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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番话,如同急雨般打下来,那妇人吓得脸色煞白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:“老祖宗息怒!奴婢……奴婢不是这个意思,奴婢是听说他惹人笑话……”

“笑话?”贾母冷哼一声,“那些膏粱子弟懂得什么?他们笑他们的,我贾府的孩子,有本事就是有本事!轮得到他们来嚼舌根?我看是你眼皮子浅,见不得别人好!滚出去!以后这等混账话,再让我听见,仔细你的皮!”

那妇人魂飞魄散,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,满屋的丫鬟婆子也都噤若寒蝉。

她们也是心下骇然,老祖宗今日怎会对一个西廊下的旁支如此维护?

贾母靠在引枕上闭上眼,胸口微微起伏。

她岂是那等耳聋目眩的老糊涂?活到她这个年纪,经历过的风浪比这些小儿女吃过的米还多。

贾母才是这偌大荣国府真正的定海神针,是连接着贾府与京城顶级豪门圈子的最后纽带。

她这位国公夫人但凡活着,这宁荣二府便还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!

贾母心里跟明镜似的。贾府如今看着鲜花着锦,实则已是外强中干。

她活着一天,凭借着她荣国公夫人的超品诰命,凭借着她与四王八公那些老辈子人的情面,贾府就还能维持着表面的风光。

可她一旦闭眼呢?

大儿子贾赦是个一等将军,却只知吃喝玩乐,袭爵后毫无建树;二儿子贾政是个工部员外郎,品级不高,为人迂阔;孙子贾琏捐了个同知,也是个不上不下的虚职。

这爷仨绑在一起,在这权贵遍地的神京城里,又算得了什么?

大厦将倾的寒意,她比谁都感受得真切。

府中上下,知道危机临近的人不少,可谁能有办法?她贾史氏,为了这个家,可谓殚精竭虑,三次试图力挽狂澜!

这第一次,她将掌上明珠贾敏,许给了前程似锦的探花郎林如海。

原说这是一步好棋。

林如海出身清贵,乃是前科探花,正经的进士及第,起步便是七品官身。

如今更是官至四品左佥都御史,外间还兼着虽只七品却实握肥缺的巡盐御史,圣眷正隆之下前程未可限量。

贾府能得此佳婿,不啻于平添一大力援。

然则,人算终不及天算。女儿贾敏福薄,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,更要命的是,她只留下一个孱弱的女儿黛玉(原有有一子,三岁夭折)。

往后,林如海是否会续弦?若续弦,又是否会再得子嗣?这翁婿之谊、两姓之好,还能维系几时?俱是未知之数了。

这第一注,看似押得精准漂亮,实则结局如何,竟仍是雾里看花,得失难料。

这第二注,她便押在了嫡长孙贾珠身上。

那孩子也确是争气,自小勤勉好学,不似他父亲那般迂阔,更无纨绔习气,年纪轻轻便进了学中了秀才。眼瞅着便是下一科的乡试,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,几乎就要撑起这摇摇欲坠的门庭。

可结果呢?人算不如天算!

一场大病袭来,贾珠竟一病不起。二十载心血浇灌,家族全部的希望,就在那二十多个日日夜夜里直至油尽灯枯。

这第二次豪赌,输掉的不仅是她寄予厚望的孙儿,更是贾府未来的顶梁柱。

那打击如同钝刀割肉,几乎削去了她半条性命。贾母至今想起,心头仍是一阵剜心的痛。

灵前那对白烛摇曳的火光,至今仍在她梦里明明灭灭。

这第三注,她几乎是押上了全部的身家与胆气,将嫡长孙女元春,送进了那重重宫阙、步步惊心的深宫。

指望着她能承沐天恩,诞育皇嗣,为贾家挣来一份延绵后世的皇家血脉,将这泼天的富贵牢牢系住。

可年岁蹉跎,深宫寂寥。

元春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苦熬至今,膝下依旧空虚,未曾有孕。

宫中的位份虽勉强晋升,却也如同老牛拉车,缓慢得教人心焦。

这步棋走到如今,竟似那石子投入无底深潭,连个确切的回响也听不见,只余下望穿秋水的等待,和那日渐渺茫难以捉摸的希望。

但如今,突然冒出来一个贾芸。

会武艺,有胆气,能说会道之余还精通文章。他又能在那些大人物面前挣得脸面,得了赏识!

这难道不是贾府久旱之后的一滴甘霖?

更紧要的是,他竟然入了李守中的眼!

国子监祭酒,清流领袖,天下士子仰望的人物!

他肯开口允诺收徒,这意味着什么?这意味着贾芸若能考取功名,走的将是堂堂正正的科举仕途,是清流文官的路子!

这与靠着祖荫、靠着裙带关系、靠着钻营得来的官职,有着云泥之别!

贾府如今缺的是什么?不是虚衔,不是浮财,正是这种能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,能凭真才实学赢得尊敬的读书种子,是能延续家族气运的“清贵”之名!

贾芸今日在外面的所谓“孟浪”,在她看来,非但不是丢脸,反而是锐气、是胆识!

年轻人若没这点子冲劲,如何成事?那些膏粱子弟的嘲笑算什么?他们懂什么家国大事?

贾芸能说出那番关于辽东的见解,无论对错,至少说明他是在思考的,是关心时局的,这比那些只知斗鸡走马、吃喝玩乐的强出百倍!

至于“涎着脸”磕头拜师?更是无稽之谈!那是懂得抓住机遇!

李守中那样的人物,等闲人连门都摸不着,他既给了台阶,还不赶紧顺杆爬上去,难道还要端着那点可怜的架子,等机会溜走吗?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!

那起子蠢妇,只知道盯着后宅的一亩三分地,搬弄口舌是非,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关窍利害!

贾母缓缓睁开眼,目光扫过屋内垂手侍立的鸳鸯等丫鬟,心中已有了决断。

她不能明着表现出对贾芸过多的青睐,以免惹来不必要的嫉妒和风波,给那孩子平添麻烦。但有些事,她可以做。

“鸳鸯,”她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,“我记得库里还有两刀上好的宣纸,还有前儿宫里赏下来的那几支湖笔,你悄悄找出来,再包上二十两银子……不,包五十两吧。找个稳妥的人,不必声张,给西廊下芸哥儿他娘送过去。就说……就说我听说芸哥儿近来知道用功读书了,这是给他添些纸笔,让他安心备考,不必来谢恩了。”

鸳鸯心领神会,立刻应道:“是,老祖宗,奴婢明白,这就去办。”

贾母点了点头,重新闭上眼手指缓缓捻动着佛珠。

贾芸……贾家的未来,光靠宝玉那几个,怕是……指望不上了。

“难道……天意如此?宝玉……终究不是走这条路的料?”

宝玉是她心尖上的肉,她疼他入骨,可她也清楚,宝玉厌弃经济仕途性子又软,在这虎狼环伺的世道里,如何能撑起门户?

她不是那种固步自封、一味偏袒嫡系的老顽固。为了整个家族的存续,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。

思虑既定,贾母立刻命人去请王夫人、邢夫人和王熙凤过来。

不多时,三人到来。

贾母也不拐弯抹角,直接说道:“今儿个芸哥儿在外面的事情,你们想必也听说了。这孩子,是个有出息、肯上进的。我想着,咱们府里的姑娘们,整日里不过是做些针线,读些闲书,终究不是常法。字是人的门面,写得好些,总没坏处。从明日起,每日得空,便让芸哥儿进内宅来,教教她们姊妹几个写字、读书。”

这话一出,王夫人和邢夫人俱是一愣,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。

王夫人率先开口,语气委婉却带着反对:“老太太,这……恐怕于礼不合吧?芸哥儿虽是族中子侄,但终究是外男,常出入内帷,教导姑娘们……传出去,怕有闲话,坏了姑娘们的清誉。”

邢夫人也附和道:“是啊,老太太,二太太说得在理。府里自有女先生,何须劳动一个年轻哥儿?这规矩……”

“规矩?”贾母眼皮一翻,打断了她的话,“在这荣国府里,我说的,就是规矩!你要觉得不合礼法,要去宗人府告我老婆子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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