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的钟摆敲过第七下时,窗外的暮色已经漫进教室,像被打翻的墨汁兑了水,晕得荧光灯的冷光都软了三分。
路明非盯着那抹红发——不是理发店染出来的那种死红,是像烧红的铜丝浸了冷光,根根都透着劲,晃得他脑子发懵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缝。
布料粗糙的纹理蹭过指腹,兜里的新手机还带着塑料壳的潮味,硌得腰侧发慌。更慌的是陈墨瞳耳垂上的银四叶草,坠子尖儿在灯光下亮得像小刀片,每晃一下,都像要刮开他藏在眼底的那点乱。
“同、同学,”他舌头跟打了死结似的,烂话顺着牙缝往外漏,“咱仕兰中学的校规你知道不?染发要记大过的,你这红也太扎眼了——跟校门口张大爷烤红薯的炭火似的,裹着纸都能看得见光。教导主任那老花镜,平时连黑板字都看不清,唯独对黑头发敏感,上次李明玉就染了点棕,被他拉到办公室念了半节课校规,跟唐僧念紧箍咒似的,我在隔壁都听得耳朵起茧子。”
他没敢抬头,余光里看见陈墨瞳斜倚着课桌笑。她的手肘撑在桌沿,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,四叶草坠子随着呼吸在锁骨处磕出细碎的银响,像冰珠落在玻璃上。
等路明非终于喘匀气,她才慢悠悠开口,声音裹着点狡黠的软,像裹了层糖霜的刀片:“这是天生的。”
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,喉咙里泛起可乐气泡似的痒。内心的吐槽跟没关闸的水龙头:“天生的?哪有人天生头发红得跟消防车警灯似的?就像有人说吃泡面不加肠是为了减肥,其实是兜里掏不出三块五,骗谁呢?”
他把眼神往窗外飘,操场上的篮球架映在蒙着薄灰的玻璃上,歪歪扭扭的,像被雨水泡软的素描。——跟他现在的样子差不多,连装镇定都装得东倒西歪。
陈墨瞳突然伸手。
指尖先碰着他的手腕,凉得像晨露滑过晒了半上午的水泥地。路明非吓得一哆嗦,手往回缩,却被她轻轻攥住——力道不大,指腹贴着他手腕内侧的动脉,像攥着颗跳得太急的小石子,攥得他动弹不得。
“跟我出去说。”她语气没商量,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嗒嗒声,混着钟摆的“嘀嗒”,一起敲在他的心跳上。
门口的陈雯雯和柳淼淼突然往前迈了步。
陈雯雯的白裙在穿堂风里飘了下,裙摆扫过桌角的粉笔盒,她攥着数学卷子的指尖泛了白,连指节都透着温柔的冷:“这位同学,你还没说清楚,找路明非到底有什么事?”
柳淼淼跟着点头,笔帽在手里转了个圈,塑料笔帽蹭过指尖的声音很轻。她语气温柔得像刚煮好的牛奶,却裹着点扎人的细刺:“是啊,晚自习时间,私自叫同学出去不太好。万一被老师看见,说不定会以为你们在……讨论没弄懂的题呢。”
最后几个字说得慢,像在路明非心上轻轻刮了下。
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,赶紧打圆场:“没、没事,就是我姐……”
话没说完,陈墨瞳已经接过话头。她嘴角勾着笑,往前倾了倾身,四叶草坠子晃到陈雯雯眼前,银亮的光扫过对方的眼底:“我是他表姐,刚从国外回来,顺路来看看他。”
柳淼淼眨了眨眼,往前凑了凑,发梢蹭过校服领口的布料:“表姐?那你知道路明非爸妈的名字吗?他叔叔家住在哪个小区呀?上次他说叔叔家楼下的便利店总断货可乐,表姐知道哪家能买到吗?”
她问得细,每个字都戳在路明非记不清的细节上——他自己都快忘了叔叔家小区的门牌号,上次填表格还是问了婶婶三遍,至于便利店断可乐的事,是上周跟柳淼淼借橡皮时随口提的。
陈墨瞳却答得干脆,连停顿都没有:“他爸妈叫路麟城、乔薇尼,现在在国外做地质项目,常年待在矿场。他这些年住叔叔家,婶婶爱跳广场舞,上周二还跟楼下张阿姨抢过菜市场的特价白菜,最后把白菜叶子都扯掉了两片。”
路明非听得眼皮直跳,指尖在兜里攥紧了手机。内心疯狂吐槽:“这姐们儿是装了监控在我家吧?连我婶婶抢白菜扯叶子都知道,比班主任还清楚我的家底!早知道不嘴硬了,现在想反悔都来不及,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。”
陈雯雯的目光扫过路明非的脸,像片薄冰贴上来,连他耳尖的红都没放过。路明非赶紧点头,声音比蚊子还小:“是、是表姐。我之前没跟你们说,怕你们笑话我表姐头发颜色……其实我表姐可厉害了,在国外读的大学,会说三门外语,上次还帮我翻译过英语阅读,虽然我没看懂,但觉得特别厉害。”
他越说越乱,烂话又开始冒,像没关紧的水龙头。
陈雯雯没再追问。她轻轻拍了拍柳淼淼的手背,指尖带着点安抚的温度,连语气都软了下来:“既然是亲戚,那没事。你们早点回来,测验的最后一道大题我替你划了重点,回来晚了就没时间看了。”
柳淼淼皱着眉,却还是点了头。路明非瞅着她眼底的疑惑,心里嘀咕:“柳淼淼这眼神,跟X光似的,别是看出我撒谎了吧?早知道找个更靠谱的借口,比如远房表妹,至少不会连便利店断可乐的事都被戳穿。”
跟着陈墨瞳往天台走时,楼梯间的灯忽明忽暗,镇流器发出“嗡嗡”的响,像快没电的收音机。路明非的手在兜里攥紧了卡塞尔手机,塑料壳子的潮味混着校服口袋里的粉笔灰味,一起往鼻尖钻。
他突然想起早上在矿场看见的露水——沾在草叶上,看着透亮,一捏就破,连痕迹都留不下。有些东西,不管你怎么藏,总会从指缝里漏出来,就像现在,他连撒谎都藏不住眼底的慌。
天台的风很大,卷着楼下的蝉鸣往上飘。蝉声被风揉碎了,像谁把声音泡在水里拧半干,软乎乎的却抓不住。路明非站住脚,后背抵着冰凉的栏杆,金属的冷意透过校服渗进来,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“你肯定不是我表姐,”他咬了咬牙,烂话却没那么顺溜了,“哪有表姐一见面就扯卡塞尔手机的?还有你跟算命似的,我妈都没这么了解我——不对,我妈都六年没联系我了,谁也没这么了解我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:“找我到底有什么事?别绕圈子,我晚自习还得回去做题,数学卷子最后一道题还没看懂,同桌说那道题要画辅助线,可我连辅助线往哪画都不知道……”
陈墨瞳转过身。
夕阳把她的红发染成了橘色,像烧到末尾的炭火,连四叶草坠子都裹了层暖光,晃得像颗小太阳。“你认识我。”她语气是陈述,不是疑问,每个字都砸得很实,没给路明非留一点反驳的余地。
路明非赶紧别过脸,盯着远处的烟囱。烟囱里冒出的白烟被风扯成了丝,像谁随手丢的棉花。
“我不认识!”他嘴硬道,“你这头发颜色太扎眼,我就是觉得眼熟,跟我上次在漫画里看见的女主角似的——不是说你像漫画人物,是头发颜色像。我很少看漫画,都是同桌借我看的,他喜欢看热血的,我觉得那些主角打打杀杀的,还不如吃碗泡面实在。”
“我有侧写能力。”陈墨瞳打断他,声音里带着点笑意,像风卷着樱花掠过耳边,“你每次跟我说话,眼神都躲着我的四叶草坠子。不是怕它,是怕它反光照出你撒谎的样子。还有你攥手机的手,指节都泛白了,像怕我抢你的糖似的——你明明见过我,却不敢承认。”
路明非的脸烧了起来,从耳尖一直烧到脖子根,像被人扒了外套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。“可我们第一次见,至少在此之前你没见过我!”他梗着脖子,心里却虚了——梦里站在楚子航身边的红发女生,明明就是眼前这个人,连四叶草坠子晃荡的弧度都一模一样。
“谁说我没见过你?”陈墨瞳往前迈了步,风把她的外套吹得鼓起来,像只展开翅膀的鸟,连衣角扫过空气的声音都听得见。
路明非愣了愣,脑子又成了团乱麻,比数学卷子上的辅助线还乱:“诶?你什么时候见过我?我六年没出过市区,除了叔叔家就是学校,连游乐园都没去过。你总不能在梦里见过我吧——不是说我做梦,是说你……不对,我也没在梦里见过你,我梦都是些吃泡面的场景,有时候梦见泡面里加了肠,有时候梦见没加,没加的时候会醒得特别早。”
“你过去申请过国外的大学。”陈墨瞳的声音很轻,却像颗石子投进路明非心里的死水,溅起的涟漪都带着冷。
他赶紧摆手,烂话又多了起来:“我们班好多人都申请国外大学,小天女还申请了斯坦福呢,她爸给她请了三个家教,连吃饭都在背单词。我就填了个野鸡大学,连录取通知书都没收到,这能说明什么?而且我没申请过卡塞尔学院,我连听都没听过——不对,我听过,上次同学议论过,说是什么贵族学院,学费贵得能买十箱泡面,还得会说鸟语才能进去。”
“卡塞尔给你们班发了很多邀请函,你也在其中。”陈墨瞳没理会他的烂话,目光像探照灯似的,照得他无处可藏。她往前又迈了步,四叶草坠子轻轻晃到他眼前,银亮的光扫过他的睫毛,凉得像片薄雪。
路明非咽了口唾沫,喉咙里干得发紧。心里的小鼓敲得更响,像楼下大妈跳广场舞的鼓点,乱得没章法:“所以?我收到邀请函又怎么了?好多人都收到了,又不是只有我一个。我又没想去——去了也跟不上,我数学不好,英语也差,上次模拟考还没及格,去了也是拖后腿,跟个多余的泡面调料包似的,扔了可惜,留着没用。”
“我想知道你想加入卡塞尔学院吗?”陈墨瞳突然问。
风里的蝉鸣好像停了,只剩下远处的车流声,像谁在轻轻哼着歌。她的声音软乎乎的,却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,像裹了层糖的钩子,勾得路明非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苏晓樯的笑脸——她总爱扎高马尾,发梢扫过路明非的书桌时,会留下淡淡的洗发水味;闪过矿场里缺耳朵的小熊——绒毛被露水打湿,凉得像块旧毛巾;闪过兜里存着却不敢拨的“妈妈”号码——按键的纹路都快被他摸平了,却一次都没敢按下去。
路明非攥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有点疼。
眼底藏着的那点狮子似的劲儿冒了头,却又被自卑压了下去,像刚冒芽的草被石头碾了碾:“我想不想,跟你有什么关系?你又不是招生办的,管得比班主任还宽——再说了,我就算想,也考不上。你们学院肯定要成绩好的,我这种吊车尾,去了也是当炮灰,还不如在仕兰中学混到毕业,至少能混碗泡面吃。”
陈墨瞳突然笑了。
她的笑声很轻,像风卷着花瓣落在水面,四叶草坠子蹭过他的耳廓,凉得像片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叶子。“因为我是明天的考官。”
路明非的嘴突然闭上了,烂话卡在喉咙里,像吃泡面时被调料包呛到,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。他盯着陈墨瞳的眼睛——那里面映着夕阳,亮得晃眼,连他自己的影子都在里面,小小的,缩成一团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憋出一句,声音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无奈,像被雨打湿的纸飞机:“考、考官好。”
风又吹了起来,卷着远处的车流声,像谁在轻轻哼着歌。路明非摸了摸兜里的新手机,屏幕凉得像露水,贴在掌心,有点烫。
他突然想起个傻念头:“为什么考官都这么好看?就像饿了三天的时候看见泡面里加了肠,明明知道可能是陷阱,却还是想凑过去——不对,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行,却还是有点想试试。”
陈墨瞳看着他紧绷的肩膀,四叶草坠子轻轻转了个圈,银亮的光在暮色里晃了晃:“明天面试,别迟到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,像风里的樱花,甜得让人发慌,却又藏着点说不清的冷。
路明非没说话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贴在天台上,像个没人陪的尾巴。暮色漫上来,把他的影子一点点吞掉,连轮廓都快看不清了。
他突然觉得,风里的声音好像没那么沉了——就像揣着的两块手机,虽然还是硌得慌,却好像没那么压得人喘不过气了。
“为什么人总是怕特别的东西?”他心里嘀咕,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机屏幕,“就像怕打开灯看见黑,却忘了灯亮了才能找着猫爪印——或许明天,能找着点什么呢?”
风卷着他的话往远处飘,像颗没力气的蒲公英,没飘多远就落了下来,落在天台的栏杆上,跟暮色混在了一起。
天台的风突然转了向,卷着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香味往上飘,混着暮色里的凉意,勾得路明非肚子里的馋虫乱爬。
陈墨瞳的话像颗石子砸进刚平静的水里,他攥着手机的手又紧了紧,塑料壳子硌得指节发疼。
“你在犹豫什么?”陈墨瞳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栏杆,嗒嗒声跟他的心跳撞在一起,四叶草坠子在风里晃着,银亮的光总往他眼睛里钻。
路明非赶紧把目光飘向远处的烟囱,白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,像他现在没捋顺的烂话:“额……很明显吗?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,就跟考试时蒙选择题,明明不会还硬着头皮填,总觉得老师看不出来。难道我这犹豫跟我妈织的毛衣似的,到处都是线头,一眼就能瞅见?”
他心里早把自己骂了八百遍:“路明非你是不是傻?犹豫就犹豫呗,说那么多废话干嘛,跟村口大妈唠嗑似的,越说越乱!”可嘴巴像不听使唤的水龙头,烂话顺着牙缝往外冒。
“谁都看得出来。”陈墨瞳靠在栏杆上,风把她的红发吹得贴在脸颊,倒少了点锋利,多了点软乎乎的暖,“你攥手机的指节都泛白了,跟攥着最后一口泡面似的,生怕被人抢了。”
路明非下意识松了松手,又赶紧攥紧,像怕手机长腿跑了:“那你说卡塞尔看上了我哪一点?我生物学得好?上次月考生物才刚及格,选择题蒙对了一半,主观题全靠抄同桌的思路,古德里安教授怕不是眼神不好,把我当成学霸了?三万美元奖学金?这钱能买多少箱泡面啊,够我吃到毕业还能剩点钱买游戏卡,你怕不是在骗傻子呢!”
他越说越急,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,心里却虚得很:“万一这是真的呢?可卡塞尔怎么会看上我这种衰仔?就像有人说‘泡面不加肠是为了健康’,其实是兜里没钱,我看这奖学金就是画的大饼,看着香,吃不着。”
陈墨瞳没接他的烂话,只是盯着他的眼睛,四叶草坠子轻轻晃了晃,像在丈量他眼底的慌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开口,声音比刚才软了点,却更扎心:“我说实话,骗你我做不到。我也不知道学院看上了你哪点。暗恋同学三年,也只敢暗恋,递个纸条都要在草稿纸上练十遍,衰到家了。站我个人立场,我希望你做好准备好好思考,再考虑要不要入学。”
路明非的脸“腾”地烧了起来,从耳尖一直烧到脖子根,像被开水烫了似的。
他赶紧别过脸,盯着天台上的裂缝,裂缝里还卡着片枯树叶,风一吹就打哆嗦:“你怎么连这都知道?跟装了监控在我脑子里似的!我那不是暗恋,就是觉得她橡皮好看,借橡皮的次数多了点而已……再说了,谁还没个不敢说出口的事?就像吃泡面时想加两个肠,却只敢买一个,怕别人说你能吃,这很正常吧!”
心里却在嘀咕:“为什么她总能戳中我最软的地方?跟用针挑泡泡似的,一挑一个准,连我藏在心底的那点怂都给扒出来了。”他突然想起个傻问题:“为什么人总是把‘不敢’当‘没用’?就像泡面里的蛋,煮碎了就觉得不好吃,可碎了的蛋泡在汤里,味儿不是更浓吗?难道我这‘不敢’,就真的一点用都没有?”
“我之前和古德里安教授联系的时候,他暗示过我卡塞尔学院是特殊的学院……”路明非试探着说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怕问错了话,又怕得不到答案,心里悬着,像没系好的风筝线。
“是的,没错。”陈墨瞳答得干脆,连犹豫都没有,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有点飘,像浸在水里的棉花,软乎乎却抓不住。
路明非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,咳嗽了两声才找回声音:“这……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?你们都不瞒着点?就像我妈藏零食,还得找个柜子锁起来,你们倒好,跟说‘今天吃泡面’似的,张口就来。”
“有什么好隐瞒的?”陈墨瞳笑了笑,四叶草坠子蹭过她的锁骨,银响细碎,“你要加入学院迟早会知道,你不加入学院,大不了给你洗脑。”
“额,你们是正规学院?”路明非瞪大了眼睛,心里的吐槽又冒了出来:“洗脑?这听起来比教导主任念校规还可怕!正规学院哪会说洗脑啊,怕不是个传销组织吧?可三万美元奖学金又像真的,跟泡面里突然多了个肠,既惊喜又怕有毒。”
“我们有合法的证件,但学院比较特殊。”陈墨瞳的目光扫过他,像片薄云掠过太阳,“不像你们仕兰中学这样的花园宝宝,不过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地方,只不过是一个孤独患者们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的地方罢了。”
路明非摸了摸鼻子,烂话里带了点无奈:“那也太不容易啊。就像一群没带伞的人挤在屋檐下,明明都淋了雨,却还互相递纸巾,总比一个人蹲在雨里强。”他心里却想:“孤独患者?那我岂不是刚好对上号?在仕兰中学,我就像泡面里的调料包,可有可无,难道去了卡塞尔,就能找到跟我一样的调料包?”
陈墨瞳突然抬腕看了看表,表盘在暮色里亮了一下,像颗小星辰:“我赶时间,我直接问了。”
路明非赶紧点头,手在兜里把手机转了个圈,塑料壳子蹭得手心发毛:“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,我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就像考试时同桌问我答案,我虽然不会,但也能瞎掰几句。”
“我从诺玛那里得知你好像对学院有些失望,是因为苏晓樯?”陈墨瞳的话像根细针,轻轻扎在路明非心上,不疼,却麻得慌。
路明非的脸瞬间僵了,烂话也卡了壳,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:“你知道苏晓樯?”
“我们卡塞尔学院也有论坛,论坛里都传疯了,都在说你为了一个女人不想入学。”陈墨瞳的语气里带了点调侃,四叶草坠子晃到他眼前,银亮的光晃得他眼睛发花。
路明非的嘴张了张,突然觉得有点好笑,又有点委屈:“那我还挺有名啊。跟我们班小天女似的,走到哪儿都有人说。不对啊,你们学院论坛为什么会有我的信息?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,就像泡面里的葱花,撒不撒都一样,值得这么多人讨论吗?”
“喔,这个要怪那个该死的新闻部部长。”陈墨瞳撇了撇嘴,语气里带了点嫌弃,却没真的生气。
“谁?”路明非赶紧追问,心里的好奇像泡发的泡面,越胀越大。
“你进学院就会知道的,算起来他还是你师兄。”陈墨瞳顿了顿,补充道,“他是古德里安的学生。”
路明非听得眼皮直跳,心里的吐槽又开始了:“这师兄怕不是闲的?天天盯着我这点破事,比我们班八卦小组还能扒,进了学院怕不是要被他扒得底裤都不剩?古德里安教授怎么教出这么个学生,跟教了个八卦记者似的!”他嘴上却只敢说:“啊这……那我进了学院,岂不是要被他盯得死死的?跟上课被班主任盯着睡觉似的,浑身不自在。”
陈墨瞳没接他的烂话,话锋一转,语气沉了点:“根据诺玛的调查,我们并没有在你身边找到一个叫苏晓樯的女孩。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?”
路明非的心脏“咯噔”一下,像被什么东西砸了,他攥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,塑料壳子的潮味混着粉笔灰味,一起往鼻尖钻:“你也觉得她不存在吗?”声音小得像蚊子叫,连他自己都快听不清。
“也?还有谁觉得她不存在?”陈墨瞳的目光里多了点探究,四叶草坠子停住了晃动,像在等着他的答案。
“除了我,都觉得她不存在。”路明非的声音里带了点哽咽,却又强撑着,像被雨打湿的纸飞机,明明快散架了,却还想飞,“都说我是瞎想的,婶婶说我是学习学傻了,连柳淼淼都问我是不是做梦……
可我真的见过她,那个总把下巴抬得高高的苏晓樯,说话时字句间藏着骄傲的棱角。她还跟我说过话,怎么会不存在呢?”
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傻念头:“为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,就一定是假的?就像泡面汤里的热气,冬天能看见,夏天就看不见了,可热气还是在啊。难道苏晓樯就像夏天的热气,只有我能看见?”
陈墨瞳沉默了一会儿,风把她的红发吹得更乱,却没了之前的锋利。她往前凑了凑,四叶草坠子轻轻碰了碰路明非的手背,凉得像晨露:“这样啊。”
暮色更浓了,把天台的影子都吞得差不多了。
路明非盯着陈墨瞳的眼睛,那里面映着远处的路灯,亮得晃眼,他突然觉得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,好像轻了点,却又更慌了——连卡塞尔都找不到苏晓樯,那她到底是不是真的?
就像他总在梦里梦见泡面里加了肠,醒了却只有空碗,难道苏晓樯,也只是他梦里的那根肠?
风里的声音好像浸了水,软乎乎的却抓不住,路明非攥紧了手机,屏幕凉得像露水,贴在掌心,有点烫。
他突然想起刚才陈墨瞳的话——“孤独患者们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”,那如果苏晓樯真的不存在,他去了卡塞尔,会不会就没那么孤单了?
可他又怕,怕去了之后,连梦里的那根肠都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