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柏青面色越发不善,这剑阁的大个子,未免有些太不给面子了。
他现在,代表的是光武学院。
昔日里光武帝国里如日中天的第一学院。
但他深深知道,剩下这些人,哪怕是借了问天镜的威势和学院内守护阵法的加成,也不过就能和普通谪仙境打个五五开。
可这石万斤,除了长相身材和穿着以外,其余和“普通”二字着实没有任何的关联。
若是这宽脸络腮胡汉子是谪仙境里的高手,那么散人再多,也不会将胜利的天平倾斜半分。
谪仙,是真正崭新的生命层次。
只有散人巅峰,才明白这个传说中的境界,仿佛近在眼前,实际上却远在天边。
“要不,我在珍馐楼摆上一桌,尽尽地主之宜?”宋柏青语气缓和下来,“剑阁的朋友远道而来,这样款待,未免显得我们太过寒酸。”
多事之秋,光武学院本就摇摇欲坠,实在不宜再树新敌。
太过寒酸,无疑是在说文修院了。
文添看了眼色厉内荏的宋柏青,料想这也是个外强中干的玩意儿,没有光武学院为你撑腰,一个散人敢对谪仙这么说话?
早就不知道投胎几十回了。
“不必了,没什么胃口。”季小冉替师兄回绝道,一边小口喝着墨染刚热好的鸡汤。
“是啊,本来也就是和一面之缘的朋友,吃个便饭。”鱼三千将筷子在桌子上一敲,已然有些不耐烦。
“长老说话,晚辈插什么嘴!”站在宋柏青侧后方身位的圆脸胖长老,呵斥道。
没见这么多散人还站着嘛?
剑阁和文修院这些小辈一直坐着也就算了,言语间,竟是一点尊重都没有。
宋柏青不答话,他在等石万斤的答复。
毕竟,谪仙开口的份量,极重。
“我剑阁弟子,还轮不得阁下管教吧。”石万斤倒是将护短上演到了极致,“师妹已经说了,我们不熟,吃人嘴短,别再有什么麻烦事缠上我们。”
宋柏青还要开口,却被石万斤直截了当地堵了回去。
“宋长老不必多言,我们吃罢饭就走,还是说,现在?”
“不必不必,那就不叨扰了。”宋柏青在剑阁三人这里吃了闭门羹,也就不再热脸贴冷屁股,“我们走吧。”
宋柏青愤然离去,临行前还看了眼文修院的牌匾,冷笑一声。
不知怎么就傍上了谪仙,只可惜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谪仙。等他们一回剑阁,收拾你们几个小透明,还不是手到擒来?
身后跟着光武学院剩余的五品散人们。
“宋长老,就这么算了?”圆脸胖长老显然不是什么豁达之人。
前面在谪仙面前不敢妄语,如今可是有一肚子火要撒。
“慕容长老,不这么算了能怎么办?你去留住那为首的谪仙,问问陈陈院长到底去了何处?问问遗迹外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“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。”外形有些辱没这个名字的慕容长老,双手平摊,有些无奈。
“已经差人去三清域域主府和光武帝前汇报了,一切,等通知吧。”宋柏青忙得焦头烂额。
学院战力一下子少了一半还多,管理学院和维持稳定的重任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肩上。
前所未有的权利,连带着的,还有前所未有的压力。
可宋柏青不是六品谪仙,今天是剑阁,明天又会是哪方势力,以何种荒唐的理由,大摇大摆地进入光武学院?
“只能希望帝国和三清域,快些驰援了。”宋柏青摇摇头,“都回去吧,敦促各学院,进入战时状态。”
“有必要吗,宋长老。”一留着八字胡的长老反对道,“一旦进入战时状态,可能会引发全校学生的恐慌。”
“是啊,再者说,院长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,或许是有别的机缘,或许只是应了光武帝征兆。”马上有人附和。
“我也觉得不妥。”慕容长老摇摇头,“这样不相当于告诉全天下人,光武学院群龙无首,赶紧过来分一杯羹?”
“唉,真麻烦。”宋柏青也不是固执己见之人,很快便放弃了自己不甚成熟的想法,“维持原状,最近辛苦大家了,以后,夜晚巡查的长老,由一名提升到三名。”
其余长老再无异议,道了声诺。
这边光武学院中层战力已经愁得焦头烂额,这边文修院聊得却有些乐不思蜀。
宋柏青的小插曲,并没有太影响石万斤的兴致。
酒足饭饱,茶也喝了几轮,剑阁三人,终于打算离开。
“若不是剑阁中琐事繁多,真想在这多住几日。”石万斤起身,从怀里拿出一块似剑非剑的灰色石头,“若得闲,路过剑阁,可以进来坐坐。”
文添将那块凉得有些沁人的石头轻轻抛起,再稳稳接住,攥在手心,“谢过石师兄。”
哪怕知道了他是可以和陈尚武媲美的谪仙,文添和石万斤相处还是一如既往地放松。
文添也说不出来,留下来歇息一晚的话。
毕竟文修院巴掌大的地方,如今也只有仲白的卧室是空着,那个窄窄的木板床,睡一个石万斤都够呛,况且还有一看就很少吃苦的鱼三千和季小冉。
“石师兄,鱼兄,小冉师妹,我和韩非师兄,欠诸位一个人情。”文添郑重其事,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。
韩非也点头,“以后有需要帮助的,尽管吩咐。”
“你觉得石师兄一个六品,会用得上你一个泥胎境的人情?”季小冉一如既往地耿直,“文添,真羡慕你这种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的强大自信。”
鱼三千扯扯小冉的衣袖,“过分了啊,就不能等会儿回去路上再说。”
季小冉抖开遇鱼三千的手,“虚伪!”
“能力行不行另说,心意,总还是要有的。”文添倒也没往心里去,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,一个人将他们送出了竹林。
“文兄,学院最近,或许不会太太平。”石万斤叮嘱道,“陈院长实力不错,如今下落不明,着实蹊跷。不过,记住一点,在你完全成长起来之前,请记得韬光养晦。”
文添点点头,“谢谢石师兄提醒。”
“行了,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。”鱼三千拱手,“有缘再会!”
文添挥手,送别三人。
剑阁远在万里之遥,今日一别,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见了。
一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远处,文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他突然有些担心莫轻歌和包子,若不是自己为了救韩非脱离了大部队,现在自己肯定和他们在一起。
不管境遇如何,总还可以一起承担不是。
“我这个队长,做得也太不称职了,怎么会突然有种一个人独活的感觉。”文添很是内疚,走入竹林,选择了一个和文修院不同的方向。
一直走到竹林深处,盘膝坐下。
顾不得考虑周全了,此处僻静幽深,寻常弟子和惩戒所的执法长老都不会来此。
而且刚刚石万斤起到了很好地震慑作用,暗中窥探谪仙,这可是大不敬!
文添用灵识反复探查过四周,确定没有可疑人物存在后,才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了轩辕剑。
这也是出了遗迹之后,第一次把玩。
扶摇和轩辕都快憋坏了,咋咋呼呼从轩辕剑中出来。
“那些人可走了。”扶摇好奇地四下张望,“这哪儿啊?黑咕隆咚的,文添,你要对我弟弟做什么!”
“终于结束了,文添,你再废话会儿,本殿下就要活活憋死了。”
鉴于上次金仙遗迹外疑似被苏轻罗发现的前车之鉴,这次剑阁三人来访,文添第一时间便通知扶摇和轩辕,务必全程静默。
文添的想法很简单,若是石万斤执意窥探,在出遗迹的时候已经暴露了。
现在要做的很简单,就是不要勾起一个谪仙的好奇心和欲望。
眼下去金仙遗迹的队伍,死的死,伤的伤,失踪的失踪,就文添一个人回来,还带着遗迹里至高无上的轩辕剑,想想就百口莫辩。
况且,匹夫无罪怀璧其罪。
一旦暴露,文添可没有力量和靠山,来震慑那蠢蠢欲动、藏在暗处的手。
“时间紧迫,速速签订契约。”文添竹简真灵绽放,青绿光晕浮现。
“猴急!”轩辕和扶摇异口同声说道,手忙脚乱地配合。
“速度,一会儿执法长老,就该过来了!”文添焦急催促。
那轩辕剑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过天日,一下子光芒大作,无尽威能,掀起阵阵气浪,将万千竹叶吹得沙沙作响。
“能不能低调点!”文添此刻骑虎难下,这竹林动静,最好不要被有心人觉察到,此刻中止,恐怕再难找到更合适的时机。
轩辕已经在和竹简真灵的青绿色雾霭做着融合,都是你情我愿的事,自然也没遇到什么阻碍。
可这动静,未免也太大了些。
“你们青山剑宗,不懂得猥琐发育的道理吗?生怕继承衣钵的人死不掉不是!”
“毕竟,当时宗主,也没有考虑过轩辕剑会被偷偷带出遗迹啊......”扶摇的声音像是文字哼哼,几不可闻。
只有扶摇自己清楚,青山剑宗尽管覆灭,但依旧准备了一份天大的机缘,留给千百年后拔出轩辕剑,接过七十一代宗主衣钵的人。
轩辕剑正反两面纹路接连亮起,颤动着浮空。
七零八落的剑意,开始围绕着文添释放。
像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剑姬,在竹林中耍一支眼花缭乱、气势非凡的剑舞。
一颗颗竹子倒下,半亩竹林,顷刻间被斩倒了大半。
“这下完了。”文添心如死灰。
这动静,半个学院都快听到了吧。
“韩非、墨染师兄,我在突破,请尽全力,阻止一切人员接近竹林!”
文添紧急传讯了四五条。
韩非和墨染迅速回了两个“好”。
要不是文修院没什么靠谱的隔绝阵法,要不是自己但凡熟悉一点的长老此刻都不在院中,自己也不会草率到躲在竹林深处收纳这轩辕剑。
墨染那破竹刀,收服起来啥动静没有啊!
不会是假冒伪劣唬我吧。
墨染师兄,你坑惨我了!
两个灵依旧在互相融合,竹简真灵上,也开始勾勒独属于轩辕的印记。
一个剑的雏形,开始勾勒。
灵一旦交融,不可轻易中断。
若是强行分离,不管是对文献还是轩辕,都会造成不可磨灭的损伤。
与此同时,旭日楼的议事厅中,正在等待光武帝国来使的宋柏青耳廓微动,“诸位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?”
五品散人,无论是五感六识还是灵力探查,都强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。
“像是剑鸣?”慕容长老也察觉到了一股不太寻常的波动。
“今日是谁值守学院?”宋柏青询问。
“我......”八字胡长老悻悻起身。
“曹奎,那你怎么还在这里?速去探查,出了事,就给我从惩戒所卷铺盖走人。”宋柏青感觉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战,呵斥道。
他一个资深五品,对曹奎这种刚踏足六品的战力渣渣,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。
“光武帝那边的来使马上就要抵达,我见一面就走。”曹奎磨磨蹭蹭,甚至屁股都没坐热。
帝使来访,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。
若是有机会能套套近乎,留下点良好的印象,那么以后的仕途,自然能够顺利许多。
“帝使来访,也轮不到你汇报工作吧。”宋柏青皮笑肉不笑,“如果没弄错的话,现在学院代理主持大小事务的,还是我吧。”
“宋长老说得对,我这就去。”曹奎语气轻松,眼神却极冷,“不是说三人执夜吗?凭什么就我一人?”
宋柏青笑笑,“今天立的规矩,明天再开始执行,怎么?曹长老不愿意去?”
“愿意愿意,我一人足矣。”曹奎愤而离席。
有些话,说得太清楚,就没意思了。
曹奎出了旭日楼,并没有继续探查那逐渐加强的波动。
“就因为我师尊前些年战死,没有靠山,就这么排挤我?”曹奎大致判断了下方位,对宋柏青先前的不留情面,很是不满。
“又是文修院?不是刚从那里过来吗?”曹奎疑惑。
“去还是不去呢?”曹奎来回踱步,“去个球,或许是谪仙在传授功法?我去能干啥?”
他也就一个五品境界里垫底的新晋长老,小事不想处理,大事呢处理不了。
修行本就不易,能少一事,就少一事。
“那方位也就一个文修院,问题不大。”曹奎丝毫没有怀疑是外敌入侵。
若是真有外敌打入了光武学院,不冲着玲珑多宝阁或者炼丹学院去,去一个毛贼都觉得白来一趟的文修院。
“要说这学院也快完蛋了,防护大阵连一个谪仙也防不住了,就让人家大摇大摆地进来,丢不丢人。”曹奎腾空,冲着院门的方向飞行,“陈尚武说在院内可战天王,现在想想,或许也只是强撑着加上嘴硬吧。”
曹奎站在帝使进入学院的必经之路上,毕恭毕敬。
既然整个学院都已经是强弩之末,既然所有人都不待见他,还是趁早,自谋出路为好。
至于文修院那个方向发生了什么,死不死人,与他曹奎何干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