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约莫过去大半天光景。
韩非的房门依旧没有打开，甚至没有过多的动静。
“只有最后一夜了，天亮，要么四品，要么出殡。”文添其实也没有睡太死，断断续续醒来，隔着房门的窗户，不断望向韩非师兄的房门。
吴长老也发来消息问候，被文添随意搪塞回去。
金仙遗迹的事情，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。
吴彪长老最后的通讯，透露出他学院里最后的顶级战力，都前往了金仙遗迹。
就为了一个金仙传承的继承者，至于学院里所有高端战力都倾巢出动吗？
就一点不怕仇敌偷家？
自己这轩辕剑必须要隐藏好，不然可能会有大问题。
扶摇和轩辕，此刻也像是个烫手山芋，万万不可被文修院之外的人发现。
不行，一定要尽快和轩辕签订契约，轩辕剑收入识海里，怎么也比这储物戒指更让人放心不是。
仲白和墨染也是两手准备，背地里也订好了葬礼需要的东西，个别个愿意来告别的旧友，也一一通知完毕。
虽然韩非一直嚷嚷着一切从简，文修院众人，还是想让他尽可能走得体面。
一些个旧友，估摸着明天早上，便都会陆续到达文修院。
文添披着星光出了房门，碰巧看见院子里秉烛夜游的仲白和墨染。
“师兄们，都在啊。”文添也拖了一张椅子，摆在正对房门的方向。
“一起聊聊？”仲白打开了话茬，“其实我们师兄弟几人，也并不了解。”
“是啊，聚少离多。”文添仰头看看漫天星空，感觉到无尽的渺小和孤独，“师兄们，你们修行是为了什么？”
“为了什么？”仲白还真没想过，斜靠在椅背上，“少时修行，不就为了同辈里争个第一，想登临绝癫，看看高处风景，如今到了中年，反倒不知道为了什么。”
“是啊，要不是文添来，生活该少了多少乐子。”墨染笑笑。
文添从一旁抄起韩非师兄落下的烟斗，放入烟叶，试着嘬了一口，霎时间云雾缭绕。
“咳咳。”文添被呛出了眼泪，“劲儿还挺大。”
有些像是海上长时间航行水手抽的那种烟叶，劣质粗糙，提神醒脑。
仲白一把夺过烟斗，“小孩子家家，抽什么烟。”
“在遗迹里，有遇到啥有趣的人和事儿吗？”墨染往后一仰，躺椅传来吱呀的声响。
“有，遇见了剑阁的一群......朋友，算是朋友吧，能这么快回来，还是托了那边带队长老的福。”文添想那个借自己神行绑腿的石万斤。
“剑阁，倒是听说过，远在光武帝国之外，听闻那里，有剑道一脉的天王。”仲白无愧于见多识广。
“天王，乖乖，那岂不是剑阁阁主，有着媲美光武帝的实力？”墨染惊呼。
“是啊，也就是光武帝国境内，没什么强大的宗门。听说在武极大陆中部的位置，一个宗门，可能不止有一位天王呢！”仲白将自己从同门嘴里七嘴八舌打听来的消息，拼凑在一起讲出。
反正谁都也没去过，也不会有人指出自己的不专业。
本来就是天南海北的闲聊，也不必太在乎真不真。
“剑阁的人，倒个个是奇葩。为首的石万斤师兄，使一门板宽的阔剑。剩下两个师弟师妹，一个手里总是捧着一缸金鱼，一个从未见过使剑，是个和白小溪差不多岁数的小姑娘。”文添接着讲述在遗迹的经历，听得墨染师兄一愣一愣。
“会不会是剑收在空间法器里，毕竟学院里有些剑修也是如此。”墨染的发言，倒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营养。
“剑阁听说是剑道中的异类，寻常剑法天才都难入其内。那里都是怪胎，师弟说那个未见过使剑的，很可能修的是无形剑。”仲白用手护住烛火，驱散被吸引来的飞蛾。
“就像是，《斩神剑》？”文添想起还没派上用场的狠辣杀招，似乎和这无形剑有些沾边。
“是，无形剑练至大成，每一招一式，不仅仅是在斩去肉身，更是斩去念力，摧毁识海。”仲白说得自己都有些心虚，“不过我倒未曾见过，反正光武学院之中，没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才。”
“嘘，有动静。”墨染疑惑地望向远处。
自从文添授课结束，文修院的防御阵法就被解除。
“像是道藏山方向。”仲白站起身，“奇怪，似乎是大道有感。”
文添想起一种可能，“会不会是，韩师兄成功了。”
道藏山传来异动，紧接着，一道瘦弱的大道迅速蔓延，朝着文修院，席卷而来。
文添根本无需探查，一眼看去，便知道那大道正是文道。
紧接着，文道戛然而止，化为漫天的光雨，并未消散，而是星星点点地落下。
大部分都涌入到了韩非的木屋中。
小部分散落在文修院闲聊的三人身上。
“这是凝聚真意的前兆，而且，是相当不俗的前兆！”墨染激动地直拍手，“大道馈赠，这真意，相当不俗啊。”
“小声点嚷嚷。”仲白却是异常紧张，“现在是关键时刻，绝对不能被打扰，快，传讯苏轻罗长老，她应该是在院的最高战力了。”
仲白也有过文道颤动，即将凝聚真意的经历，可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。
“信得过吗？”墨染弱弱地问，“那寂灭丹的问题，不是还没给我们一个能信服的说法。”
“那有人来打扰，你去挡着。”仲白语气严厉了些。
墨染师兄哪儿都好，就是遇事犹豫不决，总磨磨唧唧。
文修院，又一次成为了光武学院的焦点。
“怎么又是那鸟不拉屎的学院？今年撞几次大运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，文道也能突破四品，还真是头一回？走快去瞧个热闹。”
“不去了，雷声大雨点小，这次估计又是仲白，还不死心呢，之前他的手下败将们都好几个真意境了，还出了骆长河这一个惊才绝艳的散人境，仲白耽误的这些年，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得上。”
“咸吃萝卜淡操心！这是你一个御灵境该操心的事儿吗？”
苏轻罗很快便赶到，也不答话，迅速开启了重重阵法。
她原本就答应参加韩非的葬礼，现在过来，也只是尽尽最后的义务罢了。
突破真意境？她不太看好。
毕竟也没见过快四百岁才突破的真意境。
所谓真意，绝不是靠着毅力就能磨出来的东西。
靠的是灵光一现，或者是醍醐灌顶。
大道余韵，尽数没入韩非的房间内。
一个硕大的砚台浮现。
一个像是墨条的虚影，缓缓在砚台上磨动。
真意开始凝聚。
“师弟，你觉得，会是什么？”仲白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，询问道文添。
苏轻罗侧目，“一个御灵境问一个泥胎境，你们文修院还真是有意思。”
“那不是师弟懂得多吗？”墨染自己倒先开始猜测起来，“磨之真意？万事讲究个水磨工夫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，最强的，适合我的，不一定也就适合他。”文添也密切关注着情况的发展。
武极大陆，文修不多，四品或许有之，但绝对不多，甚至能称得上是凤毛麟角。
“开始成型了，真意凝固之时，会在空中显现形貌。”苏轻罗没有理会文添有些自大的口吻。
砚台在空中愈发清晰，四周星河流转，仿佛岁月，匆匆而过。
四百年的过往，在韩非识海中一一闪过。
“文添说得对，唯有砚台，历久弥坚。”韩非闭目，老泪纵横，他的心中渐渐有了答案。
“成败在此一举，凝。”
韩非识海的十不存一的念力，被瞬间消耗殆尽。
这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不成功，便成仁！
一旦真意没有凝聚成功，消耗的念力，就也得不到补充。
韩非，就会在众目睽睽下死去。
“倒也不差。”韩非再也没说过话。
外面的人焦灼等待，韩非却再也没了动静。
苏轻罗看了眼渐渐放明的天色，提醒道，“再有约莫半个时辰，就到最后的期限了。”
仲白应了声，“知道了。”
真到了最后关头，反而没那么难受了。
“仲白，去把之前看好的东西都兑换了吧。”墨染自己没有凝聚过真意，可他看过的真意凝聚，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。
凝聚真意讲究个一鼓作气，如此安静，明显就是凝聚失败的前兆。
“好。”仲白转身，“那之前几位答应来告别的旧友，我也一并通知了。”
“不用，再等等。”文添抓住了仲白的手臂，“他成功了。”
一句轻飘飘的他成功了，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讶异。
“快成功了。”文添补充道。
尽管他的修为和感知，远比仲白，墨染，苏轻罗差劲儿，可论对文道亲和程度，在场三人远不如他。
他感觉到了文道的欣喜和雀跃，以及，似有似无的壮大。
原先的大道馈赠，正一点点转化为念力，补充着韩非不足的那一份。
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沉寂后，韩非的门，被砰得推开。
韩非的走了出来。
“成功了？”墨染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依旧有些难以置信。
“成功了。”韩非咧嘴一笑。
“哈哈哈，师兄你可能开了先河了！”仲白上前，仔细打量着宛如脱胎换骨的韩非。
他简直比韩非都要激动。
自此，文道开了新路！
三品御灵境，不再是他们的上限！
崭新的起点，美好的未来。
既然四品真意境可以踏足，那五品散人境，未尝就不可能。
“骆长河，等着我后来者居上吧。”仲白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。
韩非对着文添，重重行了一记谢师礼。
苏轻罗瞳孔骤然收缩，这年轻人，不简单，翻手从袖口里拿出一瓶丹药，递给韩非。
“韩师叔，来都来了，总不能什么都不送吧。”苏轻罗笑笑，“这瓶安神丹，可以助你平稳渡过四品真意境的初期，接下来老老实实闭关，你的实力，将会迎来一个告诉增长的阶段。我倒也好奇，一个压抑了快三百多年的真意境，究竟是更强，还是力不从心。”
韩非搓搓手，倒是有些手足无措，“这多不好意思。”
“拿着吧，就别客气了。”墨染眼珠子都快瞪直了。
“那我把阵法撤掉了，韩师兄，该亮相了。”苏轻罗展开阵法，外面乌央乌央的一大群学生。
“大半夜不睡觉，在文修院门口蹲着？是何居心。”苏轻罗迅速变脸，冷声道。
“禀苏长老，我等见文修院又有真意凝聚的征兆，特来讨教。”为首一个四品真意巅峰的弟子，向苏长老汇报道。
这个“又”字，就很耐人寻味了。
至于是来讨教，还是来看笑话，就无人知晓了。
“楼志伟，我没记错你是战争学院的吧。”苏轻罗冷哼，“战争学院哪个月没有三五个修士突破真意境，还犯得着来这文修院？”
楼志伟笑笑，心里的猜测印证了几分，也不远拂了苏长老的面子，“那打搅了，既然文修院和苏长老不欢迎，学生也就退下了。”
听闻此话，围观的学生开始陆续散去。
看来这楼志伟，在学生中的威望，不容小觑啊。
简直快要做到了令行禁止。
“不急，来都来了，看完再走。”
苏轻罗一句话，让楼志伟顿住了。
“也算你们有眼福，看完便走吧。文修院头一个四品真意境，让你们看着了。”
与之呼应一般，韩非的真意，第一次在世人面前绽放。
“稳？”楼志伟倒是纳了闷儿。
这不是在夸韩非，而是韩非的真意，就是“稳”。
真意绽放，围观之人用念力沟通，自然会在识海映射。
“稳？这真意有何用处？”
“不知，但总觉得十分不凡。”
“罢了，文道多久才出一个四品真意，搞不好还是独苗，久旱逢甘霖，总得盼着点人家好不是？”
“这真意似乎不适合实战，看来够呛。”
“指望文修院这几个老头上战场？我战争学院是无人了吗？再说，几次全院征兆，文修院不是每次都装鳖不是？”
围观的人议论纷纷。
苏轻罗也不好发作，毕竟自己是炼丹与筑器学院的院长，也不太好一个劲儿地替文修院说话。
天下熙熙，皆为利往。
自己虽然和韩非有些交情，现在也该用尽了。
文修院多年来一直的透明，不知道会不会随着这个年轻人的到来而有所改观。
“行了，都散去吧。”苏轻罗下了逐客令。
众人陆陆续续地散去。
一个四品真意境，稀松平常。
也就是在这文修院，算个较大的新闻。
韩非收起真意，目光炯炯，将瓶中丹药，尽数吞下。
文添为自己启蒙开化，自己这做师兄的，也必须争气修行，哪天要是需要，随时准备为他遮风挡雨，马首是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