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洪武十五年六月盛夏,一道盖着“皇帝信宝”的八百里加急圣旨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,在刚刚安定不久的云南官场,激起了巨大的波澜。

圣旨的内容很古怪,甚至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。皇帝陛下下令,在云南试行一种,名为“三司会审、联席参议”的新政。

这道旨意,对于那些刚刚从元朝旧制中脱离出来的云南官员而言,无异于一本天书。他们完全无法理解,为何皇帝陛下,要将布政使司的民政,都指挥使司的军权和提刑按察使司的司法,这三个本该相互制衡的权力,强行“捆绑”在一起议事。

这与历代的制度都不合。

昆明,西平侯府。

沐英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,反复地看着手中那份圣旨和附带的皇帝亲笔密信,眉头紧锁。

即便是他这位最得皇帝信重,也自认最懂“圣心”的义子,在接到这道旨意之初,也是大为不解,甚至对这种“分权”之举产生了本能的抵触。

他沐英坐镇云南靠的是什么?靠的就是军政大权一把抓的绝对权威,如今陛下却要让他,凡事都要跟那帮只会耍笔杆子的文官,和只知按律办案的“法呆子”一同商议,还要搞出至少两种方案来?

这不是在削弱他的权力,给他添乱吗?

然而当他的目光,落在了那封皇帝密信的结尾处,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上时。

“……洱海卫陈立,于格物一道,颇有奇见。其人虽年轻,然心思缜密,或可于此新政有所裨益。卿可多听之。”

“陈立!”

沐英的脑海中,瞬间闪过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影。

他想起了那份,将一场战局提前数月,便推演得毫厘不差的“天启”者。他又想起了那个,将他自己都耍得团团转的“捷报三策”!

一个极其大胆的,却又唯一合理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心中的所有迷雾!

他明白了!

这道看似荒诞的圣旨,根本就不是给他们这些凡人看的!这分明又是那位,高居于九重天之上的皇帝,与那位身在洱海卫的“天启者”之间,一场他看不懂,却又必须参与的——“隔空对弈”!

陛下这是在按照“天启”的剧本,在云南这片土地上,尝试搭建一个全新的“权力舞台”!

而他沐英,则是这个舞台的“执行导演”。

陈立,则是陛下亲手安插进来的“戏眼”!

想通了这一点,沐英心中的所有抵触和困惑,瞬间烟消云散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被天命选中,参与一场伟大变革的巨大的兴奋和敬畏!

他知道自己,该怎么做了。

……

三日后。

一份由西平侯沐英亲笔签发的邀请函,以最快的速度,送到了云南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、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,这三位平日里,几乎王不见王的官场巨头的案头。

邀请函的内容很简单——奉陛下圣谕,共议“联席参议”之大政。

而在洱海卫,陈立也同样收到了一封,由沐英亲笔书写的“私信”。

信中,沐英先是将皇帝下旨试行“联席参议”之事告知了他。然后用一种极其亲切和器重的语气,邀请他作为“熟悉地方情弊”的“特邀参赞”,一同前往昆明共商大计。

陈立接到这封信时,也感到了极大的困惑。

“联席参议廷?”

他的脑海里,立刻浮现出了自己,在日记中画出的那张“权力制衡图”。

难道自己日记里的“胡思乱想”,又一次巧合地与皇帝陛下的“圣心”不谋而合了?!还是自己身边已经有了锦衣卫的探子?!

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阵狂跳,感到了一丝深深的后怕。

看来自己以后,还需更加小心谨慎地的行事。

他怀着忐忑的心情,立刻将卫所事务暂时托付给了李信和王辅。自己则带着周勇和一队亲兵奔赴昆明。

……

洪武十五年七月初。

第一次“云南军政协调会议”,在昆明西平侯府的花厅之内,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中召开了。

巨大的圆桌旁。

代表着云南最高文官权力的,承宣布政使王绩,一位年过五旬神情倨傲的老翰林。

代表着最高司法权力的,提刑按察使张枫,一位面容阴沉眼神锐利如刀的酷吏。

代表着最高军事权力的,都指挥使郭英,一位勇猛有余,谋略稍有不足的宿将。

这三位平日里相互制衡,又互有龌龊的大员,极罕见的坐到了同一张桌子前。

而陈立这个年轻得过分的“小字辈”,则被沐英亲切地安排在了自己的身边,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之一。

会议一开始,就充满了试探和机锋。

“侯爷,”布政使王绩轻抚着胡须,皮笑肉不笑地说道,“陛下此番新政,意在集思广益。下官以为,当务之急莫过于钱粮。南征之后百废待兴。军中屯田虽已有成效,但终究是军管之地,于我布政使司统筹全省赋税多有不便。不若趁此良机,将各卫所之屯田赋税,尽数划归我司统一管理如何?”

他这话是想借着“议政”的名义,将手伸到军方的钱袋子里去!

“放屁!”

还没等沐英开口,都指挥使郭英就猛地一拍桌子,怒目而视,“军屯乃是国本!是我数十万将士戍边卫国的根本!岂容尔等文官插手?!依我看,倒是你们布政使司,每年收上来的那些税粮,磨磨蹭蹭克扣严重!不若直接由我军方派人接收押运,方能保我前线军需无忧!”

他则想将手伸到地方的财权里去!

整个会场瞬间就变成了文武两方相互攻击、角力、扯皮的舞台。

按察使张枫,则始终一言不发、冷眼旁观,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
就在众人以为,这场会议将在无休止的扯皮中无果而终时,沐英却不紧不慢地开口了。

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,打断了所有人的争吵。

“诸位稍安勿躁。”

他从身旁的亲兵手中,接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,由镇抚司和地方官府联合上报的卷宗,轻轻地扔在了桌案的中央。

“钱粮之事关乎国本,需从长计议。”

“今日我们先议一件,更紧急的小事。”

他指着那份卷宗,缓缓说道:

“半月前,永昌卫阿瓦山下的一支军屯部队,因为争夺一条山溪的灌溉水源,与邻近的一个实力强大的‘芒市’傣族土司部落,爆发了大规模的械斗。”

“双方死伤超过百人。”

“如今我军已陈兵于山下,而那芒市土司也集结了数千部众,在山口据险而守。”

沐英的目光,缓缓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。

“大战一触即发!”

这个案子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,瞬间让整个花厅都安静了下来。

所有人都知道,这个案子有多么的烫手!

它完美地将“军事”(军队与土司的冲突)、“民政”(土地和水源的划分)、“司法”(械斗死伤的责任认定)和最敏感的“民族”(汉夷之别)问题,都狠狠地搅合在了一起!

怎么判?

偏袒军方?那必然会激起云南境内所有土司的同仇敌忾!届时,整个云南将再次烽烟四起!

偏袒土司?那他南征军数十万将士的军心何在?!他们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,难道还要看那些“蛮夷”的脸色?!

这是一个真正的两难之局,一块真正的烫手山芋!

布政使王绩,眼观鼻鼻观心,不说话了。

都指挥使郭英,也收起了刚才的嚣张,眉头紧锁。

按察使张枫,更是如同老僧入定。

这个烫手的山芋被扔了出来,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它。

“即如此,传傣族土司——芒市部落首领段南罕一行,进庭议事。”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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