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攥着书包带往楼下挪时,晨光刚漫过单元楼的防盗网。
铁条还沾着夜的凉,把光切成碎金似的,落在他磨白的校服裤脚。
楼下停着辆黑轿车,车窗半降。
柳淼淼的马尾辫垂在浅粉校服领上,发梢沾着点晨露——像刚从奶罐里捞出来的草莓挂着水。
她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热牛奶,指腹蹭着冰凉的瓶盖,那点温乎气儿从瓶口漏出来,裹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。
看见路明非,她赶紧推开车门,声音软得像刚化的奶糖,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:“路明非,一起走呀?”
路明非的脚步突然顿住。
手指抠着书包上的破洞,线头子被扯得老长,跟他现在的心思似的,乱得没边。
昨晚酒气裹着香水味还粘在袖口,像层甩不掉的膜,红酒杯底晃过的光还在太阳穴里跳,那夜的疯劲儿烧完,就剩空落落的慌——他明明没跟柳淼淼、陈雯雯定什么,却觉得自己像偷了人家心的贼,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了。
“啊……好。”
他厚着脸皮应着,弯腰钻进后座时,刻意往车门边靠。肩膀贴在玻璃上,凉得像贴了块冰,却能让他稍微踏实点——至少不用跟柳淼淼靠太近,不用面对那双干净的眼睛。
柳淼淼想把热牛奶递到他手里。
指尖刚要碰到他的手背,路明非突然往回缩,跟被烫到似的。牛奶瓶晃了晃,温乎气儿蹭过他的手腕,像只软乎乎的小爪子,挠得他心口发紧。
他赶紧偏头看窗外,假装盯着路边的梧桐树,声音闷得像堵了棉花:“我、我自己拿就行,你放这儿吧。”
心里却在骂自己:路明非你真怂,人家递杯牛奶你躲什么?难道你这手昨晚碰过的东西,连杯热牛奶都配不上了?
柳淼淼捏着牛奶瓶的手顿在半空。
眼里闪了下像星星掉进去的疑惑,却没追问——她总这样,再好奇也不逼问人。指尖绕着校服衣角,那点粉白跟她手里的牛奶瓶似的,软得让人慌。
车厢里静得只剩空调风,轻得怕吹破什么,跟沉在水里似的。路明非盯着窗外倒退的树影,苏恩曦递酒杯的笑和柳淼淼软乎乎的侧脸在脑子里叠在一起,搅得他心口发闷:
你这算什么?一边占着两个姑娘的温柔,一边跟别人疯到半夜,烂透了。
仕兰中学的校门刚咬开晨雾时,路明非几乎是逃着下的车。
柳淼淼还想跟他一起走,他却含糊着说“我忘拿东西”,转身就往人群里钻。她喊他名字的声音追在背后,软得像根细绳子,他却没敢回头——怕一回头,就会看见她眼里的委屈。
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里走。
聊昨晚电视剧的声音软乎乎的,像刚醒的鸟叫。
路明非缩着肩膀往人群最边缘靠,脚步放得极慢——眼睛刚扫到文学社活动室的窗户,就赶紧往下垂,连余光都不敢多留。
他怕看见陈雯雯的身影,更怕想起柳淼淼在车上的模样。
昨晚的画面总在脑子里冒,像根刺扎着:
明明是你做错了事,却要让她们察觉不对劲,真不是东西。
教室门推开时,柳淼淼和陈雯雯都已经坐在座位上了。
柳淼淼手里捏着支铅笔,笔杆裹着浅粉握笔器——还是上次她嫌路明非握笔姿势丑,非要塞给他用的。
桌角放着错题本,页角夹着那道他问过的数学题,解题步骤写得工工整整,连数字都带着奶香味。
陈雯雯在整理文学社的活动计划,白裙摆垂在椅子边,像朵刚开的栀子。
扉页夹着片新的蒲公英,绒毛软得能掐出水。
栀子香随着她翻纸的动作飘过来,比平时更轻,却像根细绳子,悄悄绕着路明非的手腕。
看见路明非进来,柳淼淼刚要把那瓶没开封的热牛奶往他这边推。
陈雯雯也抬起头,眼里带着惯有的笑意——她笑起来总这样,温柔得像晨雾,却藏着点让人挪不开眼的劲儿。
可路明非先往后退了半步。
书包带攥得指节发白,头埋得快碰到胸口,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点没底气的颤:“我……我最近有点事想不通,脑子乱得很,像缠成一团的耳机线……能不能、能不能让我自己静静?”
柳淼淼捏着牛奶瓶的手停在半空。
眼里的疑惑更重了,却没半点责怪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把错题本往抽屉里塞了塞——怕挡着他的路,连动作都放得轻。
陈雯雯收起活动计划,走到他桌边时,脚步慢得像在数地砖。
声音软得像晨雾,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:“没关系呀,路明非同学。你想什么时候说,就什么时候说,我们不催你。”
说这话时,她指尖轻轻捻了捻那片蒲公英,绒毛飘起来又落回去,像在确认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路明非张了张嘴,想再说点什么,却没发出声音。
愧疚感在心里翻涌,像涨潮的水,连耳朵尖都红透了。他不敢告诉她们真相——有些事一旦说出口,连现在这点“能躲着”的余地,都没了。
一上午的课,路明非都盯着黑板发愣。
老师讲的数学公式飘进耳朵又飘出去,跟水里的泡泡似的,一戳就破。手里转着的笔杆上,还沾着柳淼淼上次蹭的牛奶渍,浅白色的,像颗刺眼的小珍珠。
他盯着那点渍痕发呆:
原来有些痕迹,就算你想擦,也擦不掉。
课间时,后排的嘀咕声像蚊子似的往他耳朵里钻。
“你看路明非,之前还跟柳淼淼、陈雯雯走那么近,现在躲都躲不及,肯定是被人家厌弃了!”
“我就说他配不上两大校花,估计是做了什么蠢事,被人家看穿了!”
有个以前总抢他营养快线的瘦高个男生,凑到他桌边龇着牙笑。
“路明非,怎么着?被甩了?以前不是挺能装的吗,现在怎么跟个丧家犬似的?”
语气里的嘲讽像针,扎得人疼。
路明非没抬头,只是攥紧了笔杆——笔杆上的牛奶渍硌着手心。他没空理这些谣言,心里的愧疚已经够重了,哪还有力气吵架?
可他没看见,柳淼淼听见这话时,猛地抬起头。
眼神少见地冷了点,像钢琴键突然敲在低音区。她起身走到那男生桌边,指尖轻轻按在他的笔盒上,力道不大,却让那男生的笑僵在脸上:“你要是没事做,就多看点书,别在这儿乱说话。路明非只是在想事情,跟你没关系。”
那男生愣了愣,看着她认真的眼神——平时软乎乎的姑娘,较真起来竟有点吓人。灰溜溜地坐了回去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陈雯雯在文学社活动时,也特意跟几个议论的女生聊了聊。
手里翻着活动计划,纸页响得轻,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:“路明非同学最近在帮我整理以前的社团资料,有点忙而已,你们别多想啦。等他忙完,就会来参加活动的。”
说这话时,她把那片蒲公英夹得更紧了,像在宣告什么:
他只是忙,不是不想来——他是我的社团成员,只能是我的。
她们没跟路明非说这些。
只是在放学时,依旧悄悄给他留了东西。
柳淼淼把错题本放在他抽屉里,夹着张画着小太阳的便签,字迹软乎乎的:“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呀”——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牛奶瓶,像在提醒他,还有热牛奶等着。
陈雯雯把那片蒲公英放在他课本上,旁边写着“文学社的门一直为你开着,我的理事大人!”——字迹温柔,却藏着点执着,像在说:
我等你,你只能来我这儿。
路明非收拾书包时,手指反复蹭过便签上的牛奶瓶,鼻子酸得发紧。
口袋里的热牛奶还温着,柳淼淼下车时塞给他的力道轻得像片云,可现在这温度却烫得他手心发慌——他不敢往校门口走,怕一转弯就看见那辆黑轿车,怕柳淼淼探出头来,软乎乎地问“路明非,一起回家呀?”
他哪还有脸跟她同坐一辆车?昨晚的画面会像幽灵似的飘出来,把车厢里的奶香味都搅脏。
“磨会儿时间吧。”他咬着嘴唇嘀咕,把书包甩到肩上,脚步拐向了通往天台的楼梯。
仕兰中学的天台总是没人来,铁锈门常年关不严,风一吹就吱呀响,像个老得没牙的人在叹气。
夕阳把楼梯间的影子拉得老长,灰尘在光里飘,路明非缩着肩膀往上走,鞋底蹭着台阶的声音在空里荡,显得格外响。
快到天台门口时,风里突然飘来熟悉的味道。
先是淡淡的栀子香,接着是牛奶的甜,缠在一起,跟上午在教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。
路明非的脚步猛地顿住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——天台上传来说话声,很轻,却能清晰地钻进耳朵。
是柳淼淼的声音,软得像浸了温水,裹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,字句都轻得怕被风刮散;接着是陈雯雯的,比平时更柔,却藏着点笃定的劲儿,像在轻声安抚什么。
偶尔有零碎的调子飘进耳朵,辨不清具体意思,只觉那点温柔裹着担忧,缠得人胸口发闷。
路明非僵在楼梯的阴影里,后背贴着冰凉的墙,连呼吸都不敢重。
他攥着口袋里的牛奶瓶,温乎气儿透过塑料渗到手心,却觉得浑身发冷——原来她们什么都知道,知道他在躲,却没拆穿,还在替他找着什么借口。
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似的涌上来,堵得他喉咙发紧,想逃,脚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。
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在骂:路明非你真不是东西,偷听人家说话算什么事?可另一个声音却在说:再听会儿,听听这份你配不上的温柔,到底有多沉。
天台的风还在吹,吱呀的门响混着二女的说话声,像首软乎乎的歌,却扎得他眼睛发酸。
路明非缩在阴影里,看着天台门缝漏出的夕阳,突然觉得自己像条躲在礁石后的鱼,明明渴望光,却又怕光会照出自己身上的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