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散五更雨，䴓啼九月秋。
轩窗透初日，素手启妆奁。
李蓁临窗神游，任由侍女珠儿为她梳妆。
“娘子，园里都说，家主今日便要回来了。”
侍女珠儿拈着一根鎏银钗，一边为李蓁簪发一边轻快喜悦道：“娘子天天日盼夜盼，总算把家主盼回来了。”
闻言李蓁身体轻颤，连忙回首望向了铜镜中，前倾身子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，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妆容。
“娘子可是要去迎家主。”
珠儿为李蓁取来腰襕，小声地道：“您不知道，今天一大早游刺史就赶回味县，连刺史府都没回就跑去书房里等着家主了，若是您不去迎一迎，家主一回来肯定又去书房了。”
听到游子远一大早就赶来了仪武园，李蓁对着镜子描眉的手忽然一颤，眉笔都掉在了地上。
“...”
“游刺史如此急迫赶回，怕是有大事要寻郎君，郎君胸怀大志...”
李蓁越说神色越是暗淡，最后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：“再等些时候吧，等晚些郎君和游刺史谈完正事，我再去。”
“可您已经...”
珠儿欲言又止，望着轻抚着小腹的李蓁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...
自从那日园中比武后，李琀便一直闭门不出。
不是在私园中精习射术，就是苦读刘麟送给他的文集。
偶尔几次出门，也都是去寻到游子远学一学治政，验证下刘麟书中所述。
直到前几日，安排在李琀私园里的青衣忽然传信游子远，说有娄氏门客在悄悄打探李琀的消息，想要面见李琀。
收到这一消息后游子远立马警觉，连夜驾车赶回了味县。
“主公，李琀那边发现的及时，娄恢没能掀起什么风浪。”
许久不见，游子远已经瘦脱了像，被刘麟握住的手都粗糙了数分，指缝里满是脏污的黑泥：“只是...他派去成都的信使臣只拦住了三路，是否有漏网之鱼...尚不可知。”
“先莫要说这些。”
匆匆带兵赶回来的刘麟拉住游子远想要缩回去的手，心中有些恍惚，他没想到，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的典型。
与杜勋那般亦臣亦友不同，游子远把自己的位置放的非常低。
只因杜勋结识刘麟时，刘麟还只是个狼狈逃窜、要靠耍嘴皮子谋一条生路的孺子，而游子远遇到刘麟的时候，刘麟已经是可以掌控他生死的联军军师。
因此，在周围无人时，杜勋还敢称一句阿麟，而游子远却是万万不敢的。
尤其是如今的游子远，还不是原本历史线上的那个汉赵权相，刘曜谋主，依旧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无名小吏，而刘麟亲自将他救出，还识他之才，委他以南中重任。
这怎能让他不为刘麟效死。
“子远，垦荒之事已然没有那么急迫，现在清田造册阻力大减，可以慢慢来了。”
刘麟的眼神不似作伪，他是真的有些愧疚：“若是因为区区政务损了良臣，于吾于汉室，得不偿失矣！”
游子远瞳孔轻颤，看着刘麟真诚的双眼，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。
“主公勿做此言。”
“方今天下大乱，匈奴猖獗，主公心怀鸿鹄之志，却苦于无地无粮无兵，子远三生有幸得效犬马于主公，定当竭股肱之力，纵肝脑涂地亦无悔焉。”
游子远将手抽回，对着刘麟躬身再拜，起身后又急忙说道：“可娄恢之事如何处置，还请主公示下。”
“此事我早有筹谋，彦思，你久居建宁，可知娄氏根底？”
“娄氏世居建宁，有庄园四处，门客过百...”
去寻刘麟之前，李叡已经安排自家门客，将娄氏的情况整理了出来。
听到刘麟问他，立马将文册从怀中取出，一一读了起来。
要说对建宁大姓熟悉的，还得是另一个建宁大姓。
虽然近几年，因为几任宁州刺史血腥盘剥的原因，汉人大姓多有抱团。
但在此之前，这些人可是彼此撕咬着争权夺利的。
一些不得台面的手段也没少使，因此对彼此格外熟悉。
刘麟听得十分仔细，心中思绪不停流转，
扯过竹纸，和游子远、李叡二人边说边写了起来。
此事事关重大，刘麟也是要谨慎对待。
竹纸写了又涂，涂了又写。
仅仅半日，桌案上便堆起了一沓推翻的对策，而上面的谋划也越来越完善。
日头渐盛，不知不觉间已是到了晌午。
而就在这时，霍三忽然敲响了紧闭的书房门。
刘麟恍然间抬头，发觉已是到了过中的时辰：“霍三哥，将饭食取到书房来吧。”
霍三走进书房，没有将午饭取来，而是送来了两封信。
“这是...”
刘麟疑惑。
“是关中来信。”
霍三将信递上，犹豫后道：“汉中有变，信使不敢走官道，翻山而行，这信晚了旬日才送抵。”
“汉中有变！”
闻言刘麟倏地抬头，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：“确定是汉中，不是关中？！”
霍三苦笑摇头。
刘麟脸色阴郁到了极点，如今南中还有娄恢这样的麻烦没有解决，怎么北方又出了问题。
但刘麟也只得接过两封信，一一拆了起来。
“关中和汉中...都被刘曜打下来了啊。”
刘麟将第一封信读完，无奈地叹息一声，将信推给了游子远三人。
其实这没有出乎他的预料。
关中虽然有贾疋、麴允和北宫纯等人，但太原已经被拔除，匈奴汉国再也没有悬在脖颈上的剑，没有掣肘的情况下，刘曜打下关中只是时间问题。
只是刘麟没有想到的是，刘曜如此大胆，竟然没有回兵平阳镇压国内叛乱，反而是出奇兵走褒斜道突袭汉中，又安排刘雅和赵染紧随其后走傥骆道南下，将本就稚嫩的李寿打了个措手不及。
之后刘曜更是亲自领兵，衔尾追杀，要不是巴中守军前来救援，李寿、费黑怕是要被刘曜当场擒杀。
只不过临走前，刘曜还放下话来，要李雄把刘玄送到汉中，不然成都危矣。
“成都危矣只是狠话，匈奴国内动荡叛乱四起，刘曜能吞下关中，守住汉中已是不易，根本无力南下川蜀。”
刘麟没有把刘曜的威胁放在心上：“无需管他，成大事者不可怒而兴师。”
“如今得赖诸公齐心奔走，南中诸事将定，我等终于有一养兵聚财之地。再蛰伏些年月，等钱、粮、兵、甲俱丰，我等便可北归成都谋取大业！”
说着，刘麟拿起了第二封信，可才刚刚打开，整个人腾地一声站起，连握信的手都变得青白。
【走！走！走！群臣泣血，义士赴死，人君何故一走再走！】
【等！等！等！山河破碎，血流漂杵，天子怎忍一等再等！】
【金城麴允，绝笔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