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川蜀腹地的城池不同,宕渠县是久战之地,县城依托地形和水系而建,比寻常城池大了数倍,算是半个军寨。
得益于此,刘麟的无当飞军没有在城外冒雪扎营,而是驻扎到了宕渠县内。
县衙,就在无当飞军营寨的不远处。
月至中天,灯火璀璨,里面隐约的爽朗哄笑声已经传到了营寨。
刘麟带着亲卫们冒雪赶至县衙时。
两名仅着简单纱衣的女子正佝偻着身子,从县衙侧门匆匆跑出,
大雪天里,这二人衣着之薄,刘麟隔着很远,都能隐约看到她们纱衣下的肌肤。
但这二人却顾得不寒冷,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纸包,面露大喜之色。
“主公,那两个人是额救回来的賨人。”
陈安甩了甩头上的积雪,说道:“额还记得嘞,这俩賨人女子的姊妹都冻死了,就活下来她们两个,啧啧,俩碎女子厉害得很,拉扯着姊妹家的八九个小娃子,敢当路拦额的道,让额救救她们。”
刘麟看着那两名賨人女子匆匆远去的身影,问道:“怎么安置的。”
“下批辎重还在大江上没送到,现在营里剩下的也不多了,再加上粮秣官那个王八...咳...又是个抠门的,额就拿到了一点点军粮,只能让她们先吃着,然后来宕渠县等着主公。”
随口嗯了一声,刘麟将视线收回,望着烛火摇曳的县衙:“走吧,看看我的好长史在做些什么。”
...
“哎呀呀,谯长史高洁,怕是刘公干再世也要与长史一醉方休。”
宕渠令杨燮赤脚站在堂中,面色微漾,手舞足蹈地跳着舞,颇有高门名士之风。
“哈哈,不过是赏了几个賨人女子而已,不去管她!倒是念宗兄的鹤舞,颇有古人逸趣啊!”
谯献之松开搂在怀里的女子,端着酒樽遥敬一杯,顿觉心情大好。
还是和这些名士相交才畅快,刘麟的那些蛮兵,蛮人习气也就罢了,一个个穿着铁甲,只露出两个眼珠子在外面,看的他心里直发毛。
还有那刘麟,也是个没心肺的,自己好心好意,想要帮他教化教化这些蛮夷兵,指点指点行军,竟还惹得那纨绔心生不满,处处挤兑他。
“罢了罢了,不过是借着他叔父安乐公的名头,带着些蛮夷耀武扬威而已,过几日,还不知道怎么狼狈逃回来呢。”
谯献之走至堂中,扭动着矮胖的身子,和杨燮合舞而起。
“唉...那刘麟生性纨绔,不善与人相交,还得辛苦我,为他打点这上下关系。”
看着周围对他恭维不止的一众官僚,谯献之心里顿觉飘飘然:“宕渠县的一众官吏都如此崇敬于我,要是那刘麟回来低头认错,好声好气地求我。那我为他引荐一二,帮他交好这些高贤,助他在这县城里立足,也不是不行。”
一曲舞毕,就在谯献之回到座位,再次揽起女子的肩头时,紧闭的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。
飕飕地冷风瞬间倒灌进来,带着哨音的大雪涌入将取暖的火盆全部盖灭,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,呆呆地看向门外月光下映照的少年将军。
“是哪个吃了狗胆的!”
谯献之拍案而起,怒斥道:“敢扰我等.....刘..刘...刘将军,您回来了啊。”
门外,刘麟收脚站定,捻动着手上的箭镞,缓步走进了堂内。
“榾柮无烟雪夜长。”
“地炉煨酒暖春床。”
扫视一圈,看到了被敬在上座的谯献之:“谯长史,好兴致啊。”
看着刘麟手上的箭镞,谯献之头皮发麻,刚刚拍案而起的身子顺势一扭,自然地为刘麟引荐道:“将军晚至,让我为将军引荐一下,这是宕渠令杨燮,出身武阳杨氏,其叔祖还曾是后主时的射声校尉...”
“杨燮何在!”
刘麟不理谯献之,双眸直直看向还在踮着脚穿鞋的县令杨燮。
“下官在。”
杨燮鞋也顾不得穿了,趿拉着鞋赶紧作揖:“不知将军有何..”
“你可知罪!”
杨燮一愣,迷茫地道:“下官不知是何罪。”
“太傅军令为何?!”
杨燮思索着答道:“为将军开辟营寨,助将军探明汉昌城情状,还有....还有...日夜巡城,守好宕渠县,严防贼人来袭。”
“呵。”
箭矢缓缓抬起,即将抵在杨燮的下颌时,刘麟问道:“那你这是在作甚?”
“下官在...下官在...”
杨燮赶紧偷眼看向谯献之,却只见谯献之竟然将头偏向一边,看着门外,一副这大雪,可真大雪啊的模样。
“下官知罪!”
杨燮眼珠一转,当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泣道:“下官贪于享乐,竟松懈了城防,还请将军责罚!”
“我听说,你们这宕渠县都已经穷的穿不起衣服,吃不起饭了。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
杨燮连连摆手,极其识时务地道:“那都是獠奴胡言,不作数的。”
“那我营中丢了辎重,也是獠奴做的了?”
杨燮身子一僵,不住地看向谯献之,谯献之一言不发,仰首看着门外,这月亮,可真月亮啊!
“是...”
“大雪不息,我要趁着近日无寇来扰加固城墙,其中所耗甚靡,不知杨县令,能不能帮我找回丢了的二...五十几车辎重,送到营中。”
“五十几车?!”
杨燮倏地抬头,但看到刘麟的表情后,瞬间低了回去:“能...能...”
“好,那我等着。”
刘麟拍了拍杨燮的肩膀,看着眺望月光的谯献之,手中的箭矢,握了又松,松了又握,最后还是缓缓摇头,回身向门外走去。
“辎重是谁窃的,便从谁那里取回,要是让我知道有人敢打着我的旗号,动些小心思...嗯,城墙里砌进去几个人,也不是不行。”
声音渐渐飘远,屋中寂静无话。
直至刘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县衙外,一众宕渠官吏这才窸窸窣窣地起身,围拢到了谯献之和杨燮的身旁。
“这刘仪武太藐视我等!”
“他不是安乐公府上的子侄吗,怎的如此小家子气,不过区区干粮肉脯!送出来了,怎还能要回去的!”
“是啊是啊,我观此人,鼠目寸光,不成气候!”
众人愤愤不平,一个个叫嚣着要找刘麟算账。
只不过声音压得一个比一个低。
“诸公莫忧,此事交于我。”
谯献之勉强笑了笑:“我可是讨寇将军长史,不过是区区二十几车辎重而已,我还是动得了的!”
“谯兄仁厚!”
“那就仰赖谯兄了!”
忽然之间,大门再次被人一脚踹开,恭维的众人连忙闭上了嘴巴,看向了门外。
来者不是刘麟,而是靡六郎。
“将军有令:谯长史望月思乡,受了风寒,将军已写了手信,请陛下再派人前来佐军。至于一应军务,便不要烦扰长史了,明日自有人送长史回成都好好将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