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见他披着件半旧的葛布长衫,戴着斗笠,手持一根青翠竹竿,鱼线垂入潺潺山泉中,身影与柳荫,河水融为一体,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。
或是钓鱼佬兴致使然,陆吾脚步放轻,于不远处一颗光滑的石块坐下,只得静静观看。
他瞧见梁老爷子身旁的鱼篓空空,显是‘空军’已久。
但老爷子脸上并无半分焦躁,浑浊的眸子平静地凝视着水面漂浮荡漾。
时间流逝,浮漂随着水流轻轻晃荡,偶有鱼儿跃出水面,掀起涟漪,却终不见咬钩之鱼。
陆吾只是微微疑惑,却也不着急。
他学着梁老爷子的样子,放缓呼吸,将心神沉浸在这片宁静之中。
观察水流急缓,观察碧波荡漾,观察浮漂沉浮,甚至感受空气的流动,山岳的变化,观察自己每一次呼吸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心念微动,适才恍然发觉。
梁老爷子下竿的位置,看似随意,却实则恰到好处地处于一处回水湾与主流交汇的边缘之地。
水流再次形成巧妙的平衡,能在此处咬钩的,绝非寻常小鱼。
便是说,梁老爷子于此垂钓,非寻小鱼,而是奔着宝鱼而去。
陆吾思索一番,适才清楚其中奥妙。
再看梁老爷子心态,白日无鱼,依旧气定神闲,如同医者治病,需静心观察病势变化,把握时机,而非一味猛药攻伐,白白伤了根基。
“心如止水,方能映照万物,蓄势待发,贵在时机精准。”
梁老爷子沉稳的声音如在耳畔般炸响,陆吾恍然顿悟。
修行习武之道,何尝不是如此?
冲击关窍,光有磅礴内息是不行的。
还需心境打磨,去掌控,去调整,去接受,方能迎来那最佳的突破契机!
便在他心领神会的刹那,陆吾猛然察觉那卡在第七十处窍穴淤积的内心,不知在何时,仿佛被一股清泉洗涤,疏导。
原先坚韧的无形瓶颈,在这份自然的感悟下,竟显得不再那么牢不可破。
福至心灵,陆吾回过神来,对梁姥爷拱拱手:
“谢梁老爷子指点!”
老头不动分毫,只是用余光轻瞥陆吾一眼,继而继续专注钓鱼。
陆吾旋即看向身侧的赵欢,便见其百无聊赖地叼着根狗尾巴草,不作打扰的看向他、
“有感悟了?”
陆吾颔首:
“麻烦师兄帮我护道冲关。”
赵欢疑惑:
“你不回去,配合灵药药性冲关?”
“不需要了。”
陆吾目光坚定,当即盘膝而坐,迎着清风,闭目冥想。
脑海中闪过方才所见之糖人,闪过说书故事,闪过教书先生与顽童.....
保持着这份观钓的宁静心境,内息便自然而然地,柔和而持续地向着那处关窍流淌而去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没有想象中的冲击,没有面前的催谷,更像是水满自溢,水到渠成。
只听得替你额似有若无的‘啵’一声轻响,积蓄已久的内息欢快地涌入新辟的窍穴,暖流瞬间涌遍全身,前所未有的通畅感和轻松感涌上心头。
第七十处窍穴,水到渠成,豁然贯通!
陆吾缓缓睁开眼,眸中神光内蕴,气息愈发沉凝。
此时已至黄昏时分,火烧云染红整片天空,映照在他脸上,显得红扑扑的。
赵欢打着鼾,点着脑袋。
而山泉溪流边,梁老爷子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无踪。
陆吾站起身来,走到树下,对着方才梁老爷子所在之地躬身一拜,虔诚道:
“多谢梁老爷子点拨之恩。”
赵欢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迷糊地问:
“冲关成功了?”
陆吾颔首:
“成功了,咱且回去吧。”
赵欢点头,两人结伴离去。
待得两人离开许久,此地不远处的老槐树下,走出气质卓绝的两道老者身影。
一人正是方才垂钓的梁老爷子,另一人,赫然是岳震山。
梁老爷子望着陆吾离去的方向,抚须轻笑,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:
“心性上佳,悟性好,天赋也非常合适...”
“岳老鬼,你这次倒是收了个好徒弟,让人眼热啊。”
岳震山双手负后,脸上亦有一丝满意之色,语气依旧沉稳:
“此子确是可造之材,心性能在浮躁中沉静,于平凡处悟道,这点尤为难得。”
“不过,玉不琢不成器,路还长。”
梁老爷子点点头,语气略带深意:“是啊,路还长。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”
“他这般崭露头角,恐怕已落入某些人眼中了。
“你这当师父的,可得看紧点,莫让好苗子折在了阴沟里。”
岳震山冷哼一声:
“跳梁小丑而已,若敢伸爪,剁了便是。”
梁老爷子颔首:
“江湖规矩,你亲自出手还是有些过界了,还是先让他练练手吧。”
岳震山沉默片刻,缓缓颔首。
两位老者又凝视一番夕阳山景,终不再多言,身影悄然融入暮色之中。
————
与此同时,玉津镇镇南张府大宅内。
一间布置奢华却透着阴郁气息的房间里。
张松细躺在床上,一条胳膊打着夹板,脸上青紫未消,时不时因疼痛而龇牙咧嘴,眼中充满了怨毒与愤怒。
张松细对着床前一个负手而立的锦袍中年哭嚎道。
“哥,你要给我报仇啊!”
“那陆吾小杂种,我要他死!要他全家死绝!”
这中年面容与张松细有几分相似,体型却不似张松细这般憨胖,眉眼间更多了几分阴沉和狠厉。
正是前县府官员,张松细的嫡亲大哥,张柏年。
张柏年早年习过武,修为早已踏入武师之境,在县衙挂了个巡捕捕头之职,实则结交三教九流,心狠手辣,是张家暗地里的支柱。
张柏年冷冷地瞥了张松细一眼,语气不带丝毫感情:
“废物!早就告诫过你,这段时间莫要多生事端!”
“上次给了你一位打手,你倒好,竟让他在武馆门前动手?”
“你真当岳震山那老东西是吃干饭的不成?!”
“打手死了就死了,不是都让你莫要招惹,你偏不听,害得我都丢了官帽!”
“就算你姓陆的小子不打死你,我都想打死你!”
张松细龇牙咧嘴,涕泪横流:
“我...我哪知道那小子那么邪门!”
“还有李家那个小子!自家都被威胁了还与那姓陆的小子沆瀣一气!”
“当真可恶至极!”
张柏年拂袖怒喝一声,眸色幽深:
“现在说这些有何用?”
“岳震山我们暂时动不得,那老家伙深不可测。”
“至于这个陆吾...正面动手,有岳震山护着,风险太大。”
“而且其最近风头正盛,名声颇好,明着动他无疑自寻死路!”
张松细不甘心地叫道:
“那...那就这么算了?”