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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立推开军工坊紧闭近三个月的大门,午后的阳光如金针般刺入他久未见光的瞳孔,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,抬手遮挡。

一股混合着汗水、铁锈和火药的熟悉气味被留在身后,取而代之的,是扑面而来的、带着青草与泥土芬芳的初夏暖风。他深深吸了一口气,肺叶舒张,竟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。

视线逐渐适应了光亮,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怔在原地,几乎怀疑自己走出了另一扇时空之门。

记忆还停留在二月初春的肃杀与焦灼。那时他奉命开始秘密研制那关系重大的新式火铳。门外是战后百废待兴的洱海卫:田地待耕,沟渠等疏,军民脸上交织着胜利的喜悦与对未来的迷茫,空气中弥漫着伤病和硝烟混杂的沉闷气息。

然而此刻,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让他感觉陌生的、生机勃勃的画卷。

远处,曾经荒芜的梯田如今层层叠叠,绿意盎然。秧苗已有尺半高,郁郁葱葱,在微风中泛起绿色的波浪,阳光洒下,叶片上的水珠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。更令他惊异的是,一道道清亮的水流正沿着新修的堰渠欢快地奔流,注入每一块渴求的田地。几架造型古朴却效率极高的巨大水车矗立在洱海支流旁,巨大的轮叶在水流带动下缓缓旋转,发出富有节奏的“吱呀”声,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提上高坡。

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靠天吃饭、人力挑水的景象!

近处,卫所的道路平整开阔。一队队士兵精神抖擞地巡逻而过,盔甲鲜明,见到他出来,纷纷停下行礼,眼神中除了往日的敬畏,更多了几分昂扬之气。更有多支由妇孺组成的队伍,说笑着往田间送水送饭,或是提着篮子去收集牲畜粪便和杂草,一切井然有序,忙而不乱。

空气中不再有秽物的臭味,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清香、泥土的湿润气息,甚至隐约还有一丝……鱼腥?他循着那气味望去,竟看到不远处几块水田里,有鱼影在秧苗间穿梭游动。

稻田里养鱼?

陈立用力眨了眨眼,几乎以为自己因过度劳累而产生了幻觉。他闭关这数月,外界的时间似乎流逝得格外迅疾,又或者是有仙人施了法术,点化了这片土地?

耳边传来孩童清脆的读书声,并非“之乎者也”,而是整齐的计数声:“一三得三,二三得六……”声音来自那座新扩建的“格物蒙学”方向。他甚至看到学舍旁新立了一根高高的杆子,顶端似乎挂着一种奇特的、用于测量风力的装置。

这里焕发着一种近乎“世外桃源”般的活力与富足。一种他只在日记本里畅想过的、关于“现代农村”的模糊图景,竟在此地有了雏形。

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失语,只是呆呆地站着,贪婪地呼吸着这充满生机的空气,感受着阳光熨帖在皮肤上的温暖。数月来的疲惫、紧绷的神经、攻克技术难关后的狂喜,在这一刻都被这宁静而蓬勃的景象所抚平、所淹没。

他是谁?他在哪?他是不是一不小心,走进了某个平行时空的洱海卫?

“大人!您…您总算出来了!”

一个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中拉回。陈立转头,看见的是指挥佥事王辅那张黑瘦却洋溢着兴奋的脸。王辅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面色激动的工匠和老农官。

“王佥事?”陈立的声音因长久缺乏交流而有些沙哑,“这…外面这是……”

“大人,您进去这些日子,卫所里可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啊!”王辅难掩激动,语速极快,“全是托夫人和那位苏先生的福!”

“夫人?苏先生?”陈立捕捉到两个关键称呼。玉姣他自然知道,可这苏先生又是何人?

“是啊大人!”旁边一位老农官抢着说道,脸上褶子都笑开了花,“夫人真是了不得!您不在,就是她主持大局。后来还请来了她的师父,一位姓苏的女先生,那真是女中诸葛,活神仙呐!”

老农官指着远处的梯田和水车,如数家珍:“您看那水车!叫‘龙骨水车’,是苏先生画的图,夫人带着我们造的!再也不用人挑水上山了,老天爷不下雨咱也不怕了!”

他又抓起一把路边黑褐色的、散发着醇厚泥土味的肥料:“还有这‘黑土金’!也是苏先生教的新法子,用粪尿、绿草、河泥还有草木灰混在一起沤,肥力比以前强了不知多少!秧苗用了这肥,蹭蹭地长!”

另一位工匠补充道:“苏先生还说稻田里能养鱼,鱼能吃虫除草,粪还能肥田!起初大伙都不信,现在看看,嘿!真是神了!”

“还有还有,夫人定了新规矩,用工干活发放的‘工粮券’,除了换米换盐,更能换许多的稀罕物,大家干活别提多卖力了!”

“蒙学里的娃娃们现在都学算数、认字,还能学格物……”

众人七嘴八舌,兴奋地诉说着这几个月来的奇迹。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拼图,逐渐在陈立脑海中拼凑出一幅惊人的画卷。

他的妻子,刀玉姣,在他缺席的情况下,不仅稳住了局面,更是对他原来“发明”的农业技术进行了进一步的革新!而这一切的核心,是一位突然出现的、被称为“苏先生”的高人?

震惊、疑惑、难以置信,最终都化为一股汹涌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骄傲,冲击着他的心房。他想象着玉姣独自面对压力时的坚韧,想象着她如何请来外援,又如何带领众人实施这些闻所未闻的变革……

这其中需要怎样的智慧、勇气和魄力!

他闭关苦研杀伐之器,而她在外界,却缔造了生机与繁荣。

“夫人……现在何处?”陈立的声音依旧沙哑,却带上了急切。

“回大人,夫人此刻应在指挥使衙门处理公务。苏先生大概在蒙学那边授课。”王辅连忙答道。

陈立点了点头,不再多言。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,那转动的水车,那田中的游鱼,那整洁的道路和脸上带着笑容的军民。

然后,他迈开脚步,朝着指挥使衙门的方向大步走去。数月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,他的步伐越来越快,越来越坚定。

他迫切地想要见到她,见到那个在他铸造利刃之时,为他守护并滋养了根基的人。他心中有万千疑问,但更多的,是满腔的感激与自豪。

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投射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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