艳影缠门 第6章 浊浪

作者:萧魔王 分类:悬疑 更新时间:2025-11-04 08:27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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埋了娘的第七天,天阴得像块浸了墨的破布。二柱蹲在灶台前擦那口铁锅,锅底的黑灰沾在手上,搓了半天才搓掉,却总觉得指缝里还留着股腥气——不是芦苇荡的湿腥,是带着甜腻的、像娘断气前嘴角那抹灰混着红糖的怪味。

院里的小鸡仔忽然“叽叽“地炸了毛,扑棱着往鸡窝钻。二柱抬头,看见院门口的老槐树影晃了晃,不是风动,是树影里渗出来些东西,黑的,黏糊糊的,顺着树根往院里爬,爬过泥地时“滋滋“响,地上的草叶沾着那东西,瞬间就黄了。

他抄起墙角的锨,刚站直,就听见灶房梁上“咔嚓“响。抬头一看,房梁上挂着的玉米串在晃,串玉米的麻绳断了两根,玉米粒掉下来,落在地上却不滚,被什么东西黏住了——是从房梁缝里滴下来的黑水,滴在地上积成小洼,洼里泡着半片指甲,红的,像是染过花汁的。

“别躲了。“二柱攥紧锨杆,声音发紧,“要啥就说。“

东屋的门“吱呀“开了道缝。二柱没回头,眼角余光看见门缝里塞着只手,小的,红袄袖子露着半截,手上攥着根线,黑的,正是之前那根穿在锈针上的线。线的另一头拖在地上,沾着黑水,慢慢往他脚边爬。

他抬脚想踩,那线却忽然往回缩,缩进东屋。紧接着,东屋传来“啪嗒“响,是他娘生前放针线笸箩的柜子开了。二柱硬着头皮走过去,扒着门框往里看——笸箩翻在地上,里头的碎布片撒了一地,其中一块蓝布上绣着半朵莲花,正是三奶奶那双布鞋上的花样,可现在那莲花被黑水浸着,花瓣边缘烂了,露出底下的黑丝线,绣的不是花,是个歪歪扭扭的“填“字。

“填啥?“二柱心猛地一沉。

身后的院门“哐当“一声自己关了。他转身,看见院里的黑水已经漫到门槛边,老母鸡的鸡毛在水里漂着,白花花的一片,被泡得发胀,上面爬着细小的黑虫,钻进钻出。鸡窝门口的小鸡仔没动静了,刚才还扑腾的地方现在只剩一摊黄绒,沾着泥,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得只剩皮。

黑水往灶房涌,漫过灶台腿时,灶上那碗没喝完的玉米糊糊忽然“咕嘟“冒泡,泡泡炸开,溅出的糊糊落在地上,瞬间变成黑的,还冒着白气。二柱看见糊糊里浮起个东西,小小的,是颗牙,小孩的乳齿,尖的。

“得填......才全乎......“软乎乎的声音从东屋飘出来,不是一个人,是两个声混着,一个细的,一个糙的,“井......没填实......“

二柱想起村口那口填了的井。之前听见井底下敲石头的声音,后来就没再敢靠近。现在被这声音一催,后颈的凉气顺着脊椎往下爬——当年王老实头就是掉在那井里死的,艳红也是从井边没的,三奶奶丢鞋那天,有人看见井台缝里往外冒过红水。

他抓起灶台上的铜扣子——娘断气时攥着的那颗,现在扣面朝外,掉漆的地方亮得刺眼。往院门外冲时,脚被门槛绊了下,低头看见门槛上沾着根头发,黑的,长的,绕了三圈,缠着块碎布,红的,是红袄上的布。

跑到村口时,井台周围的芦苇全黄了,叶尖卷着,像是被火烧过。井台缝里的黑水往外渗,积在井台边,汇成个小水洼,水洼里泡着只鞋,蓝布面的,绣着小莲花的——是三奶奶那双里的另一只,鞋口沾着血,黑的,已经凝住了。

井底下的“咚咚“声又响了,比之前更急,像是有人在用头撞石头。二柱趴在井台边往下看,井里黑沉沉的,看不见底,却能闻到股甜腥味,比之前铜扣子上的更浓,还混着股土腥气,像是坟里的土被泡化了。

“扔下去......“糙点的声音在耳边响,像是贴着耳朵说的,“填实了......就不闹了......“

二柱低头看手里的铜扣子。扣子忽然发烫,烫得像火炭,烫得他手一抖,扣子掉下去,掉进井里,没听见落地的响,只听见井里传来“滋啦“声,像是烧红的铁掉进水里。紧接着,井里的黑水往上涌,漫过井台,溅在他裤腿上,裤布瞬间就烂了个洞,洞里的皮肤火辣辣地疼。

他往后退,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踝。低头一看,是根芦苇,黄的,叶尖卷着,却缠得很紧,往井里拖他。芦苇丛里忽然冒出个脑袋,湿漉漉的,头发贴在脸上,是三奶奶的脸,眼睛瞪着,眼仁是黑的,没有白,嘴里咬着根线,黑的,线的另一头拴着他的脚踝。

“等......等全乎了......“三奶奶的嘴没动,声音却从喉咙里挤出来,像破锣似的,“差你......差你填......“

二柱抄起锨往芦苇上砍,砍断一根,又缠上来两根。井里的黑水越涌越高,已经漫到膝盖,水里漂着东西,是布偶的碎片,蓝的,还有红袄的碎片,红的,混在一起,像泡在血里的破布。

忽然,井里冒出个东西,是个木盒,盖开着,正是他之前埋回土坑的那个。木盒里没东西,只有一层黑泥,泥里埋着个指甲,是之前房梁上滴下来的那半片,现在全了,完整的一片,红的,尖的。

“全乎......就差你......“软乎乎的声音和糙点的声音混在一起,在耳边炸响。二柱看见井里伸出好多手,小的,大的,红袄袖子的,蓝布褂子的,都往他抓来,指甲缝里沾着黑泥,还带着碎布片。

他往后滚,躲开一只抓向脸的手,手落在地上,指甲刮着土,留下道黑印。他爬起来想跑,却看见身后站着个影子,小小的,穿红袄,背对着他,正是之前在土坑边看见的那个。影子慢慢转身,脸是黑的,被黑水糊着,只有眼睛是亮的,白的,没有黑,正对着他笑,嘴角咧到耳根,露着牙床,黑的,上面沾着鸡毛,白的。

“二柱......“红袄影子开口,声音软乎乎的,却带着股狠劲,“娘的扣子......你钉歪了......得你自己......补全乎......“

红袄影子往他这边飘,没沾地,黑水从她身上往下滴,滴在地上,地上的草全烂了。二柱退到井台边,后背抵着井台,没地方退了。井里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,往井里拖,力气大得像铁钳。

他看见井里的黑水中间,有个东西在动,是个布偶,蓝的,拼拼凑凑的,缺了胸口的扣子,现在正往布偶胸口的破洞里塞东西——是他娘的头发,黑的,还有三奶奶的布鞋碎片,蓝的,还有王老实头的旧烟袋杆,断的,全往破洞里塞,塞完了,就缺颗扣子。

铜扣子还在井里,在黑水里转着圈,亮得刺眼。

“填......填进去......“三奶奶的声音在水里冒泡,“填了......就不冷了......“

二柱的手腕被抓得生疼,骨头像是要碎了。红袄影子飘到他面前,黑糊糊的脸贴着他的脸,甜腥味呛得他喘不过气。他看见红袄影子手里拿着根针,锈得发绿的,针眼里穿着黑丝线,正往他胸口扎——他胸口的布扣掉了颗,留着个破洞,跟布偶胸口的一样。

“钉上......就全乎了......“软乎乎的声音说。

二柱攥紧手里的锨,用尽全身力气往红袄影子身上拍。锨头落在影子身上,发出“噗“的一声,像是拍在烂泥上。影子晃了晃,黑水从她身上往下掉得更急,掉在地上,汇成股小水流,往井里流。

井里的手松了下。二柱趁机往后挣,没站稳,摔在地上。他看见红袄影子的脸裂了道缝,从缝里露出只眼睛,是艳红的眼睛,黑的,亮的,正盯着他手里的锨。

“你不钉......“影子的声音变了,尖的,急的,“就把你娘......拽下来陪......“

井里传来他娘的咳嗽声,微弱的,跟生前生病时一样。二柱心里一揪,抬头看见井里的黑水上漂着件蓝布褂子,是他娘生前穿的那件,衣角上沾着灶底的灰,正往水里沉。

他抓起地上的铜扣子,想也没想就往井里扔。扣子掉进井里,正好落在布偶胸口的破洞里。瞬间,井里的“咚咚“声停了,抓他的手也松了,黑水往回退,退得很快,露出井壁上的土,土上沾着碎布片,红的,蓝的,还有根黑丝线,飘着,慢慢往下落。

红袄影子晃了晃,忽然往井里沉,跟之前在芦苇荡里一样,一点点往下缩,红袄的衣角扫过井台,带起片黑水,溅在他手背上,凉得像冰。

三奶奶的脑袋也往水里沉,眼睛还瞪着,嘴里的黑丝线断了,飘在水上,像条死蛇。

二柱爬起来,往村里跑。跑过老槐树下时,看见槐树根的黑水在退,露出地上的野菊,红紫的,却蔫了,花瓣掉了一地,沾着黑泥。

回到家,院里的黑水也退了,只留下满地黑印,像被烟熏过。鸡窝空了,小鸡仔没了,连黄绒都没剩下。灶台上的碗还在,碗里的玉米糊糊变成了黑的,上面漂着根头发,黑的,长的。

二柱瘫坐在门槛上,手里还攥着锨。后颈的凉气还在,手心却不暖了,那颗揣在兜里的针不见了,不知道掉在了哪里。

天慢慢黑了。院里的老磨盘又开始渗水,滴在地上,“嗒嗒“响,跟脚步声似的。他听见灶房里有动静,像是有人在擦锅,“沙沙“的,跟他娘生前一样。

他没敢动。过了会儿,灶房的灯自己亮了,昏黄的,照着墙上的影子——一个小的,一个大的,正并排着擦锅,影子动一下,墙上的黑印就深一点。

二柱低下头,看见自己的裤腿烂了个洞,洞里的皮肤红了一片,起了水泡,沾着黑泥,腥气顺着风飘过来,甜的,腻的,跟井里的味一样。

夜还长着呢。芦苇荡的水声“哗哗“的,比之前更响,像是有东西在水里翻。老槐树的叶子“沙沙“的,像是有人在树后喘气。院里的脚步声“嗒嗒“的,不止一个,软乎乎的,糙点的,围着灶台转,转得他头直发晕。

他知道,这井没填实,那布偶也没填实。该来的,怕是还没走干净。他摸了摸胸口的破洞,那里还在疼,像是被针划过似的。

灶房里传来“咕嘟“声,是锅里的水开了。接着是碗放在灶台上的响,“当“的一声,跟之前娘灶上的碗一样。

二柱没抬头。他知道,今晚的糊糊,怕是又得喝了。甜的,放了红糖的,只是这次,说不定会喝出点别的东西来——比如半片指甲,或者一颗牙。

风从院门缝里钻进来,吹得灯晃了晃。墙上的影子多了个,不大不小的,站在那两个影子旁边,像是在看锅里的水。

二柱攥紧了锨。夜还长,谁知道下一个要填的,是不是他自己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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