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呵，骂的倒是词锋犀利。”
刘雅站在长安城外，看着长安的城墙之上。
那里，不知被谁写了一篇凝练的檄文。
朱砂鲜红，刺的刘雅心生愠怒。
他刘雅也是匈奴的刘姓宗室，虽说只是旁支，但辛谧檄文的言辞有些过于锐利，看的他这个旁支都是无名火起。
“哈哈怎的是你来迎我。”
马蹄的奔腾声、铁铠的摩擦声还有刘曜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，刘雅笑着驾马前迎到：“赵染还在讯问司马模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，末将便自己来了。”
望着面前连绵的长安城城墙，刘曜咋舌道：“这长安的城墙，倒是比洛阳好多了。”
“听始安王这意思，洛阳的城墙已经塌的差不多了？”
“嗯，我让人放了把火，应该能推塌不少。”
刘曜本以为北宫纯会据城而守，于是来的路上特意放慢了行军速度，休整了好一番。
可等他到了关中平原才知道，北宫纯根本不在城内，刘雅和赵染没费什么力便将长安城打下来了。
这就让刘曜有一种蓄满了力却打了个空的不爽感。
“嗯？”
驾马向城内走的刘曜忽然停下，抬头望向城墙之上，同样看到了那份檄文。
“无！礼！竖！子！”
檄文都没读完，刘曜暴怒直接将手里的长矛砸了过去。
长矛抛出，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扎进城墙里，却是戗掉了一小块朱砂笔迹。
“这是谁写的！”
刘曜双目赤红，他自认汉室正统，平时便自视高人一等，结果现在却被更高一等的“汉室宗长”放言革出了汉籍，还被骂成了痴心妄想攀附汉室的屠各种。
汉室正统，这可是他最自矜、最引以为傲的身份！如今被这般唾骂！这让他如何不恼！
“执笔的是陇西辛氏辛谧、京兆杜氏杜耽，还有关中的京兆韦氏、河东裴氏、弘农杨氏、河东柳氏等近十个甲族名士。”
“代何人所做！”
刘曜恨不得将长安城墙也毁掉，让这份檄文在他眼前彻底消失，没心情一行行一字字地看过去。
“代安乐公刘玄所做。”
“安乐公刘玄？”
刘曜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，捶头思索一阵后忽然想到那日擒住安乐公刘恂的场景。
逃出那两个人中，就有一个叫刘玄的！
“立马刮了！”
刘曜牙齿都被气到打颤，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猛地一扭头盯着刘雅，语气森冷地问道：“都有谁看过这个了？人数多吗？！”
“已经在周围各个郡县都传开了。”
现在的刘雅还有些稚嫩，不是数十年后那个特赐剑履上殿、入朝不趋、赞拜不名的刘曜铁杆心腹。
他其实有点畏惧刘曜，因为这个始安王太凶暴了些，杀起王公贵族和高门子弟跟杀鸡子一般：“不只是在长安城上写了这一份，关中各个郡县都有人在传唱。”
其实不止是关中。
晋末的顶级高门甲族联手，怎么可能只影响这一个地方。
早就向着西北、江南、汉中、川蜀甚至匈奴汉国内部传唱开来。
“好好好，好好好。”
刘曜只觉得眼前一黑，连连几个好字说出，直接怒喝道：“传令！奔袭杜陵，屠了杜氏！”
“他们...”
刘雅没敢说下去，因为刘曜现在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。
“说！”
“他们已经全族南迁了。”
刘雅硬着头皮道：“不只是京兆杜氏，所有参与这份檄文的士族都南下了。”
嗡——
刘曜大脑充血，随之而来的，又是这种蓄满了力却打了个空的无力感，便只能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道：“好好好，这些鼠辈！”
“那个安乐公刘玄呢？”
“在找，我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报消息。”
“所以...现在写这个狗屁不通的十几个人，骂了老子全族一顿，然后就都跑了！！”
刘曜怒极反笑，心中一狠：“好好好，人都走了......就以为我没办法了是吧！”
“传令！”
“分兵！”
“寻到这些鼠辈们的祖坟！”
“我要掘坟！鞭尸！！”
就在刘曜暴怒分兵时。
杜勋就在杜陵。
藏身于杜氏的祖茔不远处，阴恻恻地嚼着干粮。
...
永嘉之乱后，西晋士族南逃的十分匆忙，大都直接放弃了祖坟，只有极少数时间充裕的士族世家才迁移了祖坟。
而这一现象就是东晋出现“招魂葬”、“望祭”、“暂厝”等一系列独特墓葬文明的根源。
只是杜耽来第一次送粮时，刘麟就贴心的告诉他，让所有参与此事的家族，能迁坟的都迁坟，不能迁坟的就都做些伪坟。
杜勋如今藏身的地方，就是伪造的杜氏祖茔。
“老杜。”
吊在远处的北宫纯有些没耐心了，独自驾马前来：“那小娃娃让我们在这守着，有用吗？”
“应该有用。”
杜勋咽下干粮，解释道：“辛谧出身陇西辛氏，远在张轨治下，刘曜过不去，所以最有可能找上的，就是京兆杜氏。”
话虽这么说，但杜勋却有些心里没谱，手心里沁着些许汗水。
其实刘麟还是挺有把握的。
不说刘曜有过多次挖人祖坟，鞭尸泄愤的记录，单就刘曜的这个性格，就是很多人容易误判的地方。
因为很多人看到刘聪死后，刘曜把国号从汉改为赵，还改奉以冒顿配天，刘渊配上帝，就以为刘曜对汉室没什么皈依感。
但这其实是个很现实的原因。
因为刘聪在位的这八年，已经把“汉”的国号给搞崩了！
如果刘曜再延续“汉”这个国号，不说政权合法性，连上层人心都归不拢了！
“中山分野属大梁，赵也。宜革称大赵，遵以水行。”
“简百姓年二十五已下十三已上，神志可教者千五百人，选朝贤宿儒明经笃学以教之。”
都不说这个“赵”是依曹操在邺故事，沿袭的华夏国号规制，而非匈奴部落规制。
光看刘曜那些礼乐、史官、太学、小学的配置，就知道这个“赵王刘曜”比刘渊更热衷于沉浸式体验和推行汉化。
由此，刘麟的第一个计划，就是激怒刘曜，然后故意抬高杜耽在檄文作者中的地位，引刘曜前来鞭尸泄愤。
而且这个计划，完全是刘麟有枣没枣打三竿！
打中了，那就赚。
打不中，那也没什么损失，权当是北宫纯和杜勋出去溜了一圈，熟悉了下地形。
只是刘麟自己都没想到，这一杆子，真打出个大枣来。
“督护，整兵吧...刘曜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