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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山高路远的云南不同,那道盖着“皇帝信宝”的八百里加急圣旨,只用了短短三日,便抵达了帝国最富庶的东南腹心之一——杭州。

圣旨抵达的那一日,钱塘江上,潮水正盛。

浙江承宣布政使王兴宗(作者猜测,实在查不到资料,有知道的大佬请告知,谢谢!),站在布政使司衙门前的望海楼上,看着那如同万马奔腾般的钱塘大潮,眼神却比这翻涌的江水,还要深沉几分。

他的手中,紧紧地攥着那份,让他看了整整一夜的“新政”诏书。

与云南那些只知打仗的武夫不同,王兴宗,这位早期追随朱元璋,历任金华知县、南昌知府等职,熟悉浙江风土人情,且深得朱元璋信任的文臣,从这道看似古怪的圣旨中,极其敏锐的,嗅到了一股名为“机会”的味道。

三司会审?联席参议?

在别人看来,这或许是“分权”,是“掣肘”。

但在他看来,这却是“集权”!

是一个能将原本分散于布政使司、按察使司、都指挥使司,乃至沿海卫所手中的权力,都名正言顺地汇聚到一个“议事桌”上来的天赐良机!

谁能主导这张“议事桌”,谁就能成为整个浙江,除皇帝之外,真正的——“无冕之王”!

“来人。”王兴宗缓缓转过身,脸上露出了一丝老谋深算的笑容,“备轿。”

“去,请杭州知府、宁波卫的林指挥,还有城南张家的家主……”

“就说本官有圣上钦赐的‘新茶’,请他们三日后一同品鉴。”

……

三日后。

浙江第一次“联席参议廷”会议,在西湖边上,一座风景雅致的园林里“非正式”地召开了。

到场的人不多,但分量却极重。

布政使王兴宗,自然是当之无愧的主座。

他的下首,坐着肥头大耳,满脸堆笑的杭州知府;身形悍勇、眼神锐利的宁波卫指挥使林贤;以及代表着整个江南豪绅利益的,城南丝绸巨贾张万三。

“诸位,”王兴宗端起茶杯,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浮沫,开门见山地说道,“陛下天恩浩荡,择我浙江为新政试点。此乃我等天大的荣宠。今日请诸位前来,便是想就陛下最关心的‘漕弊’一事,先行议一议。”

“漕弊”二字一出,在场所有人的脸上,都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表情。

谁都知道,大明的漕运就是一笔烂得不能再烂的糊涂账。

从粮食的征收,到运输,再到最后的入库,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“潜规则”和“孝敬”。官吏、押运的军官、地方的豪绅,早已形成了一条看不见,却又坚不可摧的利益链条。

现在皇帝竟然要拿这个开刀?

“咳咳,”杭州知府率先开口,一脸的痛心疾首,“布政使大人所言极是!这漕弊之害,早已是人神共愤!下官以为,问题的根源就在于,那些押运的丘八,太过骄横!他们不仅在途中肆意损耗、倒卖漕粮,更对我地方官府毫无敬畏之心!依下官之见,当上书朝廷,将漕运之权尽数划归我地方州府管辖!”

“放你娘的屁!”

还没等他说完,一个粗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。宁波卫指挥使林贤猛地一拍桌子,“某倒是觉得,这漕弊的根子,就在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身上!每年从沿海卫所运往京城的军械粮饷,有多少就是被你们以‘火耗’、‘折色’的名义,给层层盘剥了?本指挥使心里头,可有本清账呢!”

“你!”杭州知府气得满脸通红。

“好了,好了,二位大人都消消气。”

代表着豪绅利益的张万三,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,“依老朽之见,此事错不在官、也不在兵,错在‘规矩’。”

“朝廷的规矩定得太死。漕粮入库查验得太过严苛。这粮食在路上日晒雨淋,有点损耗本是常情。官爷们为了交差,自然就要在别处找补回来。这一来二去,弊端不就出来了吗?”

他这番话看似公允,实则是在为所有人开脱。

一时间,整个花厅之内,充满了官员、武将、乡绅之间相互攻击、推卸责任、充当和事佬的嘈杂之声。

王兴宗始终没有说话。
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,他早已预料到的“丑剧”。

直到所有人都吵累了,声音渐渐小了下去,他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。

“诸位说的,都有道理。”

他缓缓地开口,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,都吸引了过来。

“依本官之见,此事既然人人有责,那便人人都该负责。”

他看着杭州知府,微笑着说道:“知府大人言之有理。漕运之事,地方确该多尽心力。我意,当在漕运码头增设一‘监察司’,由知府衙门,派一位最清廉、最干练的佐官出任司长如何?”

他又看向宁波卫指挥使林贤:“林指挥所言,亦是老成谋国之言。这军粮的押运损耗,确实也该有个定数了。不若也由林指挥举荐一位精通军务的干才入驻‘监察司’,与知府衙门的同僚,一同核算账目?”

最后他看向了张万三:“张员外德高望重。这漕粮的‘损耗’标准,究竟该定在多少才算合情合理,我看就不如由你牵个头,联络江南的各位粮商耆老,共同商议出一个章程来呈报本官,张员外意下如何?”

他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“公允”!既采纳了所有人的“意见”,又给了所有人“权力”。

杭州知府听了,眼睛一亮!他知道,这是王兴宗在给他机会,让他安插自己的人手!

宁波卫指挥使听了,也是心中暗喜!他也同样获得了,染指漕运账目的权力!

而张万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!让商人自己去定“损耗”的标准?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美事!

一时间,帐内原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,瞬间就变得其乐融融。

所有人都对王兴宗这位“善于听取意见”的布政使大人,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
一场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“漕弊”大案,就这样被他用一种“皆大欢喜”的方式,给“化解”于无形。

……

三日后。

一份由浙江布政使司领衔的,“联席参议廷”的第一份议政记录,以八百里加急送抵了应天府。

那记录写得是洋洋洒洒、文采斐然。

后面还附上了三份,看起来截然不同,实则都是在维护既得利益者的“票拟”方案。

朱元璋将这份充满了“官场智慧”的奏报,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。

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。

他只是在奏报最后,那片巨大的空白之上,提起朱笔,缓缓地写下了两个,让所有等待着结果的浙江官员,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大字。

——“再议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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