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七章：炉火之劫，生死一线（上）
回忆来到了那个秋日的午后。天光澄澈如洗，洱海卫工业区内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激动的气息，连呼啸而过的风都带着灼热与期待。
那座巍峨耸立的“二号高炉”，如同沉默的黑色巨灵神，屹立在工业区的中心，等待着它的第一次正式点火试炼。所有参与建造的工匠和兵士们都屏息凝神，目光聚焦在这座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钢铁巨兽身上。
孙铁牛此生都不会忘记，这座被寄予厚厚望的巨兽在首次点火试炼时，所遭遇的那场惊心动魄的灭顶之灾。
陈立挺立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高台上，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。他的声音穿透现场的嘈杂，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第一层，焦煤三百斤，入炉！”
“第二层，铁矿石五百斤，入炉！”
“第三层，熔剂一百斤，入炉！”
工匠与兵士组成的作业队严格遵循那本厚厚的《高炉安全操作规章》，动作整齐划一。沉重的料筐被吊上高高的投料口，焦煤、矿石、石灰石依次倾入深不见底的炉膛。
“鼓风！”陈立果断下令。
河畔，巨大的水轮在激流带动下开始转动，通过复杂的连杆与齿轮装置，将力量传递至鼓风箱。低沉的喘息声迅速转为沉重而富有节奏的“呼哧”声。空气被疯狂压入炉底。
炉火，醒了。
透过观测口，可见炉膛内暗红的底色迅速被亮黄色取代，那黄色越来越亮，最终化为刺目、纯净、蕴含恐怖能量的白炽！低沉的、持续的“嗡嗡”声从炉体内部传来，如同巨神的鼾声，震得人心头发颤。
热浪扑面而来，即便站在十几步外，孙铁牛仍感到热浪灼人，须发似乎都要被烤得卷曲。但他和所有工匠一样，脸上写满了专注与兴奋，静待着铁水奔流而出的重要时刻。
陈立的眉头却微微蹙起。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，他敏锐地察觉到高炉内的声音有细微异常——鼓风的回响似乎比预期中要沉闷一些。他立即吩咐：“投料组减速，观察炉内情况。”
然而，意外总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来临。
“负责第十轮投料的新进军士狗蛋，或许是被这宏大的场面震慑，或许是想在陈大人面前力求表现，在奋力推送百斤焦煤筐时，因为过度紧张导致动作僵硬，双手一滑，没能控制好料筐的平衡！惊呼声中，料筐猛地向前倾斜，‘哗啦’巨响，整筐焦煤不再是均匀铺撒，而是如黑色瀑布，集中倾泻向炉膛同一区域！”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“坏了！”孙铁牛的心猛地一沉，如同被一双冰冷的手死死攥紧！陈大人千叮万嘱，投料必须均匀！这一大坨焦煤堆在一起，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中浇下一盆冰水！
高炉的轰鸣声停滞了一刹，随即以更沉闷、更令人不安的频率响起。狗蛋面无人色，瘫软在地，只剩下磕头求饶的份。
千户钱振勃然变色，按刀厉喝：“拖下去！军法从事！”
“且慢！”陈立的声音骤然响起，打断了命令。他脸上看不出喜怒，目光却锐利如鹰，死死盯住高炉中段的观测口。
众人顺着他目光望去，无不倒吸凉气！只见那片被过量焦煤覆盖的区域，火焰颜色变得极不正常——不再是纯净的亮白，而是妖异、粘稠、预示不祥的暗红！这片暗红如瘟疫般蔓延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！
“棚…棚料了…”孙铁牛声音颤抖，冰冷的恐惧窜遍全身。他见过小炉子“起棚”，是因炉料分布不均，局部温度过高，将矿石熔剂烧熔成粘稠半流体，形成“炉瘤”，死死粘连炉壁，隔绝上下，令高炉瘫痪！
而今，在这庞然巨物体内，正在滋生足以毁灭一切的死亡之坝！
陈立的大脑飞速运转。作为现代工程师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高炉棚料的危险性——局部温度过高会导致炉料熔化结块，形成障碍物，阻碍气流和物料正常流动。若不及时处理，炉内压力持续升高，最终将导致灾难性的爆炸！
“所有人立即后撤五十步！”陈立的声音斩钉截铁，“钱千户，组织人员疏散！周把总，带人准备沙土，防止铁水泄漏！”
命令一下，现场顿时紧张起来。工匠和兵士们虽然惊慌，但在将领的组织下开始有序后撤。
陈立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高炉。透过观测口，他能看到那片不祥的暗红色正在迅速扩大。高温使焦炭的碳与矿石中的氧剧烈反应，生成的一氧化碳在棚料形成的空腔中无处可去，压力正在指数级攀升！
“孙师傅，”陈立突然转头看向面如死灰的孙铁牛，“还记得我让你准备的那些应急物资吗？”
孙铁牛猛地抬头：“大人是说...那些酸液和木炭粉？”
“正是。”陈立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，“立即让人将化学工坊里封存的‘天一神水’全部取来！快！”
孙铁牛虽然不明白这些酸液能起什么作用，但对陈立的绝对信任让他立即执行命令。他亲自带人奔向化学工坊。
这所谓的‘天一神水’，乃是陈立通过反复蒸馏绿矾油与硝石所得，其性极烈，能蚀金腐铁。之所以为其冠以这个颇具江湖气息的名字，纯粹是陈立心头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念想——为了纪念他小时候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读完的古龙武侠小说《楚留香传奇》。神水宫剧毒无比的‘天一神水’，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。此刻用这个名字来命名这同样威力非凡的酸液，倒也应景，带着几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恶趣味与怀念。”
就在孙铁牛带人取酸的时候，高炉的情况进一步恶化。炉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，碗口粗的铁箍被撑得吱呀作响，几处砖缝隐隐迸射出赤红的光芒，夹杂着黑烟丝丝涌出。
“不好！要炸炉了！”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。
恐慌再次蔓延开来，即便是见惯了厮杀的李信、王辅等将领，在这宛如天灾般的毁灭征兆前，也不禁脸色发白。
关键时刻，孙铁牛带着几人抬着十几个密封的陶罐飞奔而来：“大人，‘天一神水’到了！”
陈立立即指挥：“将所有酸液与精制木炭粉混合！注意避开烟雾！”
工匠们虽然不解其意，但还是严格遵照执行。当酸液与木炭粉混合时，陶罐内立即冒出滋滋作响的浓密黄绿色烟雾——这是硝酸与碳反应产生的氮氧化物气体。
“所有人再退后三十步！掩住口鼻！”陈立厉声命令道，同时亲自检查每一个陶罐中的混合物。
此时高炉的震颤与尖啸已达到极致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裂。陈立知道不能再等待了，他必须立即行动。
但就在他准备亲自上前时，孙铁牛突然拦住了他：“大人！让老朽来吧！这工坊里没有人比老朽更了解炉子！”
陈立愣了一下，看着孙铁牛坚定的眼神，瞬间明白了老匠人的决心。作为洱海卫最高官员，他确实不应该亲自冒险，而应该居中指挥。
“好！”陈立重重拍了下孙铁牛的肩膀，“记住，将混合物塞入中段观测口后立即撤离！这东西产生的气体会迅速氧化棚料，但同时也会产生大量有毒烟雾！”
孙铁牛郑重地点头，抱起一罐冒着黄烟的混合物，毅然冲向颤抖的高炉。
热浪扑面而来，几乎要将他烤焦。老匠人凭借数十年的经验，灵活地避开喷溅的火星，精准地将陶罐塞入中段观测口。
见他完成操作，陈立用尽全身力气嘶吼：“趴下！！！”
下一刻，一阵恐怖的轰鸣从高炉内部传出，整个炉体剧烈震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