艳影缠门 第5章 槐声

作者:萧魔王 分类:悬疑 更新时间:2025-11-04 08:27:1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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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秋后的雨总带着股子狠劲,连下了三天没歇脚。二柱蹲在灶门口添柴,火光把他影子投在土墙上,忽大忽小地晃。灶上的铁锅“咕嘟“响,他娘在案板上切红薯,刀碰到木案的声闷闷的,混着窗外的雨声,倒比平时更显静。

“明儿要是雨停了,去西坡把那捆柴拉回来。“他娘忽然开口,红薯块滚进盆里,溅起点水。二柱“嗯“了声,往灶膛里塞了把干芦苇——这芦苇是前阵子从荡边拾的,晒了半个月,烧起来却总带着股湿腥气,灰也比寻常柴草黑,落进灶底积着,像铺了层墨。

后半夜雨小了些,变成毛毛雨。二柱睡得沉,忽然被一阵“窸窣“声弄醒了。那声音贴着窗根,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窗纸,一下一下,跟多年前听的“嗒嗒“声不同,更尖,更急,带着股子不耐烦似的。

他屏住气没敢动。院里的老母鸡忽然“咯咯“惊啼,接着是翅膀扑棱的乱响,像是被啥东西扑住了似的。他娘在隔壁屋咳嗽了两声,没问话,想来也是醒了,只是不敢出声。

那刮窗声停了。过了会儿,院里传来“咔哒“一声,是鸡窝的木栓被拨开的响。二柱攥紧了被子,后颈的凉气又冒出来——当年艳红摸王老实头窗户时,也是先拨了鸡窝的栓,怕鸡叫惊了人。

鸡的扑腾声没了。院里静得只剩雨丝落在柴草垛上的“沙沙“响。二柱数着自己的心跳等了半宿,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。

第二天雨停了,日头躲在云后头,亮得发闷。二柱刚开院门,就看见鸡窝门口摊着堆鸡毛,白花花的,沾着泥和血。他家那只老母鸡没了,鸡窝里空荡荡的,只有几根散落的草。

“是被黄鼠狼拖走了?“他娘扶着门框出来,眼泡肿着,显见是没睡好。二柱没吭声——黄鼠狼拖鸡不会拔这么干净的毛,再说鸡毛堆旁边印着串脚印,小小的,前尖后圆,正是多年前小孩们在老槐树下看见的那种。

他没去西坡拉柴,扛着锨往村头走。老槐树下的野菊被雨淋得耷拉着,花瓣上的红紫更深了,像是浸了血似的。他蹲下来扒树根的土——上次埋布偶和红袄碎片的地方松松的,像是被人挖开过又填回去了。

锨尖碰到个硬东西。他心里一紧,慢慢把土拨开——是那个蓝布偶。布偶比之前更湿了,蓝布泡得发乌,胸口的铜扣子掉了,只留着个破洞。布偶旁边,那半截红袄碎片也露了出来,红布上沾着几根鸡毛,白的,正是他家老母鸡的毛。

二柱把锨往地上一戳,转身就往芦苇荡跑。荡边的泥地上印着串脚印,跟院里的一样,小小的,一直往荡深处延伸。他顺着脚印追,追了没几步,看见水边漂着个东西,白晃晃的——是他家老母鸡的脖子,肉被啃得干干净净,只剩层皮,上面还挂着半块没咽下去的鸡心。

水边的芦苇被踩倒了一片,倒的方向是荡中心那个新塌的土坑——就是他挖出木盒的地方。他往土坑那边看,忽然看见坑边立着个影子,小小的,穿着红袄,背对着他,像是在低头看坑里头。

“艳红?“他下意识喊了声。那影子没动。他往前走了两步,想看得再清些,脚下忽然滑了下——踩在块软乎乎的东西上,低头一看,是只鞋,蓝布面的,绣着半朵小莲花,正是三奶奶那只丢了的布鞋。

鞋是湿的,鞋口沾着泥,鞋底却干干净净的,像是刚被人洗过。他捡起鞋,忽然看见鞋尖上绣着个小字,是用黑丝线描的,之前没发现——“等“。

那红袄影子忽然动了。不是转身,是往土坑里沉,像被水吸进去似的,一点点往下缩,红袄的衣角在芦苇丛里扫过,带起片水珠,落在他手背上,凉得刺骨。

他没敢再追,攥着布鞋往回走。路过村口填了的井台时,听见井台底下传来“咚咚“响,像是有人在底下敲石头。他停住脚往下看——井台缝里钻出来的芦苇又长了些,叶尖上挂着个东西,小小的,亮晶晶的。

他伸手一够,把那东西摘了下来——是颗铜扣子,掉了漆的,正是布偶胸口掉的那颗。扣子背面沾着点东西,黏糊糊的,闻着有股甜腥味,像是红糖拌了血似的。

回到家时,他娘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。灶台上摆着个碗,碗里是半碗玉米糊糊,旁边放着双筷子,筷子上插着块红薯干,像是刚摆上的似的。

“刚才......刚才有人敲后窗。“他娘声音发颤,“我没敢开。等了会儿再看,灶台上就多了这个......“她指了指碗,“这糊糊的味,跟三婶子当年熬的一个样,放了红糖的......“

二柱把铜扣子往灶台上一放。他娘看见扣子,“呀“地叫了声,往后缩了缩:“这不是......那年掉在门口的那个?“

当天夜里,他娘就起不来了。先是发烧,说胡话,总喊“别催“,后来就睁着眼不说话,直勾勾地看屋顶,手攥得紧紧的,指缝里渗着泥,黑的,带着股芦苇荡的腥气。

二柱去邻村请郎中。郎中来看了看,摇着头说治不了,让他准备后事。“你娘是被啥东西缠上了,“郎中收拾药箱时低声说,“眼仁都青了,是沾了水阴的邪......“

二柱没买棺材。村里剩下的人少,木匠早就走了。他找了块旧木板,打算自己钉个简易的棺木。半夜钉木板时,锤子总掉,捡起来再钉,木板上忽然多出个印子——是个小脚印,跟之前看见的一样,正踩在木板中间。

他把锤子一扔,坐在地上发呆。屋里传来他娘的呻吟声,软乎乎的,不像是疼,倒像是在笑似的。他进去一看,他娘正往嘴里塞东西,黑糊糊的,是灶底的灰。

“娘!“他冲过去把灰扒下来。他娘转过头看他,眼仁是青的,嘴角沾着灰,笑了:“艳红丫头......给我糖吃呢......甜的......“

二柱的心沉了下去。他知道不能再等了。天刚亮他就揣着那颗铜扣子往老槐树跑,到了树下,他把扣子往野菊丛里一扔:“别找我娘!要啥我给你们!“

野菊丛忽然“沙沙“响。花瓣一片片竖起来,红紫的颜色更亮了,像是活了似的。丛里钻出根红袄袖子,正是当年小孩们看见的那种,袖口上沾着鸡毛,往他手里递——袖子里裹着根针,粗的,锈得发绿,针眼里穿着根线,黑的,像是用头发搓的。

二柱没接。红袄袖子往他手背上抽了下,不重,却带着股子狠劲。他咬了咬牙,伸手把针接了过来。刚握住针,就听见老槐树的树干里传来“嗡嗡“响,像是有人在里头说话,软乎乎的,糙点的,两个声音混在一起,听不清说啥,只觉得是在催他似的。

他忽然明白要干啥了。转身往家跑时,手里的针烫得像火炭。

回到家,他娘已经不呻吟了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脸色白得像纸。二柱把针拿出来,走到炕边——他娘的衣襟上,第三颗布扣掉了,留着个破洞,跟蓝布偶胸口的洞一样。

他攥着针往破洞上缝。线是黑的,穿进布眼里时“嘶嘶“响,像是烧着了似的。缝到第三针时,他娘忽然睁开眼,青黑的眼仁直勾勾地盯着他:“全乎了......就差这个了......“

针从他手里掉下去,落在炕席上。他娘的手抬了起来,指缝里的泥掉在炕上,积成个小小的堆。她伸手往自己领口摸,像是在摸颗扣子似的,嘴角慢慢咧开,笑了——那笑容跟当年三奶奶临死前的笑一个样,嘴角咧到耳根,露着牙床,黑的。

当天傍晚,他娘断了气。断气时手里攥着那颗铜扣子,扣面朝外,掉了漆的地方对着门口,像是在等谁进来似的。

二柱自己给娘打了口薄木棺,没请人帮忙——村里剩下的几户人家看见他就躲,像是怕沾上啥似的。他扛着棺木往村后的坟地走,路过芦苇荡时,看见荡中心的土坑里冒出个木盒盖,正是他埋回去的那个。

盒盖旁边站着两个影子,一个小的,穿红袄,一个大的,穿蓝布褂。红袄影子手里拿着根鸡毛,白的,正往蓝布褂影子的头发上插。蓝布褂影子低着头,像是在笑,手里攥着双布鞋,绣着小莲花的,一双,全乎了。

二柱没停脚,接着往前走。棺木压得他肩膀生疼,可心里却松快了些——该走的都走了,剩下的,或许就该陪着了。

埋完娘往回走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老槐树下的野菊开得正亮,红紫的光映着地面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,小小的,跟着他的步子,“嗒嗒“响,踩在泥地上,软乎乎的。

他没回头。走到院门口时,身后的脚步声停了。他听见个软乎乎的声音,带着点笑:“二柱,你娘的扣子......钉歪啦......“

他推开院门。灶台上摆着碗玉米糊糊,还是热的,旁边放着双筷子,筷子上插着块红薯干。墙角的鸡窝里,不知啥时候多了只小鸡仔,黄的,正啄着地上的鸡毛玩,白的,沾着泥和血的。

二柱关了院门。院里的老磨盘又开始渗水了,滴滴答答落在地上,积成个小小的水洼。水洼里漂着颗铜扣子,掉了漆的,正对着他晃,亮得像是在笑似的。

他往灶房走,打算把糊糊热一热。刚拿起碗,就听见窗棂响了,“窸窣“的,尖的,急的,像是在催他似的。他知道是谁,也知道今晚怕是又睡不安稳了。

可他没怕。后颈的凉气还在,可手心却暖乎乎的——刚才埋娘时,他把那颗烫人的针揣在了兜里,现在针贴着心口,温温的,像是谁在轻轻攥着他的手似的。

窗外的月光透过云缝漏下来,照在院墙上。墙上的影子多了两个,一个小的,一个大的,并排着,正往灶房这边凑,像是在看他喝糊糊似的。

二柱舀了勺糊糊,慢慢喝了口。甜的,放了红糖的,跟很多年前三奶奶熬的一个味。他抬起头,对着墙笑了笑——该来的总会来,该陪的,也总得陪着。

夜还长着呢。老槐树的叶子“沙沙“响,芦苇荡的水声“哗哗“流,院里的脚步声“嗒嗒“走,混在一起,倒像是支歌似的,软乎乎的,糙点的,唱着那些被土埋了又露出来的事,唱着那些没走的,和没走的打算一直陪着的。

二柱把碗放在灶台上,拿起那双筷子。墙角的小鸡仔“叽叽“叫了两声,像是在应和似的。他知道,这村里啊,以后怕是不会再冷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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