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思想是有局限性的。
党昊也不例外。
三皇五帝始,尧舜禹相传。
夏商与西周,东周分两段。
这短短二十个字的歌谣,却是两千多年的岁月。
在这两千多年里,党昊目睹了太多的战争。
但在东周末年这段时期,却是他两千多年来,经历过战争最频繁,最混乱的时期。
鲁迅在狂人日记里写道:我翻开历史一查,这历史没有年代,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。我横竖睡不着,仔细看了半夜,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,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‘吃人’。
党昊不是从史书里看到的,而是亲眼所见。
殷商时期的人牲且不说,任何一场战争,都是最残酷的同类相残。
白起坑杀四十万降卒,写在史书里,就是短短几个字。
可这四十万人,每个人都是爹妈生养的儿子,也都是妻子的丈夫,孩童的父亲。
他们每个人都有名有姓,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滚烫的热血。
可他们却像是风一样消散了。
消散在了时光里。
但他们也是幸运的。
至少他们还作为白起的战绩,留下了“四十万降卒”这几个字。
历史上还有太多太多的人,连一个字都没能留下,成了历史车轮转动的燃料。
公元前230年,秦灭韩。
公元前228年,秦灭赵。
公元前225年,秦灭魏。
公元前223年,秦灭楚。
区区一个灭字,就代表着成千上万百姓的死亡和流离失所。
以如今的眼光来看,一统中原是中华文明的必然趋势。
而秦国统一六国,也为中华文明后续的两千多年,奠定了重要的基础。
可在党昊当时看来,秦国就是暴秦,嬴政也是暴君。
那时的他,决心平息战火,结合百家思想,创出了纵横捭阖之法。
正所谓捭阖者,天地之道,捭阖者以变动阴阳,四时开闭,为化万物,纵横反出,反复反忤,必由此矣。
若习得此法,便可联弱抗强,以纵横之道,达成战略平衡。
此法是他得意之作,自诩其重要程度不弱于仓颉造字。
上古时期,各部落语言不通,遇外敌便兵戎相见。
仓颉创文字以沟通万国,消弭误会,平息战火。
古人得以休养生息,安心发展,粟米满仓,亡者骤减。
因此天雨粟,鬼夜哭。
他借由此典故,化名鬼谷子,暗中培养学生,传授纵横捭阖之法,希望以合纵连横之术,调停各国,平息战火。
然而,他精心培养的大弟子张仪,因为游历各国,不被重用,反而愤然入秦,两度出任秦相。
他以分化合纵之术,蚕食列国领土,攻克巴蜀,让秦国的领土几乎扩大了一倍。
如今的三星堆遗址,就是那场秦灭巴蜀之战的遗迹。
这一结果,让他几乎吐血。
他原本是想平衡各国,停息战火。
可没想到,培养的弟子却一手推动了秦国的强盛。
即便他又培养了苏秦,携六国相印,建立合纵联盟抗秦,逼得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兵函谷关。
但最终还是敌不过人心叵测,功亏一篑。
苏秦被车裂而死后,他替其敛尸,随后心灰意冷,离开了中原,出海来到了这里隐居,一连六十多年没有回去。
这六十多年来,他始终住在岛内,从未来过海边,以免看到故土,触景生情。
但有一次犯了失魂症后,他苏醒时却发现,自己坐在了海边,眺望着故土的方向,而且身上还有些疼。
活动了下手臂,党昊仔细感受了下,却并没有察觉到异样。
看着海岸远方的中原大陆,他盘腿坐下,就像两千多年前的今天这样。
海上天气晴朗,他可以远远看到胶东半岛的海岸线,最近处应该是现在的威海荣成。
东北侧更近的海岸线,则是朝鲜半岛的方向。
此时的那里还处于箕子王朝末年。
他虽然认识箕子,当年箕子逃过来时,还受过他的资助。
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八九百年,箕子的后人早就不认识他了。
“呼!”
望着海天之际,党昊吐了口气。
现在看来,他的失魂症,并不是精神出了问题,更不是精神分裂。
但到底他过去的失魂症,是不是和昨天一样,被现代的自己占据了身躯,还需要进行验证。
该怎么验证呢?
党昊想了想,抽出了腰间的匕首,在胳膊上比划了下。
在身体上留点伤口?
但这个时期的他,还处于永生状态,就算割出了伤口,没一会儿也就愈合了,还不会留疤。
而且失魂症是会丢失记忆的。
没有疤痕,他根本不会记得自己割过自己。
那怎么办呢?
再一思索,党昊看向了身下的海崖。
放下身后的药筐,脱下衣服,他来到崖边。
然后,纵身一跃。
耳边风声呼啸,他像是一头捕食的巨鹰,向着崖壁下方落去。
忽然,他伸手抠到了崖壁上凸起的一块岩石,整个人就瞬间止住了落势,挂在了崖壁上。
略一稳住身形,他忽而松手,整个人再次落下。
伸手一抓,他再次抓住了一条岩缝。
他就像是一只灵巧的长臂猿,在崖壁上惊险而又灵活的荡着,逐步下落。
终于,他在崖壁中央的一块弧形凹陷的位置停了下来。
这个位置的角度已经超过了90°。
他根本踩不到崖壁,只能用两只手挂在上面。
但他只用了一只手,另一只手则抽出了匕首,在崖壁上刮了刮。
他打算在这里留下一片只有自己知道的石刻。
等有机会他来这里一趟,看看石刻在不在,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通过现代的记忆,影响以前的自己了。
不过,刻些什么呢?
略一思索,他就动起了手。
很快,他就在崖壁上刻下了四个西夏文。
赫然正是“月崩于天”四个字。
这个时期,西夏文还没被发明出来。
就算到了未来,有人认识西夏文,也不知道“月崩于天”是什么意思。
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这只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记号。
这片崖壁的高度超过了海面三米多高,海浪够不着。
没有他这种恐怖身体素质的人,也来不到这里。
而且这里是凹陷进去的,雨也淋不到。
以他刻的深度,留个几千年,是没有问题的。
收起匕首,他抬头看向崖顶,忽然冒出了个念头。
两千年前,他醒来时是坐在崖顶的。
如果他现在掉进海里去,会不会苏醒过来?
那样两千年前的自己醒来后,发现自己是在海里,不也能验证吗?
想到这里,他就直接松开了手,整个人就像是块大石头一样,掉进了海里。
噗通!
海面上水花崩散,随后涌出了点点血迹。
片刻后,党昊浮出海面,无奈的摇了摇头。
看来还是想多了,他根本就没醒。
他的脸上豁开了一条口子,正在流着鲜血。
海底的礁石锋利无比,稍微一碰,就是一道口子。
不过他并没有在意,只是按住伤口,用手指捋了一下。
很快,他的伤口就粘连在了一起,开始愈合了。
游到崖壁下方,他扣着凸点,爬上了崖壁。
一路爬回崖顶,他的伤口就完全愈合了。
坐在崖顶,他擦了把额头的汗,却抹了一手的盐粒。
拿过地上的衣服,他解开腰带,擦拭着身上的残留盐分。
感受着身上盐分和汗水混在一起,蛰刺皮肤的微痛,他忽然明悟。
原来如此,他当时身上的微痛,原来是被身上的盐蛰疼的。
但他忘了这段记忆,所以才只觉得身上有点疼,却不知道为什么。
原来是这样吗?
将身上擦了一遍,他穿上衣服,若有所思。
看来十一假期得来一趟济州岛了。
如果这悬崖下面真有他刻的字,那就有意思了。
忽然,一阵微弱的手机闹钟声传来。
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迅速抽离。
下一刻,他就看到自己轻轻一晃,跌坐在了地上,随后一脸疑惑的看着四周,像是刚刚醒来一样。
睁开眼睛,宿舍里一片光亮,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