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明非的指尖捏着那只磨花了边的手机壳。
塑料的凉意像没化开的冰碴子,顺着指缝往骨头缝里渗,比婶婶冬天摸他后颈的手还凉。
他盯着自己的食指。
之前被死侍啃破的伤口早没了疤,连一点浅浅的印子都没剩,就像十八年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,突然被橡皮擦得干干净净。
可他没心思琢磨这档子事。
只是把话倒得颠三倒四,像泼洒一碗撒在桌上的泡面汤,连汤带料都没个章法:“就、就是某天晚上,我睡得跟被婶婶灌了安眠药的死猪似的——连闹钟响三遍都吵不醒那种——突然就进了个怪梦。”
“梦里全是你们学院的人,楚子航站在最前面,黑着脸跟我欠了他三百万似的,你就站在他后面——”
他顿了顿,手忙脚乱地补充,指甲都快抠破手机壳边缘:“当然你没那么凶!就……就安安静静站着,红头发被风飘着,比陈雯雯穿白裙子还好看!”
“旁边还有个金毛,头发亮得能当反光镜,跟刚从理发店做了护理似的,我还以为是‘金毛狮王’走错片场客串呢!”
陈墨瞳指尖的银色四叶草坠子转了半圈。
突然顿住。
链节碰撞的轻响在夜里断了档,像首没唱完的歌。
暖金色的光在她眼底闪了闪,不是路灯那种散着的亮,是透着点了然的光,像看透了路明非没说出口的慌:“金毛狮王?应该是凯撒。”
“学院的学生会会长,我男朋友。”
她的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骄傲,指尖勾着坠子晃了晃:“出任务爱穿定制西装,袖口都要熨得笔挺,头发比你那破游戏账号里的稀有皮肤还金贵。”
她往前倾了倾身,夜风把红发吹到肩前,发梢扫过路明非的手背,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:“然后你在梦里,看到了部分未来?全是悲剧?”
“我也说不清是不是未来。”
路明非的声音低了点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上的裂痕,那裂痕像他心里没缝好的口子:“就……就我那部分还没发生,可看的时候心里堵得慌,像吞了没泡开的泡面块,干得嗓子疼。”
“对那个红发女孩,我老觉得愧疚,心跟被人攥着似的,又疼又慌,满脑子都是‘要是当时没那么做就好了’。”
他迎上陈墨瞳异样的眼神,手舞足蹈得像被抓包的小偷,连耳朵都红了:“不是你!真不是你!她是日本人,叫绘梨衣,穿红白巫女服,说话软乎乎的,比……比柳淼淼递苹果时还温柔!”
陈墨瞳没追问。
只是点了点头,银色四叶草坠子在夜色里划了道亮弧,像流星掠过天台:“继续说。”
“你醒了之后,全班都睡着了,然后下大雨,你蹭了苏晓樯的车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精准地戳中了路明非的记忆。
“可不是嘛!”
路明非的声音突然拔高,又赶紧压低,像怕惊跑了什么:“那些玩意儿跑得比我婶婶抢超市打折鸡蛋还快!苏晓樯的奔驰都飙到一百二了,它们还跟在后面追,爪子刮得车尾巴砰砰响,跟催命似的!”
“我还以为是哪个剧组的道具没收好,结果它们一口就咬碎了高架桥的护栏!”
他咽了口唾沫,喉结动了动,眼里晃着后怕:“那牙口比啃泡面桶还脆,钢筋混泥土跟饼干似的!”
“后来我跟苏晓樯好不容易跑出来,她还背着我走高速——我那时候腿软得站不起来——结果……结果被车撞了。”
“我亲眼看着救护车把我们俩拉走,红灯闪得我眼睛疼。”
“可等我在医院醒了,柳淼淼给我带削好的苹果,陈雯雯坐在床边跟我说话,谁都没提苏晓樯。”
“我还以为她们怕我伤心,故意瞒着,结果——”
他的声音沉了下去,像泡在天台的凉水里,连气音都发颤:“结果她们都说‘不认识苏晓樯’,连班主任的花名册上都没这个名。”
“就我一个人记得她。”
“记得她身上的草莓味香水,记得她拉着我跑时手心的温度,记得她挡在我前面说‘别怕’——跟我做了场没人信的梦似的。”
陈墨瞳靠回栏杆,指尖的银色四叶草坠子转得飞快。
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夜里格外清晰,像在算一道解不开的数学题。
她的眼底没了笑意,暖金色的光沉了下去,像炭火被夜风吹得低了些,只剩点暗红的光:
梦境真实却无痕迹。
高架桥像传说中的尼伯龙根,雾气里藏着死侍的嘶吼。
路明非的言灵是时间零,却能看见未来的碎片……
难道是血统觉醒时的灵视?
可灵视怎么会这么真实,还混淆了记忆与现实?
人总说“眼见为实”,可若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,那什么才是真的?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开口,声音比刚才凉了点,像掺了点夜风:“学院的资料库里,你们学校的学生名单里,没有苏晓樯。”
“我们没法判断,是你的记忆出了错,还是……你臆想了一个人。”
“臆想?”
路明非的声音一下子变尖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连身子都绷紧了:“怎么可能是臆想!她还帮我挡过怪物呢!她身上的香水味我现在都记得,跟便利店的草莓味糖果似的,甜得发慌!”
“可没人能证明。”
陈墨瞳的语气很淡,却像冰锥扎在路明非心上,一下下戳着他的慌:“你从小就孤独,对吧?”
“苏晓樯张扬,你怯懦;她勇敢,你自卑;她会陪着你吵闹,你连跟人说话都怕说错半个字。”
“她有的,全是你没有的;她做的,全是你想做的。”
“你说,这像不像你孤独久了,给自己造了个‘理想朋友’?”
“或许苏晓樯,只是你血统觉醒时的灵视太真,让你把梦境和现实搅混了——就像把泡面汤倒进了白开水,再也分不清哪是汤哪是水。”
“不可能!”
路明非突然吼出声。
话音还飘在天台上,他的眼睛突然亮了。
不是普通的亮。
是灼热的、沉得像熔金的光,裹着股古奥森严的狠劲,像埋在冰层下的龙瞳突然睁开。
那光里藏着地狱的火,带着疯狂的暴力,又透着非人的冷漠,看得人不敢直视。
陈墨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,手心瞬间冒了汗——那股压迫感,比面对失控的死侍还吓人,像有只无形的手攥着她的心脏。
那光只亮了一秒。
就灭了。
路明非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肩膀垮得能挂住酱油瓶,头也低了下去,声音里满是绝望,连尾音都在抖:“连你也觉得我在瞎想……”
“我还以为,你是唯一一个能信我的人。”
他的指尖攥得发白,指节泛着青,像在攥着最后一点希望。
可慢慢的,还是松开了——跟攥不住的泡面汤似的,怎么抓都留不住。
陈墨瞳看着他颓丧的样子,心里软了点。
她往前走了两步,蹲下身,跟路明非平视,银色四叶草坠子垂在他眼前,亮得像颗没暗下去的星星:“我没说不信你。”
“人总说‘没痕迹就是不存在’,可你忘了?”
她的声音轻了点,带着点哄小孩的耐心,却又透着坚定:“泡面汤凉了,碗底还会留印子呢;风过了,便利店的音乐还会飘一会儿呢。何况是一个跟你一起躲过死侍、一起被车撞的人?”
“要是真的存在,就一定会留下线索。”
“你要是不甘心,就去查——去高架桥上找,去你们被撞的地方找,哪怕翻遍整个城市的便利店,也比蹲在这儿猜强。”
她站起身,风把便利店的音乐吹得更近了,软乎乎的调子裹着夜的凉,像在说“梦和现实,有时候就差一步敢不敢走”:“卡塞尔学院的门还对你开着,你可以选加入,也可以选不加入。”
“但不管选什么,别让自己后悔。”
“有些机会,像泡面里的肠,错过了就没了。”
路明非抬起头,眼里还有点红,像刚揉过眼睛:“谢、谢谢。”
“你的选择是?”陈墨瞳挑眉,指尖的四叶草坠子又转了起来。
路明非深吸了口气。
像是攒了十八年的勇气。
“我想找苏晓樯。”
声音不大,却比他打游戏时喊“开团”还坚定,比他跟婶婶顶嘴时还硬气:“我不想不清不楚地忘了她,就算她真的是我瞎想出来的,我也得找个答案——不然我这辈子都得琢磨,那天的草莓香水,到底是不是真的。”
陈墨瞳笑了,眼底的金光又亮起来,像炭火重新燃了:“那就去寻找吧,少年。”
“今天就聊到这儿,我该走了。”
她顿了顿,补充道,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温柔:“祝你找到她——这羁绊说不定比命运还犟,比梦还真。有时候人活着,不就是为了抓住点‘说不定’吗?”
“别整这么肉麻的!”
路明非赶紧别过脸,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草莓,手还在无意识地抠手机壳:“跟偶像剧台词似的,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比吃了没放调料包的泡面还难受!”
陈墨瞳忍不住逗他,往前凑了凑,声音压得低低的:“话说回来,你到底喜欢谁?陈雯雯?柳淼淼?还是苏晓樯?”
“我谁都不喜欢!”路明非梗着脖子,像只炸毛的小兽。
见陈墨瞳挑眉,那眼神跟看透了他藏在抽屉里的游戏光盘似的,他又挠了挠头,没忍住说漏了嘴:“我……我就想找个喜欢我的人。”
“我衰了十八年,连吃泡面加肠都得算着零钱攒三天,哪配挑别人?”
他的声音低了点,眼底闪过点落寞,快得像流星:“我找苏晓樯,就是不想让身边的人,不明不白地消失——我已经习惯了没人记得我,可我不想忘了别人。”
陈墨瞳看着他别扭的样子,忍不住笑出声,红发在夜里晃着:“那加油找吧,衰仔。”
她转身要走,心里却在想:这小子,陈雯雯看他的眼神都快冒星星了,比看周杰伦演唱会还亮;柳淼淼还特地给他带削好的苹果,连皮都削得整整齐齐——他居然没看出来。
等会,他这意思不会是他都喜欢?
风又卷过来,带着便利店的甜香,混着点泡面的味道。
路明非站在天台上,看着陈墨瞳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,手里还攥着那只磨花的手机壳。
夜风吹得他有点冷,可心里却像揣了颗刚泡好的卤蛋,暖乎乎的,连骨头缝里的凉意都散了点。
他摸了摸自己的食指。
没疤,跟新的一样。
“苏晓樯,”他小声说,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带走,“我肯定能找到你。”
就算你是梦,我也得把你从梦里捞出来。
毕竟有些梦,比现实还值得较真。
路明非望着陈墨瞳的背影钻进楼梯口。
风卷着便利店的甜歌碎片扑过来,裹着刚煮好的泡面香气,像有人用温软的指尖揉了揉他的耳朵。西边的天早褪成揉碎的粉橘色,最后一点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,连栏杆上的锈迹都染得暖乎乎的,摸上去像婶婶冬天捂热的热水袋。
他攥着磨花的手机壳。
塑料壳子边缘的裂痕硌着指腹,像道没长好的疤。陈墨瞳说“泡面汤凉了也会留印子”,可苏晓樯的印子呢?除了心里那点发慌的甜——像咬到草莓糖芯的瞬间——连个能摸得着的边都没有。
“搞不好我真是个傻子。”
他对着空气嘟囔,声音轻得被风卷走半截。
“人家说‘记住的才是真的’,可记住的要是跟全世界对着干,那到底是我真,还是全世界假?就像泡面叉子能叉住面,却叉不住刚吹过的风;能记住苏晓樯的名字,却抓不住她存在过的证据——这不扯吗?”
教学楼里突然炸响晚自习预备铃。
尖锐得像婶婶发现他偷藏游戏杂志时,催他洗碗的嗓门。路明非赶紧把手机壳揣进兜里,往教室跑。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来,昏黄的光里撞见几个抱着篮球的男生。
“路明非!刚那红发美女真是你表姐?”
老远就有人喊,声音里裹着起哄的笑。
“可不是嘛!”
路明非赶紧接话,紧张得语速跟踩了油门的摩托车似的,停都停不下来:“远房表姐!搁意大利学服装设计的,今儿回来看我妈,顺道来学校瞅一眼——你们别瞎传啊!传成我找外援撑场面就离谱!我路明非用得着吗?上次月考数学我还蒙对三道选择题呢,虽然没及格,但比赵孟华多蒙对一道!”
一进教室,男生们直接围了个圈。
前排的王超举着手机凑过来,屏幕亮得晃眼,像正午的太阳。
“还说别传!仕兰论坛都炸了!你看这标题——‘惊现红发大美女!疑似某跨国集团千金,与路明非亲密同行!’底下都在猜你是不是被富婆包养了,还有人赌你下周就能换新款手机!”
路明非凑过去扫了眼。
帖子里连陈墨瞳站在天台栏杆旁的侧影都有,拍照的人估计躲在楼下树后面,像素糊得跟打了马赛克似的,却不妨碍评论刷得飞快。
“完了完了。”
他捂住脸,指缝里漏出声音:“早知道说我表姐是卖保险的,至少没人追着问星座血型!这要是被婶婶看着,不得把我手机壳都抠下来当拖鞋拍?到时候我连藏游戏杂志的地方都没了!”
“大家先回座位吧。”
软乎乎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花,突然插进来。人群自动分开条缝,陈雯雯穿着白裙站在那儿。她手里捏着本卷了边的《雪国》,书页里夹着的蒲公英露了个角,叶脉在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。
她的眼神扫过众人,没什么起伏,却透着股让人没法反驳的劲儿。
“晚自习铃要响了,论坛帖子管理员会处理。再围着耽误做题,下次读书会没人能交心得——到时候,可就没人陪我聊川端康成了。”
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,嘟囔着散了。
路明非松了口气,赶紧凑过去,像找到救星似的:“谢谢社长!您这几句话比班主任的戒尺还管用,刚才我都快被问得想钻桌底——对了,我桌底还藏着昨天没吃完的饼干,巧克力味的,没过期,您要是饿了……”
“先回座位吧。”
陈雯雯打断他,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像无意拂过片落叶,却在他胳膊上留下点痒意。她眼底的光软得像暮色里的云,路明非却莫名有点慌,跟被猫盯上的耗子似的,赶紧点头跑回座位。
他掏出数学练习册。
刚翻到三角函数那页,就见柳淼淼抱着书包跟陈雯雯换了座位。帆布书包上挂着的钢琴造型挂件晃来晃去,叮当作响。
陈雯雯把《雪国》放在桌角,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解题步骤。字迹跟她人似的规整,墨水在纸上晕开,像春天刚融的雪。
“这道题用辅助角公式。”
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:“你看,把sinx和cosx合并成一个正弦函数,再代入数值计算……”
路明非盯着她笔尖的影子。
脑子里却全是苏晓樯。
苏晓樯拉着他跑时的手心温度,暖得像揣了个热水袋;高架桥上车尾被死侍刮得砰砰响的声音,炸得他耳朵疼;还有她身上的草莓味香水,甜得发慌。
陈雯雯的声音像隔了层水。
明明每个字都听清了,凑在一起就成了糊的。他偷偷瞟陈雯雯,她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了道浅影,白裙领口别着颗小小的珍珠扣,比陈墨瞳的四叶草坠子还亮,却没那股让人安心的冷意。
“喂,你听进去了吗?”
柳淼淼突然凑过来。
手里拿着个削好的苹果,苹果皮没断,卷成个圈,像朵小小的花。她的手指白皙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碰过路明非的手心时,带着点凉。
“你刚才算题的时候,把sin当成cos了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点笑,像钢琴上弹出的软音:“手指还在桌子上抠来抠去,跟找不着家的蚂蚁似的——蚂蚁至少知道往糖味儿哪儿跑,你呢?你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吧?”
路明非接了苹果。
咬了口,甜得发涩,像没熟透的草莓。
“我这不是……在琢磨宇宙的奥秘吗?”
他嘴硬,眼神却躲着柳淼淼的目光:“比如为什么数学题总跟我作对,泡面为什么三分钟泡不开就没味儿,还有……还有为什么我总记着一个别人都忘了的人。”
“休息时间到了!”
有人突然拍了拍手,声音里带着点兴奋。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,有人站起来伸懒腰,有人凑在一起聊论坛的帖子。
路明非刚想把剩下的苹果塞进抽屉。
就见陈雯雯和柳淼淼都看着他。周围还飘着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——他余光瞥见王超正举着手机偷拍,屏幕的光在黑暗里闪了下,估计又要往论坛发。
“路明非,你怎么了?”
陈雯雯问,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三个能听见。她往前凑了凑,《雪国》的纸页蹭到路明非的胳膊,带着点旧书的油墨香。
“从下午回来就心不在焉的,跟丢了魂似的。”
柳淼淼也点头。
手指绞着校服衣角,耳朵有点红,像染了晚霞:“大家都看出来了。你上课的时候还盯着窗外发呆,赵孟华刚才还跟人说‘路明非该不会是被美女表姐勾走魂了’——他说这话的时候,脸黑得像锅底。”
路明非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排看。
赵孟华正黑着脸收拾书包,拉链拉得“刺啦”响,跟扯破布似的。估计是被论坛上的调侃惹毛了,又没法发作。
“我能有什么事?”
路明非梗着脖子,像只炸毛的小兽,声音却有点虚:“不就是……琢磨着晚上吃泡面加不加肠吗?加肠得花五块钱,不加又没味儿,人生难题懂不懂?比你们练琴还难!”
“你骗人。”
柳淼淼眨眨眼,拆穿他的速度比路明非蒙题还快:“你心不在焉的时候,会下意识抠手指。刚才你都快把练习册的角抠烂了,跟我上次弹错琴,抠琴键的样子一模一样。”
“我就真这么好懂?”
路明非瞪大眼,像被雷劈了似的:“那我藏在书包里的《咒术回战》杂志岂不是早被你们发现了?还有我有天偷偷在看你练琴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就捂住嘴。
耳朵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草莓,连脖子都染了点粉。
陈雯雯忍不住笑了。
眼底的光软得像化了的糖,连声音都带了点甜:“所以,到底怎么了?路明非,你从来不会对我们撒谎的,对吧?”
路明非挠了挠头。
叹了口气,声音低了下去,像埋在枕头里说话:“其实……我心里装着个人。”
他说完,教室突然静了半秒。
连远处的议论声都像被掐断了。
“苏晓樯吗?”
陈雯雯和柳淼淼异口同声地问。声音不高,却像道雷劈在路明非头上。
路明非手里的苹果“咚”地掉在桌子上。
滚了半圈,被柳淼淼伸手接住。苹果上的牙印还清晰着,沾了点他的口水。
“你们也知道?”
他声音都变调了,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:“我还以为我在医院里念叨的时候,你们都没听见呢!就跟说梦话似的,醒来都怕自己记错了,怕苏晓樯根本就没存在过!”
“你在医院醒过来那天。”
陈雯雯指尖拂过《雪国》的封面,书页上的蒲公英轻轻晃了晃。她的声音轻得像落雪,却每个字都砸在路明非心上。
“柳淼淼给你带苹果,你迷迷糊糊地抓着她的手,反复说‘苏晓樯呢?别让她走’。你攥得那么紧,柳淼淼的手腕都被你捏红了。”
她顿了顿,抬眼看向路明非。
眼底的光像暮色里的星。
“川端康成说,凌晨四点钟,看到海棠花未眠。有些名字,就算只听过几次,也像海棠花似的,在心里留了印子。你记得她,就不算白记。就算全世界都忘了,你记得,她就还在。”
路明非盯着她。
喉咙发紧,像塞了团没泡开的泡面。柳淼淼把苹果递回给他,又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,塞进他手心。糖纸沙沙响,带着点她身上的钢琴漆味道。
“我虽然不记得苏晓樯,但我知道你不是瞎想。”
她的声音软得像棉花,却藏着点笃定:“就像动漫里说的,有些羁绊就算被世界抹去,也会藏在灵魂里。你要是想去寻找,我……我永远等你。”
“周末我还会去图书馆占座,靠窗的位置,能看到操场的那棵梧桐树。你要是找累了,回来还能一起写作业——我新买了本《咒术回战》原画集,里面有五条悟的高清图,你要是想看,也能给你带。”
“你们……”
路明非捏着那颗草莓糖,糖纸硌着手心,像捏着颗快要化掉的希望。
“你们就不怕我找一辈子都找不到?我就是个衰仔,连泡面加肠都得攒三天钱,说不定找着最后,发现苏晓樯真的是我瞎想出来的……到时候,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傻?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
陈雯雯看着他,眼神亮得像夜里的灯:“就像你喜欢吃泡面,就算知道吃完可能会饿,也还是会泡。重要的不是最后有没有剩汤,是你泡的时候,盼着那口热乎劲儿的心情啊。”
“就算苏晓樯是你想出来的,那又如何?她陪你躲过死侍,陪你跑过高架桥,陪你熬过最害怕的时刻——这样的‘梦’,比真的还珍贵。”
路明非没说话。
捏着草莓糖的手紧了紧,糖纸都被他捏皱了。周围的议论声、论坛的提示音、赵孟华摔门而去的声响,突然都远了。
他想起陈墨瞳说“有些机会像泡面里的肠,错过了就没了”。
现在陈雯雯和柳淼淼捧着那颗“肠”递过来,他却有点不敢接——他怕自己抓不住,怕这又是场没人记得的梦。怕自己衰惯了,连这点温暖都留不住。
丽晶酒店的落地窗前,陈墨瞳指尖夹着杯威士忌。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里晃着,映着窗外CBD的灯——次第亮起来的,像撒了一地碎钻,把黑夜照得跟白天似的。
晚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她耳后的银色四叶草坠子轻轻响。金属链节碰撞的声音,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“情况怎么样?”
酒德亚纪走过来,手里端着杯热牛奶。白毛短发在灯光下泛着软光,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花。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雪,轻轻落在陈墨瞳耳边。
“那孩子……愿意来学院吗?”
陈墨瞳转过身,靠在窗台上,嘴角勾着点笑。威士忌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香水味,飘在空气里。
“不来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点调侃,却没什么意外:“那小子跟块犟骨头似的,卡塞尔给的是答案,他要的是过程。就像有人偏要自己剥橘子,不喜欢别人递来的一瓣瓣,哪怕手上沾满汁儿,也觉得那味儿才对——傻得可爱。”
她把跟路明非的对话简单复述了遍,末了补充:“他说要找苏晓樯,就算那是场梦,也得捞出来看看。我拦不住,也不想拦。”
“咚咚”的脚步声传来。
叶胜拿着平板走过来,眉头皱着,像拧成了麻花。屏幕上的数据闪着,全是路明非的血统分析报告。
“数据分析显示,他的血统纯度极高,言灵・时间零的适配度甚至超过校长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,带着点严肃:“能在一定时间内让自己的速度提升数十倍,周围时间流速减缓到近乎停滞。要是他真发力,我们根本近不了身。可他要是不来,古德里安教授……”
话没说完,房门突然被撞开。
“我的上帝!路明非呢?招进来了吗?”
古德里安喘着气闯进来,眼镜滑到鼻尖,鼻梁上还沾了点汗。手里的文件夹歪歪斜斜,纸张都露了出来,被风吹得哗啦响。
“校长说要是搞砸了,让我去西伯利亚喂北极熊!那里的雪比慕尼黑的啤酒还冰,我可不想去!我的研究还没做完,我的实验室……”
陈墨瞳挑了挑眉,把威士忌递到嘴边,抿了口。酒液的辛辣滑过喉咙,让她眼神更亮了点。
“教授您别慌,北极熊说不定也嫌您话多。”
她的语气带着点调侃,却没什么恶意:“我跟他聊了,他要去寻找苏晓樯,暂时不想来学院。您就算把他绑来,他也得跑——您总不能把他锁在实验室里,跟标本似的吧?”
“什么?!”
古德里安的声音拔高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:“这么下去校长会把我抽筋扒皮的!他可是交代了,绑也要把路明非绑回去!就算他会时间零,我们三个加起来,还打不过一个高中生?”
“绑?”
陈墨瞳嗤笑一声,耳后的四叶草坠子晃了晃,在灯光下划了道亮弧:“您觉得我们三个加起来,能打过一个会时间零的?他要是想跑,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抓不着,跟追着风跑似的——风还能感觉到,他要是发动言灵,我们跟定在那儿的石头没区别。”
“到时候,不是我们绑他,是他绑我们去见校长——您想让校长看到您被一个高中生捆着吗?”
叶胜推了推眼镜,叹了口气。手指在平板上划了划,像是在调整报告内容。
“师妹,你违反了校规,混血种的事情不能随便往外透露。”
他的声音软了点,带着点无奈:“不过……报告里我会隐去你透露学院信息的部分,路明非的梦境和言灵情况,我需要上报学院。这是规定,我没办法。”
“谢了,师兄。”
陈墨瞳点头,语气里带着点真心的感激。古德里安还在旁边跳脚,像只着急的兔子。
“喂喂喂!不要当我不存在啊!我才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!你们怎么能自己做决定?校长问起来,我该怎么说?说我们放跑了一个S级混血种?”
酒德亚纪忍不住轻笑,递了杯热牛奶给古德里安。杯壁上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,她伸手擦了擦,动作温柔得像照顾孩子。
“教授,先喝口热牛奶。西伯利亚的冷,可不能现在就冻着您的嗓子。明天还有面试,要是您现在慌得睡不着,明天可没精神跟学生聊天——总不能让学生觉得,卡塞尔的教授是个爱着急的小老头吧?”
古德里安接过牛奶,喝了口。热流顺着喉咙滑下去,却没压下他的焦虑。他皱着眉,像拧成了麻花。
“唉,真是麻烦!我的上帝,校长要是知道了,一定会把我扔去西伯利亚喂北极熊!那里的泡面都冻成冰疙瘩,我可不想吃!”
“明天面试你们好好努力,争取招到其他学生。我今晚要赶去俄罗斯,还有个A级混血种等着面试——希望那孩子别跟路明非似的,满脑子都是‘找梦’的傻念头!”
陈墨瞳望向窗外。
夜色渐浓,CBD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在地毯上,像道沉默的画。她摸了摸耳后的四叶草坠子,心里嘀咕:
那个衰仔,要是真找到了苏晓樯,会不会还记着卡塞尔的门?
不过也好。
至少他现在,还有个能让他攥紧的“盼头”——比那些连梦都不敢做的人,强多了。
就像有人说的,“能做梦的人,从来都不算衰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