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已过，大雪未停，只是小了些许。
刘麟起床时，陈安已经带着无当飞军里的几个壮汉开始了操练，一个个蛮兵光着膀子冒着热气，在雪地里嘿嘿哈哈地舞着大刀。
“主公，军情奏报已经送出去了。”
靡六郎为刘麟递上纸裘大氅，汇报道：“还有您写给太师的信，也是一起送去的，应该很快就能送到成都。”
“谯献之呢？”
“也送回去了。”
见刘麟沉默，靡六郎犹豫了一会，压低声音问道：“现在还没走远，要不要....”
思索片刻，刘麟摇头道：“算了，他毕竟挂着长史之名，虽然未得我军令越权动用了辎重，但罪不至死，况且他还算是李雄的半个眼线，不便轻动。”
“正事要紧。”
刘麟掀帘走出帅帐，深吸一口气，环视着营寨：“杨燮把辎重送来了吗。”
“刚送来了几车。”
靡六郎指了指停在辎重营的几个车粮食：“已经让粮秣官看过了，有的是我们的粆糒和干麨，有的是一些凑来的储粮，看样子还都是今年新打的。”
“这个时节大江行船难，盯着杨燮些，让他早点把粮食送来。”
刘麟吩咐这些时，费黑已经拖着病体巡城回来，只是脸色却颇为难看。
“刘将军，这宕渠县城不太好守啊”
见刘麟点头示意，费黑折了个枯树枝，在雪地上为刘麟画了起来：“宕渠县与平州城一样三面环水，但比平州城的水更深，应有十五尺余，如此大雪，泅水而击，不太可行。”
听到这，刘麟眉头微皱，有些不解。
这种情况，按兵书和后世战争事例而言，应该是非常好守的，只需要注意烧掉浮桥和船只，同时坚守住内陆一方，便可以高枕无忧。
不仅如此，如果敌人放弃攻城，绕水而行，那便是孤军深入，自己一方就掌握了主动权，可出兵截杀后军，可射火箭断其辎重，更可以衔尾追杀与下游友军形成前后夹攻之势。
这种情况太多太多，采石矶便是最好的例子。
“但问题是...”
费黑面露苦涩：“那平州城位于小丘之上，与后山形成了一条夹道，因此只需要居高临下，守住夹道即可。可末将刚刚发现，宕渠县城的山侧，竟有一片滩涂。”
“滩涂？有多大！”
刘麟也知道为什么费黑头疼了。
如果山侧是一片滩涂，那就和采石矶之战有了天壤之别，采石矶那是孤岛，敌军难以列阵，只能靠着船只浮桥攻城，而宕渠县外一旦有了滩涂，便有了列阵攻城的条件，守城难度便会直线上升。
“末将目测，足够八九百兵卒列阵。”
“八九百...”
刘麟同样有些头疼：“...我就说张郃打宕渠的时候，怎么不坚守县城，反而要跑出去守八蒙山。”
“嗯？”
隐约间听到了刘麟喃喃声中的八蒙山，费黑惊奇地看了一眼刘麟道：“刘将军怎的已知末将之意。”
“刘曜此人善战，尤以攻城掠略地闻名。”
“因此末将以为，即便加固了城墙，也极难守住。”
“不若放弃宕渠县城，南下至八蒙山，届时只要守住蒙头瓦口、荡石等狭路，便可据山而守，坐待援军。”
“放弃宕渠县城？”
刘麟想起了昨日那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賨人女子、冻死路边的孩童，还有仓皇逃回的赵染：“如此一来，便是要大雪徙民了。”
“应是不必吧。”
费黑思索片刻，握紧枯木再次在雪地上画了起来：“从平州城至此，只有柳州古城一处可驻兵休整，而柳州古城至此百余里，若是刘曜来攻宕渠，便不可能奔袭而至，只能如我等一般，扎营缓行。如此一来，刘将军只需遍撒游骑，即可随时探知敌情。”
“况且...”
费黑抬头，看了看还在飘荡着雪花的天空，肯定道：“如此连天大雪，那刘曜刚至汉昌，未稳住跟脚，又有太傅在阆中牵制，应不会如此匆忙深入。”
“由是观之，刘将军可等雪停之后，缓缓迁徙。”
看着费黑笃定的眼神，刘麟忽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费将军，唉...我给你说个实话。”
“你可能不知道...刘曜对我叔父，那是恨之入骨啊。”
“啊.....这个我知道....其实，全成都城的百姓都知道....”
“...”
刘麟无奈：“陈安是我叔父的亲卫，之前冲阵时他自报了名号，如果让刘曜听说了这事，他就会以为带兵的是我叔父，按他对我叔父的恨意，真有可能冒着雪来拼命啊。”
“不...不太可能吧。”
费黑挪了挪略有富态的身子，忽然有些心里发虚。
他这人喜欢八卦，之前刘麟“先行一步”就是被他的大嘴巴传出去的。
之前在成都时，他听别人唠过关中之战，知道是刘玄设计覆灭了刘曜的亲卫，还把他气吐血了两次，之后又设计杀了匈奴皇帝的嫡长子，把人头送给了刘曜，最后还灭掉了刘曜的匈奴大军，把刘曜从关中赶了出去。
凭心而论，这一连串的事如果放在他身上，那他对刘玄也得恨得后槽牙都咬碎了。
“他也是沙场老卒了，应该不会怒而兴兵......吧？”
看着刘麟的无奈的神态，费黑只觉肩头被刘曜刺出的伤口又疼了起来。
“那宕渠县更不能守了！”
费黑语当即一抱拳，语气恢复肃然道：“不仅如此，刘将军还需将府库搬空、城墙推倒、军寨烧毁，还有那些賨人僚人，也要全部驱散。如若不然，让刘曜轻松落脚了宕渠，还得了如此多的苦力，那以县城到八蒙山的距离，足以让他困死八蒙山了！”
刘麟沉默不语。
费黑同样神情复杂：“此举虽有悖人伦，但却是守城上上之选，刘将军之意....如何？”
“我想试试，守一守宕渠县。”
刘麟再次深呼吸，冰冷的空气刺激的他精神缓缓振作：“大雪徙民，死伤者甚众。”
“我虽然不是什么宽厚仁义之辈，但也不想因为畏惧了刘曜，就拿如此多的人命当作垫脚石。”
“不然，等我九泉之后，将无颜面对刘氏的诸多先祖。”
“更何况……”
刘麟抬头遥望，看着自己从南中带来的一车车蒙着布的辎重，语气平静道：“我还准备了些’好东西’，正等着他刘曜来呢。”
看着刘麟逐渐恢复自然的面庞，费黑眼神闪烁，最后像是松了一口气，又像是吊起了心。
“既然刘将军如此，那末将费黑，愿助将军！与将军同守宕渠县城，和那匈奴刘曜死战到底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