的？我饿了——不管是神族还是龙族，总得先吃饭吧？不吃饭哪有力气管什么神性不神性的。“
路鸣泽笑得更开心了，银环又开始转，转得像小轮子：“哥哥说得对呀，不管什么秘密，都得先吃饭——毕竟，只有吃饱了，才有力气拆糖纸呀。说不定拆到最后，糖就在饭里呢。“
天幕的光彻底暗了下去，像歌到了副歌前的停顿。黑海的浪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，碎玻璃似的溅着，砸在竹篾上脆生生的。
可路明非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——他骨缝里的自卑还在，脚尖还在往里收，可眼底的那点“狮子光“，之前像快灭的烟头，现在倒像被风吹亮了点，没那么暗了。柳淼淼这时凑过来，递了包饼干：“路明非，我这还有包巧克力味的，你吃吗？“
路明非接过来，撕开包装，巧克力的香味飘出来，混着栀子花和牛奶的味——他突然觉得，就算糖纸里是空的，有这些也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