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轴转动的“吱呀”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,路明非手里攥着刚拆到一半的快递盒,整个人跟被按了暂停键似的。
门口站着的一对中年夫妇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。
男人身着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,肩线笔挺得能裁开空气,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表款低调转动,表盘里的蓝钢指针在昏暗楼道里泛着冷光。
他头发用发蜡打理得纹丝不乱,只是紧抿的薄唇和眉间深锁的沟壑,泄露出与这身精致打扮不符的焦灼。
旁边的女人更是让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。香奈儿藕粉色真丝连衣裙包裹着恰到好处的曲线,颈间一串南洋珍珠项链随呼吸轻轻晃动,每一颗都莹润得像浸在月光里。
她脸上是那种看不出粉感的裸妆,眼尾用微闪的香槟色眼影巧妙提亮,连焦急时蹙起的眉头都带着种精心修饰过的优雅。
尤其是那双和柳淼淼如出一辙的杏眼,此刻蒙着层水光,倒比平日多了几分破碎感。
“我的老天爷……”路明非心里的吐槽弹幕立刻刷屏,“这是把奢侈品柜台穿身上了吧?叔叔的西装看着能抵我一年的学费,阿姨脖子上那串珠子,怕不是能换辆特斯拉?说她们是绑匪噶我腰子的,我更信是哪个财阀来微服私访……”
他赶紧把快递盒往身后藏了藏,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那个……二位看着有点眼熟啊,是在楼下星巴克排队见过?还是在物业中心领过新年挂历?我这脑子最近跟被病毒格式化了似的……”
女人往前踏了半步,Manolo Blahnik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,语气里的急切压过了原本的温婉:“请问,你是路明非吗?”
“是我是我,正牌路明非,假一赔十那种。”
路明非点头如捣蒜,突然一拍大腿,“哦——我想起来了!你们是柳淼淼爸妈吧?这眉眼简直是复制粘贴啊!阿姨您这状态,说您是柳淼淼表姐我都信,回头可得给我妈支支招,她现在还坚信淘米水洗脸能返老还童呢……”
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满嘴跑火车,路明非赶紧闭紧嘴,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。
柳母显然没心思听他的烂话,指尖无意识绞着真皮手包的链条,急切地追问:“我们是淼淼的父母。请问,淼淼是不是在你这儿?”
“柳淼淼?”路明非眨巴眨巴眼,一脸懵逼地摇头,“她不在啊。就刚刚放学在路口碰见她,背着个黑色琴包,说是要去上钢琴课来着。当时还琢磨呢,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,居然能背动那么大的琴……”
他心里咯噔一下,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印着卡塞尔学院徽章的包裹,脑子里瞬间脑补出十八种豪门恩怨戏码:“难道钢琴课是幌子?其实是被黑衣人绑走了?不对啊,柳淼淼看着就是乖乖女,总不能是什么秘密特工吧……”
昨夜十一点,加州阳光别墅区的主宅还亮着暖黄的灯光。
柳父刚结束越洋视频会议,摘下金丝眼镜揉着眉心,柳母正用银签挑着燕窝,水晶吊灯的光在她珍珠耳坠上流转。
“先生,太太,”司机赵叔的声音透过内线传来,带着罕见的迟疑,“小姐今晚……带回来一位男同学。”
银签“当啷”掉在白瓷碗里。柳母猛地抬头,精致的眉峰拧成结:“你说什么?淼淼?”
柳父重新戴上眼镜,镜片后的目光骤然严肃:“确定?”他指尖在真皮沙发扶手上轻叩,“淼淼自小就教她‘行事磊落,待人以诚’,放学从不晚归,怎么会突然带男孩子……”
话没说完,赵叔慌忙补充:“没、没领进家里!就在小区门口分的手!”
夫妇俩同时松了口气。柳母按住胸口,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温婉:“我就说嘛,我们教她‘与异性相处需守分寸’,淼淼最听这话。”
“但……”赵叔的声音又钻进来,“那位男同学也住在加州阳光,就、就在咱们隔壁那栋。”
“隔壁?”柳母手里的燕窝碗差点脱手。
柳父的手指猛地顿住。加州阳光的别墅都是独栋,所谓“隔壁”分明就是指自家三楼客房的邻间——淼淼的卧室就在那!
“这孩子……”柳母的声音发颤,“我们教她‘有事必告父母’,她竟学会把人藏进房间了?”她抓起手机就要拨管家电话,“不行,得把那男孩请过来问问清楚,免得有人存了不该有的心思。”
“等等。”柳父按住她的手腕,目光沉得像深潭,“赵叔,确定是‘隔壁那栋’?”
“是,”赵叔的声音透着笃定,“那男孩说几年前搬走的,这两天刚搬回来。”
柳母的动作停在半空。柳父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,忽然想起什么:“你说的,是不是东边那栋老房子?”
得到肯定答复后,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。早几年他确实动过心思,想把那栋买下来打通,将来做淼淼的婚房。可每次派人接触,不是中介突然摔断腿,就是评估师临时住院,最后连开发商都含糊其辞,说那片区“有特殊协议”。
“难怪……”柳父喃喃自语,镜片反射着冷光,“那地方怕是不简单。”
“管它简不简单,”柳母还在气头上,“敢打淼淼的主意,总得让他知道我们柳家的规矩。”
“急什么。”柳父按住她的肩,“淼淼既没藏人,也没瞒报,说不定只是普通同学。我们做父母的,总得给孩子留点空间。”
话虽如此,这对一向沉稳的夫妇却在客厅坐到了后半夜。柳父反复摩挲着腕表,柳母则对着女儿钢琴比赛的奖杯出神——他们教了淼淼十八年的处事道理,难道终究挡不住青春期的悸动?
三楼露台的风带着栀子花香。
柳淼淼趴在雕花栏杆上,藕荷色真丝睡裙被夜风吹得贴在背上,领口的蕾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月光淌过她半垂的眼睫,把少女脸颊的绒毛染成了银白色。
她想起睡前在阳台和路明非打招呼时,他刚洗完澡,发梢还滴着水,头发乱得像被猫抓过,听见动静转头时,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,那副模样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应该没被爸妈发现吧……”她小声嘀咕,指尖缠着睡裙的系带打了个结。
其实有点怕的。爸爸总说“男女授受不亲”,妈妈也教她“要和男生保持距离”。可一想到午后在教室,她伸手帮路明非把翘起来的额发按下去时,他耳尖突然红透的样子,就觉得心脏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下。
夜风掀起裙摆,柳淼淼打了个哆嗦,转身跑回房间。钻进被子前,她对着窗外那盏亮着的灯看了好一会儿,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,很快就抱着枕头坠入了梦乡。梦里好像又见到了路明非,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。
“钢琴课五点就该结束。”柳母的声音把路明非拽回现实,她掏出手机点亮屏幕,锁屏壁纸是柳淼淼穿着公主裙的艺术照,“现在都快八点了。”
路明非赶紧挠头打圆场:“可能是跟钢琴老师探讨贝多芬的爱情观?或者被哪个闺蜜拉去试新出的草莓蛋糕?我堂弟就总这样,说好去补课结果在奶茶店续到天黑——”
“淼淼从不去同学家。”柳父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们教她做事要有交代,哪怕晚归十分钟也要打电话。”
路明非的嘴突然像被胶水粘住。
他想起上周感冒时,柳淼淼把胶囊和温水递过来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背时的温度;想起下雨那天她撑着伞送他到公交站,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;想起她在数学课上悄悄塞过来的笔记,字迹比练习册上的印刷体还工整。
这些温柔像春天的毛毛雨,落下来时没声没响,却让他心里那片荒芜的地方冒出了绿芽。
“说不定手机没电了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,“要不我帮着找找?我知道她常去的几家文具店——”
路明非看着柳父柳母紧绷的脸,感觉自己像被扔进热油锅里的蚂蚱,浑身上下都不对劲。
“叔、阿姨,您二位别着急啊,”他手舞足蹈地转圈,鞋底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,“淼淼那么机灵,说不定是路上遇到流浪猫要喂,或者看见老太太过马路去帮忙了?我上次就看见她在学校门口给流浪狗搭窝,那小毯子缝得比我奶奶做的棉鞋还结实——”
内心早已炸开锅:完蛋完蛋,这俩大佬眼神跟扫描仪似的,我要是露怯就全完了!可我是真不知道柳淼淼在哪啊!她总不能是被外星人绑去当星际交换生了吧?不对,以她的钢琴水平,说不定是被维也纳爱乐乐团半路截胡了?
“她手机一直关机。”柳母的声音像结了冰,路明非这才发现她珍珠耳坠上的光都透着寒气。
“现在的信号嘛,就跟青春期的男生似的不靠谱,”路明非挠着后脑勺傻笑,指尖把头皮都快抠出血了,“说不定是进了信号盲区?比如……比如地下车库太深?或者被哪个熊孩子捡到玩没电了?我小时候就总把我爸的传呼机往鱼缸里塞——”
柳父突然抬手打断他。路明非吓得一哆嗦,差点顺嘴说出“我觉得可能是被吸血鬼绑架了但这个理由会不会太扯”这种蠢话。
“你知道她常去的地方?”柳父的目光像探照灯。
“知、知道啊,”路明非赶紧点头如捣蒜,脑子里却一片空白,“就是……就是那家叫‘墨色’的文具店,还有街角的咖啡店,对了她上次说有家书店的古籍区特别棒,好像在……在学校三条街外的巷子里?”他越说越没底气,声音小得像蚊子哼。
柳父看了眼腕表,眉头拧成的结能夹住蚊子:“我们再去学校看看。”他拽着柳母转身就走,名贵的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急促的噔噔声,像是在敲路明非的心脏。
直到黑色宝马的尾灯消失在路尽头,路明非才瘫坐在玄关的换鞋凳上,后背的汗把T恤洇出深色的印子。
他望着空荡荡的车道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
柳淼淼可是为数不多会对他笑的人啊。不像班里那些女生,看他的眼神跟看垃圾桶似的。她会把笔记推过来时说“这道题你上次错了”,会在下雨天把伞往他这边多倾斜三厘米,甚至早上让他蹭车时,还特意把副驾的座椅往前调了调——她说“你坐着能舒服点”。
这些小事像玻璃弹珠,在他心里滚来滚去,碰撞出细碎的光。
“说不定……我对她来说真的有点不一样?”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,那里还残留着早上蹭车时,座椅皮革的温度。
转身看向身后的独栋别墅,三楼窗口的灯光像是沉在深海里的星。唐清理好的房间就在那里,书桌上放着那封印着黑郁金香火漆的信,还有那部沉甸甸的手机。
路明非清楚地知道,只要按下开机键,某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就会在他面前轰然洞开。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柳淼淼被风吹乱的碎发,是她递过感冒药时说“温水送服”的声音。
苏晓樯消失的时候,他只能眼睁睁看着,像个被钉在原地的傻子。全世界都忘了那个总爱揪他耳朵的女生,只有他记得她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。
“这次不能再傻了。”路明非攥紧拳头,指节泛白。
他后退两步,突然扯开衣领,瞳孔深处燃起两簇金色的火焰。空气开始震颤,无数透明的风刃从他周身涌出,发出细碎的嗡鸣——那是风妖镰鼬在振翅。
“去。”路明非低声命令。
镰鼬群像潮水般涌向宾利消失的方向。下一秒,无数嘈杂的声音钻进他的脑海: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、远处工地的电钻声、情侣吵架的咒骂、婴儿的啼哭……像是有一百台收音机同时调到不同频道,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靠……”路明非按住额头,眼前阵阵发黑。下午第一次用这招时,他差点直接栽倒在网吧后巷,现在耳道里像是塞了团滚烫的棉花,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刺耳。
他能选择更稳妥的办法——用言灵・冥照隐身后缀上去,像片影子贴在车窗外。但他偏不。总不能每次都躲在黑雾里当个懦夫吧?
镰鼬带来的噪音渐渐分层。路明非闭着眼,努力从混沌中剥离出那两道熟悉的声音。
“学校说她五点就离开了。”是柳父的声音,带着压抑的焦虑。
“钢琴老师也联系不上……”柳母的声音在发抖。
路明非的心跳骤然加速。他指挥着镰鼬群收紧范围,金色的瞳孔在夜色里亮得惊人。
突然,一阵急促的铃声从风里传来。
“是我。”柳父接起电话,声音陡然拔高,“什么?再说一遍!”
路明非猛地绷紧身体,连呼吸都忘了。镰鼬们疯狂地振动翅膀,把那端的声音撕成碎片,又勉强拼凑起来——
“……城东仓库……集装箱……”
“地址!”柳父吼道。
路明非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血腥味的瞬间,终于从乱麻般的声波里捕捉到了那个地址。他转身就跑,金色的瞳孔在奔跑中燃烧得更旺,风妖镰鼬如影随形,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光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