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的太阳爬得慢吞吞,像被昨夜的雨黏住了脚。
仕兰中学的校门口缺了半片热闹——那些校服袖口熨得能反光、书包挂着限量徽章的身影,早把假条递到了班主任桌上。
假条上的字写得跟他们的发型一样整齐,连标点都透着精致。
他们要去的不是爬满爬山虎的教室,是丽晶酒店那扇能把晨光切成碎金的镀金旋转门。
门轴转起来的声音像被拉长的叹息,混着水晶灯上碎钻碰撞的轻响,飘在大理石地面上。
地面亮得能照见人发梢的弧度,连落在上面的尘埃都像犯了错,缩着身子不敢动。
穿藏青色制服的服务生弓着腰,白手套捏着电梯按钮,把穿定制西装的少年、曳着礼服裙摆的少女往轿厢里引。
空气里飘着香氛的甜和咖啡的苦,裹得人有点喘不过气,像被塞进了个精致的玻璃罩子。
电梯“叮咚”响的时候,柳淼淼先迈了出来。
浅蓝色一字肩礼服的褶皱像刚融的冰,顺着裙摆往下垂,蹭过轿厢壁时没出声——她捏裙摆的力度,跟按钢琴白键时一样精准,既不局促,也没让裙角沾半点灰。
帆布书包早换成了珍珠链条包,包上的钢琴挂件轻轻晃,金属碰撞声细得像落在湖面的雨,只有凑得近才能听见。
她的指甲盖剪得圆润,透着浅粉,像刚剥壳的荔枝,却在扫过赵孟华方向时,悄悄勾了勾裙摆。
不远处的丝绒沙发上,陈雯雯正坐着。
白色礼服的领口别着颗珍珠扣,比上次晚自习那颗亮了些,在灯光下泛着软乎乎的光。
她手里攥着本摊开的《雪国》,书页间夹的蒲公英被手指反复摩挲,叶缘都泛了软——那是去年秋天路明非在操场捡的,当时他傻笑着说“雯雯你看这叶子像不像小扇子”,现在成了她藏在书里的秘密。
她坐得笔直,却没半点僵硬,像株长在温室里的白玉兰,连垂眼的弧度都透着克制。
直到看见柳淼淼,她指尖才顿了顿,蒲公英的脉络硌得指尖有点痒。
赵孟华就坐在陈雯雯旁边的单人沙发上。
高定西装衬得他肩背很宽,却把十七岁的少年衬得老气——裤脚比他的腿长了半寸,他偷偷扯了扯下摆,把刚才被胖子拍皱的地方捋平。
在陈雯雯面前,每一寸布料都得体面。
他手里捏着杯橙汁,吸管被他咬得变了形,塑料纹路陷进去,像藏着没说出口的紧张。
看见柳淼淼过来,他先把目光粘在陈雯雯发梢,才又飞快扫向柳淼淼的礼服,喉结动了动——想找句体面的开场白,却半天没憋出一个字。
陈雯雯先站了起来。
礼服裙摆扫过地毯没出声,只有《雪国》的纸页轻轻晃,发出“沙沙”的响。
“淼淼,你的礼服很衬你。”她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,指尖轻轻碰了碰柳淼淼的肩,温度比柳淼淼的皮肤凉一点,像一片薄雪落在肩上,“比上次校庆的白裙子,多了点月光洒在钢琴上的感觉。”
柳淼淼的耳尖红了点,笑着往沙发那边走,特意往陈雯雯身边挪了挪——刚好把赵孟华隔开半臂距离。
那点小心思藏得浅,像蛋糕上没抹匀的奶油,明眼人一看就懂。
“雯雯的才好看,”她坐下时,珍珠挂件晃得更明显了,“像把秋天的蒲公英缝进了布料里,连风都想多吹两下。”
赵孟华的脸沉了沉,却没说什么,只是把橙汁杯往桌上放得轻了点——在陈雯雯面前,不能失了风度。
他刚想找个由头搭话,两个胖子就挤着从电梯里出来了。
阿玛尼定制西装被肚子撑得鼓鼓囊囊,袖口的纽扣都快崩开,汗珠落在领口,晕开小小的湿痕。
“孟华!”胖一点的那个拍了拍他的肩膀,声音洪亮得震耳朵,“我爸说卡塞尔可是楚子航待的地方!咱们仕兰一个班能有这么多人面试,以后出去说,那都是跟楚子航同校的面子!”
“可不是嘛!”另一个胖子接话,手往空中比划,肥肉跟着晃,“我叔的公司还想跟学院合作搞科研呢!我要是进去了,说不定还能帮上忙——到时候楚子航学长说不定都认识我!”
周围的人跟着附和,声音里裹着刻意的热情。
有人聊自家企业的合作项目,说的专业名词绕得人晕,嘴角翘得能挂住杯子;有人吹嘘托福成绩,说就算进不了卡塞尔,常春藤也随便挑,眼神里的傲慢快溢出来;还有人拿手机翻论坛,指着路明非和陈墨瞳的合照笑,话里话外都是调侃,像在看什么好玩的笑话。
柳淼淼悄悄往陈雯雯那边靠了靠,肩膀几乎贴在一起。
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飘:“雯雯,你真想去卡塞尔吗?楚子航学长就在那儿,论坛上把他传成神话了。”
陈雯雯的指尖停在蒲公英上,叶片的脉络硌着指尖,有点痒。
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,声音轻得像落雪,风一吹就可能散掉:“其实……我不太想去。”
柳淼淼愣了下,转头看她,眼里带着点惊讶:“是因为路明非吗?”
陈雯雯的耳尖突然红了,像被夕阳染透的云,从耳尖往脸颊蔓延。
她捏着蒲公英的手指紧了紧,叶脉硌得指尖发疼,却没松开:“很明显吗?”
“以前不觉得。”柳淼淼的声音放得更柔,眼神却带着点狡黠——像只偷喝了牛奶的猫,嘴上温柔,爪子却亮着尖,“以前大家都觉得路明非暗恋你,却没人觉得你会在意他——就像人总在丢了钥匙后,才记得锁孔的形状。”
她顿了顿,指尖轻轻碰了碰陈雯雯的手背,温度比刚才热了点:“自从他车祸醒过来,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。你会特意坐在他能看到的位置做题,会把他爱吃的巧克力饼干放在桌角——雯雯,你这不是关注,是在画圈呢。”
陈雯雯的脸更红了,把《雪国》往脸上遮了遮,书页的油墨香混着她身上的栀子花香,甜得有点发腻。
“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。”她的声音从书页后传出来,带着点慌乱,像被抓住偷糖的小孩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他有时候像株长在墙角的草。风一吹就晃,却偏偏能扛过冬天。”
钢琴挂件的叮当声刚落,赵孟华就走了过来。
他偷偷又扯了扯西装下摆,双手插在裤兜里,下巴抬得老高——在陈雯雯面前,得有大少爷的样子。
他没听清刚才的对话,却精准地捕捉到了“路明非”三个字,心里的火气瞬间冒了上来——怎么走到哪儿都能听到这个衰仔的名字?
上次篮球赛连球都接不稳的货,也配被陈雯雯挂在嘴边?
“你们聊他干什么?”他的语气带着鄙夷,却特意放轻了点,眼神先扫过陈雯雯,再扫向周围的人,像在求认同,“有些人天生就属于泥里,非要往云堆里凑,也不看看自己身上的土能不能蹭掉。”
他顿了顿,特意挺了挺胸,想让陈雯雯看见他的体面:“咱们能来卡塞尔面试,都是凭真本事——楚子航学长在这儿,以后咱们也是跟他一个圈子的人。路明非呢?靠个红发表姐撑场面,还是靠运气蒙对几道题?”
周围的人跟着哄笑起来,声音里裹着傲慢的甜,像撒了糖的毒药。
“就是!论坛上还说他要逆袭,逆袭又怎么样?”
“泥永远沾不上云的边!跟咱们根本不是一个圈子!”
“两大校花还那么关心他,说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呢!”
柳淼淼的脸瞬间冷了下来,指尖攥得发白,指节都泛了青,珍珠挂件晃得更厉害了,叮当作响,像在抗议。
她刚想开口,手腕却被陈雯雯拉住了。
陈雯雯的手心很凉,却握得很紧,指尖几乎要嵌进柳淼淼的手腕里。
她慢慢放下《雪国》,抬眼看向赵孟华,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温柔,像结了层薄冰,冷得能冻住人。
“赵孟华,你有没有想过——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,像钢琴的低音键,一按下去,整个大厅都静了,“云有时候也会变成雨,落在泥里。泥能接住雨,云却只能被风吹散。”
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哄笑的人,眼神里的冰更厚了:“路明非或许没你有钱,没你成绩好,但他比你懂得尊重人。你总说圈子不同,可圈子从来不是用西装和钱堆出来的——是有人愿意为你撑伞,才叫圈子。”
赵孟华的脸涨得通红,像被人扇了一耳光,又热又疼。
他张了张嘴,想反驳,却看见陈雯雯的眼神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在她面前,他不能失态。
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起哄的人,又偷偷看了眼陈雯雯,才转身摔着步子走了,西装下摆扫过沙发角,带起一阵风,把桌上的橙汁杯吹得晃了晃。
大厅静了几秒,静得能听见水晶灯上碎钻碰撞的响,能听见远处电梯的“叮咚”声。
有人低下头,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,假装看地面;有人假装划手机,屏幕亮着却没点开一个APP;刚才起哄的人都闭了嘴,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。
柳淼淼松了口气,转头看向陈雯雯,眼里带着点佩服:“雯雯,你刚才说得真好。”
陈雯雯笑了笑,指尖又开始摩挲那片蒲公英,动作比刚才轻了点,像怕把叶子揉碎。
她的眼神飘向窗外——马路上的阳光像铺了层金箔,车水马龙的声响飘进来,却没打破这份静。
“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。”她的声音软了下来,像刚化的雪水,“其实……我有点希望路明非今天能来。”
“为什么?”柳淼淼问。
“因为我想告诉他,”陈雯雯的眼底闪着光,像藏着星星,“就算他不想去卡塞尔,就算他要去找别人,也有人会等他回来。就像……有些路看着远,回头总能看见灯。”
风从旋转门钻进来,带着街对面面包店的甜香,飘了又散。
柳淼淼看向电梯口,心里默默想:路明非,你要是在这儿就好了。
你看,他们说你是泥,可有人愿意做你的雨。毕竟雨落下来的时候,泥和云,其实是一样湿的——就像再体面的西装,也挡不住想对一个人好的心。
赵孟华摔着步子走后,大厅里的静像浸了水的棉花,又沉又闷。
水晶灯上的碎钻还在轻轻碰,发出细得几乎听不见的响,可刚才围着哄笑的人都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——连呼吸都放轻了,像一群偷嘴的麻雀,被突然飞过的猫惊得缩起圆滚滚的身子。
空气里还飘着陈雯雯身上的栀子花香,她指尖捏着片蒲公英转,叶片边缘已经开始发黄。目光却黏在会议室那扇深棕色木门上,风从旋转门溜进来,掀得她白裙裙摆轻轻晃,像片等着归鸟的叶子,连褶皱里都藏着等。
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木门从里面拉开。
叶胜走出来时,墨绿色西装的衣摆扫过门槛,没带起半点灰。胸口的半朽世界树徽章在灯光下泛着暗金,比赵孟华那枚闪得刺眼的高定纽扣,多了点沉敛的光——像藏着故事的老物件,比新的更有分量。
他手里捏着张烫金名单,指尖划过纸面的声音,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,像在数着谁的心跳,一下,又一下。
“徐岩岩。”
他的声音温和却有分量,像颗石子落在湖面,一下子砸破了僵持的静。
人群里的徐岩岩猛地抬头。阿玛尼西装绷在他圆滚滚的身子上,领口卡在脖子和肩膀的肉缝里,还沾着刚才的汗。他攥着简历的肉手紧了紧,米白色的纸角瞬间被捏出几道深皱。
“我、我在!”他应声时嗓子有点干,起身时膝盖顶了下沙发扶手,肉肚子还晃了晃——刚才还跟人吹自家企业能跟卡塞尔搭上线,现在腿却先软了,连带着自信心都打了折。
会议室的门关上时,柳淼淼悄悄往陈雯雯身边凑了凑。珍珠挂件在她胸前叮当地响,像串小铃铛。
“你说……里面会问什么?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钢琴少女特有的软。
陈雯雯没说话,只是把膝头的《雪国》往腿上按了按,书页间的蒲公英好像被压得更软了。
倒是旁边有人小声嘀咕,声音里还带着点刚才的傲慢,却没那么硬气了:“肯定是问GPA和竞赛吧?不然凭啥叫名校面试?”
另一个人接话,语气里藏着慌:“就是!总不能问些没头没脑的……人有时候就像没调准音的钢琴,自己觉得弹得对,别人听着都是乱的——刚才笑路明非的人,现在不都慌了?”
这话没头没脑,却让好几个人点头。是啊,刚才笑路明非是“衰仔”时有多得意,现在就有多怕自己连“衰仔”都不如。
没等多久,会议室的门又开了。
徐岩岩出来时,脸色比进去前白了三个度,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。简历被他揉得像团废纸,攥在肉手里,边角都卷了边。
有人凑上去问:“岩岩,里面问啥了?难不难?”
他张了张嘴,半天没说出完整的话,只含糊地晃头,肉脸都在抖:“不知道……就问了些奇怪的……”
他顿了顿,又补了句,声音里满是委屈:“我跟他们说‘我只知道我活着靠吃’,他们就盯着我笑,笑得我心里发毛!”
周围的人都愣了——哪有面试问这个的?像买鞋时被问鞋带的祖宗是谁,离谱得让人摸不着头脑。有人忍不住嘀咕:“这卡塞尔……怕不是专收奇怪的人?”
接着是徐淼淼。
他跟徐岩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,也是圆滚滚的身子,只是西装颜色深了点。进去时他攥着西装下摆,背挺得笔直,像根努力站直的胖柱子。出来时却垮着肩,眼眶有点红,走路时肉肚子蹭到旁边的花瓶,差点把花瓶碰倒。
有人问他,他也只摇头,声音细得像蚊子叫:“跟我哥一样的问题……我我说不信外星人,考官就看着我笑,笑得我手都汗湿了……”
“哪会有外星人?”有人忍不住反驳,却被旁边的人拉了拉——没看见徐淼淼都快哭了吗?再说,卡塞尔是楚子航待的地方,楚子航那种人都去了,这学院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一样的规矩?就像胖子也能弹钢琴,你不能因为人家胖,就说人家弹不好。
这时叶胜又走了出来。
他的目光扫过人群,第二次开口,声音还是温和的:“赵孟华。”
刚躲在角落平复情绪的赵孟华眼睛一亮,瞬间把刚才的气抛到了脑后。他飞快地扯了扯西装下摆,把皱巴巴的领口捋平——手指划过丝绸面料时,还特意对着光看了眼戒指。又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,连额前的碎发都拨得整整齐齐。
在陈雯雯面前,就算刚才输了阵,现在也得赢回来。他昂首挺胸地走过去,路过陈雯雯时还特意放慢了脚步,想让她看见自己的体面——比那个路明非强一百倍的体面。
可推开门的瞬间,赵孟华的脚步顿住了。
酒德亚纪坐在桌后。白短发垂在肩前,像落了层细雪。墨绿色套裙衬得她皮肤像雪,领口的世界树徽章比叶胜的小一圈,却更精致。她手里握着支银色钢笔,抬眼时的目光软得像浸了温水——比仕兰中学所有女生加起来都好看,像从浮世绘里走出来的人,连呼吸都带着温柔的调子。
赵孟华的脸一下子红了,刚才准备好的“我曾获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”全忘了,喉结动了动,差点没说出话。
“请坐。”酒德亚纪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日语特有的温柔尾音,却让赵孟华瞬间冷静下来——不行,不能在美女考官面前失态。
他端正地坐下,双手放在膝盖上,手指还刻意并拢了些,摆出最得体的姿势。心里琢磨着,接下来肯定是问学术问题,他早就准备好了。
可第一个问题就把他问懵了。
“你相信外星人吗?”酒德亚纪的钢笔停在纸上,目光认真地看着他,连睫毛都没眨一下。
赵孟华愣了两秒,心里嘀咕:这是烟雾弹吧?肯定是考验临场反应!他清了清嗓子,尽量让语气显得专业:“我觉得目前没有科学依据支持外星人存在,所谓的目击事件多为伪造或误判。”
话还没说完,第二个问题又来了,像颗石子砸破他的镇定:“你相信超能力吗?”
赵孟华的眉头皱了起来——这什么题?跟大学面试有半毛钱关系?像买西瓜时被问西瓜会不会游泳,离谱到家了。但他还是强装镇定,手指在膝盖上悄悄攥紧:“超能力只是科幻作品的设定,现实中不存在,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。”
第三个问题出来时,赵孟华松了口气——终于正常了!
“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,精神和灵魂的,还是唯物的,物质和肉体的?”
他立刻坐直了身子,像棵突然被拉直的树。开始滔滔不绝:“当然是唯物的!马克思主义哲学告诉我们,物质是第一性的,精神是第二性的,人类的生存必须依赖物质基础,比如食物、水和空气……”
他越说越自信,觉得自己答得完美,甚至偷偷抬眼看向酒德亚纪,想看到她赞赏的目光——说不定还能要个联系方式。
可酒德亚纪只是轻轻点头,然后问了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,像盆冷水浇在他头上:“那你觉得,路明非在仕兰中学,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赵孟华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,像被鱼刺扎了。他瞪大眼睛看着酒德亚纪,怀疑自己听错了:“您……您问他干什么?他就是个衰仔,成绩差,没背景,连篮球都打不好,跟卡塞尔根本不搭边!”
酒德亚纪没说话,只是把钢笔放在纸上,目光平静地看着他,像在看一件普通的东西。
赵孟华突然反应过来——自己好像被耍了!刚才那三个问题根本不是考验,考官就是想打听路明非?他腾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,像指甲划过黑板:“你们这根本不是面试!是路明非请来的托吧?故意耍我玩!”
他摔门出来时,脸色涨得通红,像煮熟的虾。
“什么破学院!根本就是骗子!”他扯着嗓子喊,想让所有人都听见,“路明非那个衰仔,肯定是走了后门!不然凭什么他能进面试名单?”
这话刚说完,叶胜就从会议室走了出来。
他手里多了个黑色文件夹,皮质封面泛着冷光。没等赵孟华再说下去,叶胜把文件夹打开,推到他面前——烫金的“卡塞尔学院美国教育部注册执照副本”几个字格外醒目,连印章的纹路都清晰可见。
“赵同学,”叶胜的语气冷了下来,没了刚才的温和,像结了层薄冰,“卡塞尔学院是经美国教育部正规注册的高等学府,你刚才的话已经构成污蔑。我们有权保留起诉你的权利,包括但不限于追究你的法律责任。”
赵孟华的声音瞬间哑了。
他盯着执照上的印章,手指都在抖——肉乎乎的指尖碰了碰纸面,烫金的字硌得他手疼。他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!
周围的人也凑过来看,小声议论着,眼神里的鄙夷变成了惊讶:“原来真是正规的……”“那路明非居然真能进面试名单?他藏得够深啊!”
有人还补了句,带着点“反常识”的通透:“人啊,就像装水的杯子,你看着是空的,说不定里面装的是空气——路明非看着是衰仔,说不定人家早就拿到了我们不知道的通行证。”
叶胜没再理赵孟华,转头看向人群,声音又恢复了温和,却多了点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下一位,柳淼淼。”
柳淼淼深吸一口气。
她理了理浅蓝色礼服的裙摆,珍珠挂件在胸前轻轻晃着,像串会发光的小月亮。走进会议室时,刚好听见酒德亚纪小声对叶胜说:“这样会不会太吓人了?毕竟……某种意义上,我们确实是给路明非当托的。”
声音很轻,像落在棉花上的雨。可柳淼淼练了十几年钢琴,听力比常人好太多,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她的脚步顿了顿,心里满是惊疑——给路明非当托?那个总说“泡面要泡三分钟才好吃”的衰仔,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?
“请坐。”叶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只有世界树徽章在光下闪了闪。
柳淼淼坐下时,指尖攥着裙摆的蕾丝边,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。她的声音很柔,像弹钢琴时最轻的触键,连尾音都带着软:“考官好,我是柳淼淼,仕兰中学高三学生,钢琴十级。去年拿过省青少年钢琴比赛金奖。”
她没说的是,那次比赛结束后,路明非偷偷给她塞了颗草莓味的糖,说“你弹得比CD里还好听”——虽然那颗糖有点化了,粘在她手心里。
叶胜点了点头,开始问问题,跟问徐岩岩、徐淼淼、赵孟华的一模一样,连语气都没怎么变:“你相信外星人吗?”
柳淼淼愣了一下,脑子里突然闪过路明非以前跟她聊的——那天在钢琴房,他趴在窗边看云,突然说“说不定世界上真有会吃泡面的外星人,他们的泡面是草莓味的”,语气里满是认真,连眼睛都亮着。
她咬了咬唇,轻声说:“我相信。就像钢琴上有些键平时用不到,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——外星人说不定也在某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,过着自己的日子。”
“那你相信超能力吗?”
“相信。”柳淼淼的眼神亮了点,像星星落进了眼里。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珍珠挂件,声音里带着点笑意,像春风吹过湖面,“我同桌以前说,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超能力,只是没被发现。比如他能一次吃五桶泡面,还不觉得撑——这对我来说,就是超能力啊。”
酒德亚纪的嘴角轻轻弯了下,像被风吹动的柳叶。
第三个问题问出来时,柳淼淼没像赵孟华那样立刻回答。
她想了想,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,像在弹一段无声的旋律。然后,她抬起头,声音软却坚定,像钢琴里最稳的中音:“我觉得介于两者之间。精神能改变物质——就像我同桌明明怕黑,却会陪我走夜路。有次我练琴到很晚,他在楼下等我,说‘怕也没关系,我走在你前面’。那时候路灯坏了,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我觉得他的精神比路灯还亮,能把黑都赶跑。”
酒德亚纪的钢笔在纸上顿了顿,抬头看向她,目光里带着点好奇,像在探究什么:“那你眼里,路明非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
柳淼淼愣了,下意识问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他没来面试,所以用他作为临时考题。”酒德亚纪的语气很温柔,像在跟朋友聊天,“你也可以不回答。”
柳淼淼低头想了想,手指绕着裙摆的褶皱,嘴角轻轻翘了起来——像想起了什么甜的事。
“路明非啊……他很可爱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,“像没装满糖的罐子,看着普通,打开却有惊喜。比如他会把我掉在钢琴下的发夹偷偷放在我琴谱上,发夹上还沾着点灰尘,他肯定是蹲在地上找了好久。比如他记得我不爱吃香菜,上次一起在学校门口吃馄饨,他提前跟老板说‘两碗馄饨,一碗不要香菜’,还把自己碗里零星的香菜都挑到纸巾上。比如我弹错琴时,别人都会说‘这里错了’,只有他说‘没关系,我觉得这样也好听’——虽然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,但还是很开心。”
酒德亚纪认真地在纸上记录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,和柳淼淼珍珠挂件的叮当声,混在一起,像首温柔的小曲子。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落在柳淼淼的发梢上,镀了层浅金。她的眼睛里闪着光,像装着星星——那是只有想起某个人时,才会有的光。
门外的陈雯雯把耳朵贴在门上,听见柳淼淼说“路明非很可爱”时,指尖的蒲公英被捏得更紧了,叶脉硌得指尖发疼,连叶片都变了形。
她的嘴角还带着平时的温柔笑意,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暗——像平静的湖面下藏着的暗流。
没关系,柳淼淼看到的,只是他的一小部分。路明非的全部,迟早会是她的。
就像月亮只会围着地球转,星星再亮,也只能远远看着。
她想起上次路明非帮柳淼淼捡发夹时,自己故意把《雪国》掉在地上,可路明非只是弯腰帮她捡了书,没多看她一眼。
没关系,慢慢来。她有的是耐心。
就像等待一朵花开,就算要等很久,只要最后花开时是属于自己的,就够了。
风又从旋转门溜进来,掀得她白裙裙摆晃了晃,这次不像等着归鸟的叶子,像张等着网住猎物的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