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挑明了说吧，总部这样对麾下的驭鬼者迟早会出事。”
潘晏身体靠在椅背上，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了阴影。
王小明也是神情严肃的模样，本来闲适的微笑也不经意的收起。
“怎么说？”
“驭鬼者，既是倒霉蛋也是天选者，不要误会，我不是方世明那种蠢猪，当个短命的驭鬼者就觉得自己物种进化了。”
潘晏右手向前伸，指尖裂开一个细口，鲜红的染料从指尖的裂口流了出来，铺在了桌面上。
王小明并没有接话，只是静静看着潘晏的动作。
桌面上的染料从一分为二，又二分为四，蠕动翻腾着，像是有生命的血块。
“国内状况，无非是总部当裱糊匠，用资源吸纳民间驭鬼者，维稳罢了。随着官方驭鬼者死伤的增加，他们更愿意加入民间团体。”
潘晏的指尖细口悄然愈合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桌面上，那四团蠕动的鲜红染料却愈发活跃，它们相互挤压、碰撞，时而融合，时而又剧烈分离，勾勒出一幅动态而诡异的势力分布图。
“王教授，你看，”潘晏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，“这一团，代表总部。看似最大，占据中央，但内部结构松散，颜色驳杂，这是拼凑起来的实力，全靠资源勉强粘合。每一次灵异事件，就像一次震荡，都会让这团染料边缘剥落一些，溅到旁边……”
他的手指虚点向旁边那团最为活跃、不断试图侵蚀中央区域的染料。
“这是朋友圈，方世明之流。他们吸纳着总部流失的力量，野心勃勃，认为时代变了，新的秩序该由他们来制定。短视，但短期内势头很猛。”
接着，他指向另一团相对凝实、盘踞一方却不太主动扩张的染料。
“灵异论坛，叶真那个家伙的地盘。他们更像是个自娱自乐的俱乐部，但实力不容小觑，尤其是叶真本人……他是个异数，某种程度上，他比总部更像个‘守护者’，只是守护的范围有限。”
最后，他点了点那团颜色最深、几乎要渗入桌面纹理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染料。
“还有这些，大大小小的民间团体，作坊式的驭鬼者组织。他们或许不成气候，但数量众多，像野草，割了一茬又生一茬，分散了总部大量的精力。总部现在就像个救火队员，哪里失控扑向哪里，疲于奔命。”
王小明沉默地看着桌面上的“演示”，灯光下，他的镜片反射着染料蠕动的光晕，看不清眼神。他缓缓开口，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，但细听之下多了一丝凝重：“形势分析得很透彻。所以，你的解决方案是？一个新的合作伙伴？一个能提供情报、厉鬼、灵异物品的盟友？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。这样的势力如果存在，其本身不就是巨大的威胁吗？”
潘晏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高深莫测：“威胁与否，取决于如何相处，以及……我们共同的敌人是谁。
总部现在最大的问题，是把自己放在了所有驭鬼者的对立面，或者说，管理者的位置。但驭鬼者是什么？是一群时刻与死亡共舞，随时可能被体内鬼物吞噬的可怜虫。总部用资源、用大义、用生存希望来笼络他们，可当民间团体能提供更多资源、更少的束缚，甚至……更有效的延缓厉鬼复苏的方法时，总部的吸引力还剩多少？”
他身体前倾，阴影随之移动，目光锐利地看向王小明：“王教授，你醉心研究，可能不太关注这些琐事。但你应该感觉到了，总部能调动的顶尖驭鬼者，是不是越来越少了？甚至……某些负责人已经开始阳奉阴违，保存实力了。”
王小明没有否认，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。这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作为总部首席研究员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灵异事件的频次和强度在攀升，而对应的人力资源却捉襟见肘。很多实验项目因为缺乏合适的“素材”而搁浅。
“你说的盟友，是谁？”王小明直接问道。
潘晏却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话锋一转：“我刚才说了四方势力，官方、民间、还有……我少算了两方。”
他话音落下，桌面上那四团染料突然剧烈沸腾起来，颜色开始变得暗淡、发黑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侵蚀。紧接着，在四团染料之外，更深的背景处，桌面本身的木质纹理似乎活了过来，扭曲、蔓延，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“第五方，是厉鬼本身。它们不是被动的‘事件’，而是一种……趋势，一种环境。灵异的力量在侵蚀现实，这是不可逆转的洪流。总部，乃至所有人类组织，都是在试图筑堤防洪，但堤坝能筑多高？多久？”
王小明的神情彻底严肃起来，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，他的许多研究都指向了这个令人绝望的方向。
“还有第六方，”潘晏的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，“是倒向厉鬼的人。”
王小明的瞳孔猛地一缩，一直保持的冷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。这个词触动了他内心最深的警惕。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无意识的鬼，而是有意识利用灵异力量、并且对人类秩序充满恶意的人。
“这和你出国的目的有关？”王小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。
“不止，”潘晏意味深长地说，“有些人，因为绝望，因为贪婪，或者干脆就是疯了，他们认为人类的时代即将终结，灵异的时代才是未来。他们主动拥抱厉鬼的力量，甚至试图成为厉鬼的一部分。
这些人，隐藏在暗处，比明面上的驭鬼者团体危险百倍。总部现在连明面上的势力都难以平衡，又如何应对这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？”
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，更反衬出室内的压抑。
潘晏看着王小明明显被触动的神情，知道火候差不多了。他缓缓靠回椅背，桌面上那些蠕动的染料仿佛失去了力量支撑，迅速渗入桌面，消失不见，只留下淡淡的红色印记，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。
“王教授，总部需要改变。不是小修小补，而是根本性的策略调整。你需要一个真正可靠的盟友，一个不被现有格局束缚，拥有深厚底蕴，并且……目标与总部在某种程度上一致的伙伴。这个盟友，可以是我，以及我所代表的……‘黎明会’。”
王小明心动了。
但他依然保持着最后的警惕：“合作可以谈。但你需要证明‘收藏馆’的价值和诚意。而且，这种合作必须建立在总部的主导之下，至少是明面上的主导。”
潘晏笑了，似乎早就料到王小明会这么说：“当然，诚意是相互的。”
他顿了顿，观察着王小明的反应，然后抛出了真正的、也是他此行的核心目的：
“而为了深化合作，展示我的诚意，也为了推进我们对灵异本质的研究……王教授，我希望你能向我开放鬼棺研究的全部数据。”
王小明眉头一皱：“我们还没有开始正式的实验进程，何况情报也是你给的，你应该知道鬼棺代表的战略意义。”
潘晏抬手打断他：“我知道它的重要性。正因如此，我才更需要它。这不仅对我，对总部，对所有驭鬼者，都可能意味着一条新的出路。”
他紧紧盯着王小明的眼睛，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：
“而且，这不仅仅是数据共享。在得到数据，并进行初步分析后，我要求……亲自躺进鬼棺里，试一试。”
“不够。你给的东西不值你的条件。”
王小明的话像一块冰冷的铁，砸在房间里刚刚升温的气氛上。
潘晏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凝固了，阴影下的眼神锐利了几分。
王小明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，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然：“总部比你想的更加强大，远没有你分析的那般凶险，如果平衡势力需要你的黎明会，还要搭上鬼棺，方世明也能开出比这更好的价码。潘先生，你的诚意，如果仅止于此，那未免太轻飘飘了。”
他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白大褂领口，这个动作充满了送客的意味。
“合作，可以谈。但前提是建立在相互了解和切实可行的基础上。你需要拿出更多实质性的东西，证明‘黎明会’的存在、能力和立场。至于鬼棺……”
王小明摇了摇头，目光扫过潘晏，带着一种科研人员特有的、对激进冒险方案的本能排斥。
“那不是你现在能碰的。更不用说亲自躺进去——这种提议，已经超出了科学研究的范畴，是对总部宝贵研究资源的巨大风险。我无权，也绝不会批准这样的要求。”
潘晏似乎想说什么，嘴唇微动。
但王小明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，脚步没有丝毫犹豫。
“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。潘先生，如果你真的有意合作，下次见面，请带上能让我，让总部委员会信服的筹码。而不是……一个听起来过于美好的故事。”
话音落下，办公室的门已经被王小明拉开。他没有再回头看潘晏一眼，径直走了出去，门在身后轻轻合上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将潘晏和他那未及出口的话语，连同房间里尚未散尽的诡异气氛，一同关在了里面。
灯光下，只剩下潘晏独自坐在椅子上，脸上的阴影似乎更浓重了。他静静地看着桌面上那几乎消失的淡红印记，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，节奏缓慢而稳定，看不出丝毫被拒绝后的恼怒或沮丧。
良久，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，重新爬上了他的嘴角。
“筹码么……”他低声自语，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，“会有的……王教授，你会看到的。”
房间内，一片寂静。只有窗外的城市之光，透过玻璃，无声地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侧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